记忆片段五 神主、巫女

时间回到一炷香之前。

八重神社。

今天是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日子，即使是坐落在山上的八重神社，也能迎接到温和的阳光洒落在庭院里面。

真是哪怕是神明都会感到欢喜的天气呢。

金灿灿的光晕打进神社的拜殿里，不仅照亮了光亮的地板，就连地板上跪坐着的那个小小的红白身影也被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霞光。

八重樱，便是这个幼小身影的名字。

应父母的要求，以及对村子习俗的遵循，她在刚刚在神乐殿里，与自己的母亲一起完成了神乐舞的练习。现在的她，则是需要一直在这里参拜和对神明祈祷，一直等到她的妹妹到来。

因为按照流程，今天是八重樱和八重凛在七岁的最后一个日子。

明天，她们就八岁了。

无论是在整个日出之国，还是仅仅就在八重村，八这个数字，都有着特别的含义。

而对于出生在神社家庭两个女孩来说，这个生日，就更为重要了。

因为，八重神社候补巫女的资质测试，就会在明天开始；而八重樱的参拜与祈祷，就是资质测试之前的必要礼节。

毕竟，巫女的力量是来自于神明的赐予。

没有神明赐予的“灵力”，仅凭剑术的话，哪怕是大剑豪级别的剑道高手，也不过就是个凡人而已；面对手段各异的强大妖怪，再厉害的剑豪肯定会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而想必，没有哪一位神明会把自己的力量交给一个不尊敬自己的凡人。

对于八重樱来说，她毕竟是自小被当做巫女培养的，内心对神明的虔诚当然是全心全意的；当然，虔诚归虔诚，女孩却倒也并没有被洗脑成狂信徒一级别的。

毕竟是神主的女儿，时臣也不是那种肯为神明献上一切的男人——当然，即使他愿意，神明是否愿意也未曾可知。

所以因此，在呆板无聊的祈祷中，跪坐在拜殿里的樱禁不住开始有些打小差。

凛，来得还真是慢呢……为什么村子里不允许姊妹两人一起来祭祀呢……

对于这个深藏在内心已久的问题，八重樱小小的脑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最后她也只得抛开了这个问题，将自己的思绪放飞到了天际。

但是，就在樱放空自己的时候，却不知道，就在神社的拜殿外，神社的巫女却拉着神主的手，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时臣大人……您应该感觉到了吧……”

巫女开口道，她的声音里透露出的和她的表情完全一致。显然她所谓的“感觉”是某种非常急切的事情。

她一脸焦急地向楼门外望去，但是狭长的参道与蜿蜒的石段令她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没错了，这种感觉，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八重葵紧咬着下唇，往日里温顺的双眸在此刻变得无比的坚韧；樱色的长发微微飘动，显示着其主人不安定的心情。

原本的她与“大和抚子”亦或者“静御前”别无二致，是对丈夫决策毫无二意的存在；然而她现在对丈夫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质疑，只因在这个时候的危机实在令她感到不安。

“时臣大人……妖气以及如此浓郁了，只怕其中有鬼怪现世……若不尽快前去退治的话……”

“……”

面对妻子的恳求，眼前头发赤红，略带一点樱色的男人却保持着沉默。

他是名为八重时臣的男人，同时，也是神社的神主。

他虽然没有灵力，但身为神社的所有者，被神明眷顾的男人，对于灵力和妖气都有一定的感应能力。

甚至他还能确切地感知到，妖气的来源方向，是长满了茂林修竹的空庭竹林！

从山脚的村子到神社的必经之路上，浓郁得冲天的妖气，简直令人作呕！

“……”

但是男人还是沉默。

“时臣大人……！”

妻子的催促一次比一次急迫，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

“现今天下大乱，必有邪祟出现……”

