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吟游诗人小姐

审判长听罢两位少女的证词，稍许观察台下气氛，觉得时机已到：“看来这桩案子的真相已经大致清晰了。”

“嗯，我也这么认为。”莱伯特随口附和。

“无罪！”

“这位贝利亚小哥是好人啊。”

“放了他，不要冤枉好人。”

“什么娼馆老板，明明是好汉。”

“我要请他喝一杯！”

“无罪释放！无罪释放！无罪释放！”

“肃静，肃静……”敲击声每况愈下。“虽然调查已基本结束，可根据刚才的线索还有一位曾被拐卖的孩童……现在应该也听听她的供词。被告，关于她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艾菲莉亚是位精灵。”我想了想，说。

“哦，那你是如何买下她的呢？也是在黑市吗？”

艾露达的精灵族一向以自由散漫出名，商人对精灵是又爱又恨，爱的是物产丰富的艾露达和那提亚之间海路通航非常方便，是条赚钱的捷径，恨的是和精灵经商，脑袋很容易爆掉。

总觉得贸然让这个名为艾菲莉亚的精灵出庭作证事情又会变得麻烦。

“审判长，实际上艾菲莉亚不是我主动买回红旅，而是在黑市时她主动找到我要求卖身……”

“哦？”

“她自称是来自艾露达的精灵旅人，梦想周游列国，见识各地风土人情奇闻异事，有朝一日成为博学多才的吟游诗人。旅行到那提亚时因钱财耗尽，所以经奴隶贩子‘介绍’来到黑市出卖自己。”

“呃……被告，你说的真的是真话吗……？”

审判长无视民众的议论纷纷对我询问道。

“嗯，我付给了艾菲莉亚小姐一年的包身钱，艾菲莉亚小姐来到红旅后一直在从事记账和食材采购工作，偶尔会演奏几曲，审判长可以亲自跟她求证。”

说起来她当时对自己身体的定价还真是“随便”……不过这种事情就不必要在这里说了。

“哈哈哈哈……不愧是精灵啊……”一位胖农夫被我说的故事逗笑。

“果然是艾露达的蠢蛋会做出的事呐。”

“听见没，以后别老嗑艾露达的槟榔，不然你也会变得跟精灵一样神经的。”

本是荒唐无比的故事，因为主角是精灵多数围观者反倒觉得“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如果大多数人对兽人性格特点的印象是憨蠢，那么他们对这些金发蓝眼的精灵的印象就是不正常。这个头脑脱线的种族行为让常人根本无法捉摸，做出什么在他人看来毫无逻辑的举动都有可能，所以主角是精灵的笑话故事一直是那提亚酒馆里一道不错的下酒菜。

但如果真的以为精灵没智慧，那愚蠢的就是这样想的人了。

无数曾是富商的乞丐都栽在了与精灵做生意上。

只要和精灵相处过一段时间，就会发觉所谓自由散漫只是精灵与生俱来的天性。对于把狩猎技巧作为成年礼的精灵来说，家乡的森林意味着野兔鲜果，蚕丝兽皮。既然衣食无忧，大多数精灵也就不怎么计较钱之类的事务，怎么开心怎么来，经常心血来潮的做出那提亚人眼中荒唐至极的傻事。

偏偏艾露达的野味、丝绸、红茶、咖啡、鲜果、美酒、蜂蜜、漂亮女精灵在别的城邦都是抢手商品。商人想要在艾露达进货还得看猎人公会的脸色，没准前几趟生意做的好好的，突然就被千奇百怪的手段蒙骗。很多商人认为精灵根本不傻，相反这些长耳朵精明着呢，知道艾露达的食品令人上瘾着迷，所以故意控制货源，抬高物价。

据说艾露达梅尔城没有一条像人类城邦法律这样的条条框框，精灵们依然能和谐相处，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还记得艾菲莉亚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哦呀小哥，聪明美丽又温柔的精灵不买一只回去吗”。

面对一脸尴尬不已的我，她又补充：“很便宜的，可以先付定金尾款再分期喲”。

在奴隶贩子“赶紧帮我把这个麻烦的女人解决掉”的眼神里，这桩交易就这样愉快成交。

红旅会馆从此多了位能演奏乐器、劝酒作诗、推销酒水、记账收钱的精灵娘。

连莉塔也感叹，把艾菲莉亚带到店里来真是赚大了，特别是艾菲莉亚总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放下矜持，头脑发热的做出畅饮美酒之类的决定。有了她以后红旅搜集情报的效率比以前高了许多。

