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目的地

浑身酸痛且精神紧张的安东尼斯希望格蕊丝可以来抚慰一下他，但这个愿望落空了。

因为，安东尼斯的头挨到那依然柔软却不怎么好闻的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在地上，因为他的这间屋子里的床已经被灰尘淹没了，地上反而可以比较容易的清理出一块睡觉的地方。

在梦中，他变回了另一个世界的黄嘉木。他未成年的女儿告诉他，她有了男朋友。安东尼斯——黄嘉木——大发雷霆。但是他同时也无可奈何。女儿已经十五岁了，交了男朋友，理应是该高兴的……至少她是个性取向正常的女人。

女儿长什么样，安东尼斯——黄嘉木——在梦中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只是隐隐的知道，自己的女儿尚算漂亮。

但——黄嘉木的妻子，周昀，在哪呢？

安东尼斯在努力寻找着周昀，但是找遍了整个城市也没有任何线索。

“爸，你没必要非得找到妈妈。她不适合你。你们最好是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安东尼斯——此时是黄嘉木——的女儿说道。

“不对啊！你才只有六岁啊，你怎么是个大姑娘了？”

当安东尼斯意识到梦境的不合理之后，他就醒了。

天还黑着，剧团的其他人都在熟睡。

安东尼斯叹了口气，又继续的把自己包裹进了温暖的被窝之中。

梦没有继续，安东尼斯再次睁眼的时候，床前站着希拉。

“还要再睡么？莎尔娜姐说你昨天辛苦了，今天如果想多睡一会，那也行……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准备要吃早餐了。”

然而安东尼斯一下就清醒了，他意识到了现在他是一个逃亡者。

“不睡了，我饿了。”

昨天被安东尼斯一行六人发现的这个废弃的村庄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湖畔清风”。

遥想当年，这里的居民应该都非常的幸福自在，但现在，却只剩下了十几栋在慢慢死去的木屋。

“我在村里的中心商铺找到了很多罐头，现在还都能吃。据此推断，十年前这里还有不少居民。”拉维一边给众人分配着早餐一边说道。

“看来他们都是因为大地震被疏散的。”莎尔娜说道。

“嗯，大概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这些房子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如果我还是个不需要担忧身份的人，我肯定会尽量的找到这些房子的继承人，然后告诉他们其实大地震并没有摧毁他们的祖宅。”拉维脸带遗憾的说道。

“那场地震过后我还申请过来龙牙堡当志愿者帮助灾民，结果就在要离开玛卡莫斯的时候被我妈给拦回去了。她是准备一辈子把我困在玛卡莫斯，这太可怕了。所以，你看现在明明是在逃亡，我却还是一直很开心……”

“嗯，我也知道苏玛想让你一辈子都呆在玛卡莫斯，所以，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你跟我们走肯定没有得到你母亲的同意。”莎尔娜似笑非笑的盯着欧兰说道。

被打断了话头的欧兰尴尬的笑着说道：“嘿嘿，还是被你识破了。是啊，她怎么可能同意嘛，所以我就直接跑了。我知道我妈和巴拉德都追不上我。”

“但你这么做真的很不好。苏玛会被气病的。”莎尔娜严肃的说道。

“我给我妈留了一封信，而且，其实她也早就预料到我迟早会找个机会摆脱她。放心吧，等到我们安定下来，我会给她写信的。她很坚强，不会因为这事就病了——好了，就别揪着这不放了，我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发现要告诉大家。我之前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你们，现在觉得还是说吧。”

“我知道你的发现是什么，因为我也有同样的发现，而且我也同样在犹豫……”拉维表情复杂的说道。

“那就快说啊。有什么天大的事还这么吞吞吐吐的。”莎尔娜看上去有点不耐烦。

“要真是大事我就不犹豫了，关键这事……算了我就不卖关子了。我昨晚上住的那栋房子是属于之前的村长的，他的书房里散落着很多文件，然后我就发现其实，我们已经在狼国的领土上了。我们本来就是准备原路返回的，所以这里是不是狼国也都无所谓，所以我本来懒得说。但是后来我想了想还是说吧，因为，也许，这是天意吧，土匪把我们追进了狼国，我们未尝不可考虑选择留在狼国。这个狼国虽然一点信息也没有，但也并没人说过这是个可怕的对方，对吧。”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说狼国只能进不能出了。一到这里指南针就乱转，那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不过，留在狼国？留在哪里？就把这个废弃的村子当家？我们靠种地捕鱼过日子？你们哪位会干这些？”莎尔娜的语气略有些讥讽。

“肯定不是一直住在这里啊，我昨天在村长的书房里还找到了狼国的地图。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叫做乌多阿坎海姆，我们可以去那里看看。从地图上看，那是个很大的城市。”

“最近？有多近，怎么走？”

“以我们那辆车的正常速度，如果晚上停下来休息的话，需要至少两天。至于怎么走……我就不知道了。地图上看，从这个村子到乌多阿坎海姆之间全是荒野，也没看到有什么大道，而且还要翻过一座山……”

