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早已结束过的晚宴

总督府大厅。

诺萨里斯坐在餐桌前，他三位最忠实的手下今晚将会来参加自己的晚宴。和通常的晚宴不同，主教的晚宴不喜欢被人打扰，大厅里现在空有一桌丰盛的晚餐，仅有他一人坐在桌台前自斟自饮。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起，是滑稽的小丑布鞋故意在地面踩出的声响。随着一段诡异的旋律，一位主教的“熟人”走进只有他的大厅。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诺萨里斯说。“你错过好几次晚宴了。”

“没办法，上次您给的赏钱太多了。够我买很多玩物……”

主教笑了笑：“坐。”

小丑毫无顾忌的坐在主教对面的椅子上，放肆的让椅子前后摇晃。

“小丑。”诺萨里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

“变得如此？和上次相比我有变过吗？”

“不，我只是从没见过你这样以折磨人为乐的小丑。所以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也没见过以折磨小女孩为乐的主教。”

诺萨里斯放下酒杯，把手伸向小丑手里拿着的木琴，随意拨弄了几个音符，琴弦发出了刺耳的音符损坏的声音。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他们该有的样子。”他说。“大多数人原本就活的毫无意义，琴弦千百次的正确拨弄才能偶然奏出一首好曲子。只要有一次错误，演奏就失败了。就像你和我的人生。”

“不~~~主教大人，我从来没认为我偏离了轨迹。”小丑带着笑意说。

“哦？那可真奇怪，哪有小丑是为了把观众逼疯而表演的？”

“那你认为小丑该是怎样的职业？戴着面具，用滑稽和怪笑回应观众的嘲讽和侮辱，在台下一片嘘声和狂笑里滑稽而委屈的谢幕？就像这样……”

说着，小丑歪歪扭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在主教面前招摇着走过，突然，用夸张的姿势滑倒在地，然后躺在地上“呜呜呜”的抽泣起来，哭声中她想要尝试爬起来，可是到一半又滑稽的摔倒了，这次摔得像个臃肿的胖子。

“哈哈哈哈哈！”主教见状哈哈大笑，手里握着的酒杯里红色液体应声洒出一些。“没错！这才是正经的小丑，你们的工作就是扮演滑稽本身，让观众肆无忌惮的把压力释放在你们身上，像是清洁地板上脏水的抹布和海绵。据我所知没小丑能干的长久，疯人院或尸体堆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好了，起来……”

主教拉起小丑的手，示意她重新坐下。

“没见过我这种衣服上沾满血迹的小丑？”

“一般都是酒、污渍、呕吐物……小丑，告诉我，你是不是离我说的归宿不远了？”

“不，我刚入行没多久。”

“喔……出乎意料。”诺萨里斯又斟了一杯酒，摆在小丑面前。“来一杯吗？新潮小丑。”

小丑没有拒绝，放下竖琴，一只手举起酒杯一只手半掀起面具，优雅的抿了一口。

诺萨里斯仔细审视了小丑的动作，伸出酒杯和小丑的酒杯相碰。

“小姐，我猜你原先是个那提亚贵族。”

“然后为了报父亲的仇而假装成杀人狂小丑靠近同样嗜杀的主教？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故事。”

“看来我猜错了。”主教摇摇头。“介意告诉我正确答案吗？”

“我以前是一位……吟游诗人。”

＊＊＊

“吟游诗人，在冒险者篝火前说谈跳唱的卖艺人？”

“不只是冒险者，佣兵、土匪、商人……来者不拒。工作的内容也不限于弹弹琴跳跳舞。”

“是吗？”

“吟游诗人最重要的任务是带给同行者希望，让同伴在遭遇危险或是死亡时，绝境中的他们能拿出一丁点面对的勇气。”

“哼，我不信。你要怎么让人振作起来呢？”

“呃……比如‘不要因为行会的低微报酬而低估你自己，你能做到的事情取决于你拿出的勇气’、‘看看你身边的战友，明天他们也会屹立在勇敢的你左右’、‘来，吸点烟草，这票结束后你会有酒、会有肉，然后在温情的陪伴中安然入睡’。”

“哈哈哈哈哈~~~不管什么职业，只要还年轻就总能对残酷的未来产生幻觉。后来呢？听过你忽悠的人现在怎样？”

“和其他人一样，有些人成功了，真的很少，一些人死了，大多数人过着同样的生活。不过，我只在乎当时的报酬。”

“来。”主教喝下一口酒。“来激励激励我试试？”

小丑摇摇头。“你已经不需要所谓的希望与勇气了，因为你已经知晓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存在这个真相——和我一样。”

“哼……”诺萨里斯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眼神迷离，不再说话。

趁着主教沉默，小丑又拨起琴弦，演奏起一段哀伤的旋律。

“……小丑，如果我年轻二十岁，而你还是之前的吟游诗人。今晚就我们俩坐在荒野的篝火前，你要怎么对我说呢？”

“我没有为骑士服务过——作为吟游诗人的时候。”小丑停下演奏，说。“骑士的信心来源于教皇，还是神？你们从来没请过我。”

“那你就当做你是……我祈祷时的幻听。”

“‘回忆一下你最初的梦想，那是你明天战斗的理由；想想你的家人，你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怎么样？”

主教沉默不语，手里的空酒杯微微颤抖，在酒杯倒影的烛光中，诺萨里斯仿佛看到了昔日的战友，妻子的温柔笑意和女儿俏皮的鬼脸。玻璃酒杯在主教手里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噼里啪啦的碎得只剩杯脚。

战友、妻子、女儿，诺萨里斯失去了一切！只剩今晚这摆在鲜红桌布上的晚宴，还有身边这位告诉自己真相怪诞的小丑。

“勇气和希望原本就是不存在的。每个人不过行走在高墙与深渊的边缘，没有人可以后退，所有人都必须走下去，没有人能逾越一边的高墙，可每个人随时都会掉进深渊，时间就像越来越窄的道路，每个人早晚都会被迫凝视自己不想凝视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妙啊！真妙啊！原来如此，原来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我没有做错！我走在正确的路上！”

“世间本无对错，一切都毫无意义。”小丑对主教的话评论道。

“那你呢？小丑，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

“我听说……”小丑举起手指，厌恶的摇了摇头。“我一位最讨厌却又……永远无法摆脱的朋友对我说……最美好的希望只会在最黑暗的深渊里、在那最无法逃避的绝望里迸发。我告诉她真相，她依然一意孤行，让自己遍体鳞伤，所以我做的事只是让真相呈现在她眼前，让她知道：深渊的最深处只有绝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妙！看来我们是同类！你很快就会得偿所愿的！很快，就在今晚过后的明天。”

“哦？”

“这个国家的人都要死！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带着你的朋友好好寻找，看看哪里有所谓的希望，哈哈哈哈~~~”

主教的放肆声中，大门打开了。

“主教大人。”三位来宾毕恭毕敬的走进大厅，面色苍白的男人注意到桌上额外的酒杯，狐疑的看了眼小丑，其他人则在诺萨里斯的手势默许下很快坐上席位。

在三人身后，一位黑发小女孩捆绑在轮盘一样的圆形刑具上，四肢被固定住在四角，眼睛蒙着黑布的她因为看不见的原因没有不停大喊大叫，身体在不住的在颤抖，主教见状带着残酷的笑意点点头。她就是今晚晚宴的“消遣品”。

“让我们开始晚宴吧，我的骑士们，以及我们的小丑。”

＊＊＊

艾菲莉亚的回忆，到这里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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