艾菲莉亚的到来让常年负债经营的红旅扭亏为盈。我们甚至相信，即使复国军不提供经费，红旅也能作为酒馆一直经营下去。

从这位精灵有意无意的配合里，她大概早就看穿隐藏在“红旅”背后的把戏。

也许若干年后，那提亚复国一事会成为她作为吟游诗人传述的故事之一。

顺带一提，打死我也不相信艾菲莉亚的年龄真是她宣称的十四岁。

＊＊＊

最后一位证人走进审判庭时，在场群众无一不屏住呼吸，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刚才庭堂间的对话中，大伙对这位证人的印象应该是位稚气未脱，身材娇小的精灵。然而实际情况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走进庭堂的证人是位衣着不整，金发拉渣，像是刚睡醒般的女性精灵。虽然全身是写满了“散漫”二字，但她和幼女这样词汇是绝对沾不上的！

这位皮肤白皙光滑的精灵身材匀称，比很多在场的成年农夫都要高出许多。除了高高在上的审判长大多数人看她都不用俯下目光。

“你是艾菲莉亚小姐？”莱伯特先审判长一步开口。

“嗨~~~我就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真是艾菲莉亚小姐？”他又问。

“是我呀，有什么问题吗？”

“……是她。”我说。

检察官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对我递了个“兄弟你可真行”的眼神。稍许平复心情，又开口对艾菲莉亚问：“我听说精灵受自然的祝福，寿命长于我们这般普通人，奴隶贩子们留下的资料说你的年龄应该是十四岁。”

“是的哦~~~”

“呃……可是按照我的概念，精灵十四岁的时候看起来怎么会比那提亚人十四岁时……呃……艾菲莉亚小姐我无意冒犯你只是……从你的身上我能感受到非常成熟的女性魅力完全不像是十四岁的少女该有的……”

“噢？是吗，谢谢检察官夸奖。”

“关于这点……”我插入对话。“艾菲莉亚小姐曾经说过，精灵的家园四季如春，记年方法是根据艾露达森林里某种树的年轮的大小来的……这种树的年轮如果换算成我们的历法长一轮需要的时间比一年久一些。”

至于这个“久一些”具体是多久，我没敢直接说出口。贸然询问女性年龄这样的错误我是不打算在莉塔大姐后犯第二次了。

“原来如此。”莱伯特对我点点头。“这么说艾菲莉亚小姐的实际年龄应该要比十四岁大……大……大……大……”

莱伯特止住话语，因为他看见精灵小姐正看着自己，笑面如靥。

“……一点？点……”

咚——咚——

审判长见莱伯特陷入尴尬，赶紧敲击法槌解围：“证人，能否请你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的，审判长大人。”

“你是位吟游诗人？”

艾菲莉亚本就凌乱的长发随她摇头开始左右摇摆：“还不是哦，如果没有几部各大邦国的百姓们耳熟能详的作品就妄称自己是吟游诗人，回艾露达梅尔可是要被姐妹们笑话的。”

“那……你为什么来到那提亚呢？”

“审判长，我听闻北方政局动荡，雷斯亚神权国风雨飘摇。饱受压迫的南部诸邦纷纷揭竿而起。虽然和我们艾露达没什么关系，但作为立志成为吟游诗人的精灵，奴家自然要亲身见识这段历史的点点滴滴，才能写出真实详尽的壮阔史诗。”

精灵的家园地处极南，也算是大陆南部诸邦国之一。

雷斯亚圣殿骑士团全盛时期也打过“救赎”精灵的念头，然而因遥远路途而疲惫不堪的骑士团长才刚摸到艾露达最外围的参天巨树，就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万千马蜂钻入盔甲，当场暴毙，骑士团在毒蚊的凶猛攻势下纷纷丢盔弃甲，有传闻这是神秘的精灵德鲁伊召唤自然之力保卫家园。

总之，精灵是个神秘又让人没法小视的种族。

“所以说艾菲莉亚女士作为旅人周游的原因是为了给自己的作品取材？”一旁的莱伯特插话。

“嗯，虽然史诗作品有时为了戏剧性会有所改编，可要是不亲眼见证，完全靠传闻和空想来胡编乱造，这样的作者可是会被后人唾骂的……我听闻那提亚的百姓都是渴求自由之人，而反抗侵略者的威廉作为将军用兵如神，战场上复国军势如破竹，作为领袖又对百姓慈悲为怀，宽宏大量，广受拥护。奴家想那提亚独立的光辉事迹必然会成为日后作品中的光辉一笔，遂乘船来到那提亚。”

在场的人都面露稍许得意的表情。不论是否出自真心，听到一位外邦人夸赞自己的家园总能让自己内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当然啦，为了写出来的东西卖得出去，首要搜集的自然是读者‘喜闻乐见’的内容~~~”