沉默了好半天，时臣才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去吐气。

但是，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葵，而是缓缓地谈起了另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葵虽然不明所以，但基于对丈夫的顺从，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外界纷争四起，惨死者无数。八重村虽然处在信浓国偏安一隅，但是天下之势这种东西，却没有所谓地域的隔阂……空庭竹林的妖气浓郁到这种地步，只怕是百鬼夜行的第一步，今后恐怕会更难熬……所以……”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我们……应该尽快训练出下一代的巫女继承人才行……”

“时臣大人！”

绕了一大段圈子，八重葵总算是听出了八重时臣的想法了。

但是，正因为听明白了，葵的眼里才泛出了泪花。

“时臣大人，凛……凛她也是你的女儿啊！难道就因为那孩子是【忌子】，你就要抛下她吗？”

“……抱歉，葵，我……”

男人的语气也十分不坚定。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为什么要这么对凛呢？他难道真的对小女儿那么厌恶吗？仅仅是因为所谓的【传统】就要置女儿于死地？八重凛真的就那么不讨他欢心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时臣也并非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

但是同时，他又不得不这么做。正如巫女所言，他是凛和樱的父亲；但是与此同时，他还是【神主】，是全村人民的领导者。

而他既然是神主的话，就必须率先遵守先人所定下的传统。

八年了，不知不觉已经八年了啊。久到……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内心冰封，然后以最冷酷的姿态去面对他最小的女儿。

特别是在这一个紧张的时期。

天皇式微，群雄揭竿而起，八重村遗世独立，却也令时臣身在局外看清楚了【天道】所向。

这次的天下大乱绝非普通的动乱，甚至民不聊生都只是最为普通的后果。长达一甲子的纷争，或许都是最为保守的估计。

而对于八重神社来说，最大的冲击便是因苍生怨念而滋生的魑魅魍魉。

葵虽然是历代最强的巫女，实力甚至可与大妖怪抗衡；但是她毕竟只是人，而且还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与妖怪抗衡。

无法面面俱到，无法免除伤害与疲劳。这些在平日里的妖怪退治里无伤大雅，但是放在这个乱世里，一切的一切重合起来，都是一个个致命的因素！

而凛的身份，是双胞胎里面的第二个降生的孩子。

她，是本不应该存在的孩子，同时也是……

【招来不幸的孩子】。

人一次怀孕一般只有一胎，只有牲畜才会一胞多胎。村民不可能攻击守护他们的巫女，所以矛头便直接转向了还在襁褓中的八重凛。

当年的场景，时臣至今还历历在目。

他丝毫不会怀疑，村里人若是到时候借妖怪的事情发难，一切或许会导向一个难以预料的终章……毫不客气的说，那一定会是一个所有人都不愿意见到的结局。

所以，抛弃八重凛……不，应该说牺牲他的小女儿，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啊。

在时臣看来，他这是周密的考虑的结果，一切以大局为重。

但是在八重葵看来，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丈夫冷血的表现而已。

看着自己的丈夫开始了缄默，与时臣生活了数十年的葵知道，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骤然放开了自己一直抓着时臣的手。

“……时臣大人，妾知道了。”

并非是平常的“我”，而是更为正式化的“妾”。

时臣心中一颤，他扭头看向妻子。妻子的眼睛隐藏在了头发中，她的表情被完全掩盖住了。

“葵……”

“既然神主大人不愿意的话，那身为巫女的我……不得不「有违神命」了。”

八重葵的印着祥鹤丛云的巫女衣袍鼓动起来，靓丽的樱色长发无风自动。

——灵力！

葵居然动用了灵力！

时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印象里，妻子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对于灵力的使用，如非必要，几乎是能不动用就不动用；哪怕是在退治妖魔的时候，更多的也是凭借自己精湛的剑术解决的。

“时臣大人。”

巫女转过了身，长长的袖袍也随之转动。她背对着八重时臣，道：

“时臣大人……请务必要记着……在身为八重神社的巫女之前……”

“我……”

“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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