精灵小姐想了想，不明所以的补充。

“据说你因为盘缠耗尽，所以卖身给了被告的店铺？”审判长问。

“嗯。”

“那……被告待你如何呢？”

“老实说，老板的所作所为令奴家非常不满意。”

啊？我脑子里莫名其妙，难道我无意间做过什么让这位能干的精灵小姐不高兴的事吗？

“……是、是吗……那……被告做了什么让艾菲莉亚小姐不满之事呢？是否方便作为证词告诉我？”

“唉。”精灵少女又苦恼的摇了摇头。“本想找一处会馆亲身记录下被卖作奴隶的可怜少女被蹂躏的惨状，见识堕落的侵略者日复一日的**生活……然后把这些有趣的事情统统写下来让读者们鉴赏。没想到这位贝利亚包了奴家一年的身，却又不好好把我当奴隶对待，尽让我做些记账采纳之事，连抹桌扫地都不让奴家做……就连好不容易有‘点’我的意思的客人也全都被莉塔……贝利亚老板给拒绝了！奴家很生气！”

“原来如此。”莱伯特忍住笑意，假装认真的点点头。

“还有还有，穿的衣服也被规定不能太少，跳舞的动作稍微大胆一点就被叫停，我作为前辈告诉小姑娘们一点点简单的勾搭技巧也被说是在教坏她们！后来借口我搞黄色，干脆晚上就只许我呆在屋内，哪有这样只卖酒的娼馆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

“肃静！肃静！”

审判长继续平息躁动，却发现莱伯特也在发笑。

“哈哈哈哈，为了完成你的这部史诗，你还真是拼命啊。”

“我的读者都是很单纯的人，只要我给他们写出优质的内容，他们就愿意付钱买写我的书。而要写出真正可以代代相传的史诗，必然要贴近百姓的日常生活，奴家之前从未来访过那提亚。尤其是这里的复国战争如火如荼，我亲眼目睹了腐朽的雷斯亚人在这里的暴行，受苦受难的那提亚百姓令奴家惋惜……我想，要准确的得知战争期间那提亚百姓的生活，亲身作为万千百姓的一员是最好方法……”

“哼……倒是该让塞德罗斯那老头听听你这番话，艾菲莉亚小姐才是真正的历史学家。”

艾菲莉亚故作惊奇的捂住嘴：“哦呀？你们人类不是这样编写历史的吗？”

“如果他们都和你这样就好了。”莱伯特摆摆手，作为回应。

“检察官过奖了，呵呵~~~”

精灵小姐亲切开朗的笑声让在场人的心里软软的。

万幸，没人打算确认一下这位吟游诗人的作品……我想。

这部史诗并非是一整本，它被艾菲莉亚分为了多个章节，准备分开印制成小册出售，整套书全面详尽的为读者展现那提亚复国战争全貌。其中既有鞭笞战争残酷性的《美艳圣女被俘记》、《风流骑士俏修女》、《十四岁女神官的初阵》；也有展示那提亚风土人情的《秘药龙精虎猛用法与疗效》、《滨海少女贴身衣物演变史》、《不夜城那提亚夜店秘闻》；当然像是《主教的笼中美少女》、《缠斗！娜莉亚VS深海巨鱿》、《莫里斯智擒女飞贼（含审讯全过程）》之类记载奇闻轶事的内容也不少。

不管是什么题材，艾菲莉亚总能往读者‘喜闻乐见’的方向展开。

咚——

“那么……看来对红旅会馆老板贝利亚的指控是否属实这个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审判长准备宣读判决。

“慢着。”

“证人，你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我听说，威廉领主已经宣布在那提亚全邦废除奴隶制度，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嗯，是的。”

“也就是说，奴家，爱乃，莉露姆这三位曾经的奴隶现在已是自由之身了？”

审判长想了想：“新法规定，那提亚境内的所有人，只要拥护那提亚律法，都可视作那提亚公民。汝等虽都是外邦之人，但只要不违背那提亚之法，那提亚的法律当然也会保护你们的权益。奴隶制现在已被废除，那被告自然就不再是你们的主人。艾菲莉亚小姐、莉露姆小姐、爱乃小姐从现在起都是自由之身。”

“多谢审判长解惑，奴家……不，我明白了。”艾菲莉亚现场就把称呼改换完了。

“不过鉴于……几位证人还较为年幼，又是外邦人，如果生活上有困难，雷斯亚教堂会在近日改建为救济院……”审判长提醒。

“审判长，就让我来跟进此事吧。”莱伯特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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