“这么远，而且还没有路，你这说了有什么用。就算我们有足够的煤，我们这辆破车再在荒野上颠簸不多久就要散架了，更别提还要爬山。行了，没别的选择了，我们明天就原路返回。根据我的经验，野地上的车轮印只能维持两天的清晰，再过几天我们就彻底找不到方向了。”莎尔娜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

“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所以我之前想着就干脆不提我们已经在狼国这事吧，反正说了也是白说。那就一切按照原计划吧，我自己也觉得就我们现在这条件，不可能到达的了乌多阿坎海姆。”欧兰瘫坐椅子上说道。

既然已经在狼国的土地上了，那么这个村子曾经的居民就应该是传说中的“狼人”。大家都很好奇狼人到底长的什么样，但可惜翻遍所有房屋都没有发现任何奥术影像或者画像。

新的收获是一面巨大的狼国国旗：深红与紫为底色，上面有着皇冠、狼头、新月以及月桂枝的图案，最外还有一圈金边。这金边提醒着人们狼国的正式名称是全能狼的神圣帝国。在克兰西亚大陆上，只有帝国才能使用镶金边的国旗。

欧兰把这面国旗叠好装进了背包里。狼国国旗可是个稀罕东西，完全可以拿来收藏。

除了国旗，他们再也没有找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午餐是罐头，晚餐也是罐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对于第二天将要开始的旅程，所有人都同时表现出了期望和担忧。

毕竟，不是没有可能被土匪埋伏；或者，不是没有可能回到七号省道就会遇到另一群土匪。

但是，留在这个村子里或者深入狼国都的确比原路返回更加的不现实。

“大家都好好休息吧——尤其是安东尼斯和格蕊丝，你们两位司机可是重点保护对象。昨天你们俩住的房子都太破旧了，今天晚上你们都去欧兰和多丽娅那栋村长的房子睡觉吧，我看了一下，那是这里最干净的——连多丽娅都不嫌弃。哦，其实不光他俩，我们所有人都住在那栋房子里好了，这样明天一起行动更省时间。今天我让希拉一栋一栋的房子去叫你们吃早饭，实在是太麻烦了。村长那栋房子很大，有足够的屋子给我们住。”在吃完晚餐之后，莎尔娜对所有人说道。

安东尼斯和格蕊丝被安排在了三楼的两间相邻的卧室，而这两间屋子是整栋房子里最宽敞舒适的。

“如果你们想住在同一间房子里，那也可以，正好那样我和希拉就可以住你们旁边，而欧兰也不需要睡在书房里了。”当其他人都散去收拾自己的卧室，而安东尼斯和格蕊丝正准备上楼之前，莎尔娜微笑着小声说道。

安东尼斯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赶紧说道：“不不不，我们怎么可能住在同一间屋子里……我们……”

“他说的不算，我们可以住在同一间屋里，如果这样可以让其他人都住的更舒服的话。”格蕊丝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安东尼斯的支支吾吾。

“哟，嘿嘿，这么痛快啊。那就这么办。不过呢，还是要注意保留好体力明天开车，以后日子长着呢，别的事情可以慢慢来。哦，你们先上楼，我去通知欧兰和希拉换房间的事情。三楼只有俩卧室，你们选其中一个，选好了在门口摆一把椅子，这样我就不会误闯进去了。”莎尔娜说完，抛下一个暧昧的眼神就转身走了。

安东尼斯大为尴尬，他真是不知道格蕊丝到底在想什么。虽然他自认为跟异**道打的不少，但每次遇到这种忽近忽远的女孩他都束手无策。

“愣着干什么呀，赶紧上楼。这房子再干净，也被废弃了那么多年，还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能睡觉。你一会可得帮我打扫哦。”格蕊丝拉了下安东尼斯的袖子，然后快步走上了楼梯。

三楼的两间卧室大小和陈设完全一样，格蕊丝随意选了其中一间。

的确像格蕊丝所说的，再干净的房子被废弃了这么久，也得好好收拾。

原先铺在床上的被褥虽然看上去还挺新，但其实已经落满了灰尘，拍一下就能让人咳嗽半天。

难不成又要睡地上？

幸好格蕊丝在壁橱里找到了一些备用的床上用品，虽然有着一股霉味，但也比满是灰尘要容易让人忍受。

两个人一起把床上的被褥拽下来扔在一旁，然后换上壁橱里拿出来的备用品。

他们还找到了一盏油灯和一个油壶，居然还能点着。这样夜晚就不会漆黑一片了。

令格蕊丝喜出望外的是，她还找到了几本诗集。

“狼国的诗歌可是很有名的，这下今晚上睡前可以不需要用发呆来熬到困意来临了。你知道的，我之前的作息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这几天一直在赶路，作息改过来不少，但晚上还是不能很早就睡着。现在有了这几本书，我终于不用那么无聊了。我在窝里的家里有不少书呢，但是还没来得及搬到八月夫人，家就被拆了，现在估计书全都不知道哪去了……”格蕊丝一开始还很兴奋，但说到后来语气一下子就伤感了起来。

“很多书？呃……”

“是不是觉得一个舞娘爱看书很奇怪？但我就是这么奇怪，所以我也没有什么朋友。依兰曾经算是一个朋友，但我自己后来非要去讨厌她，结果这个朋友也没了——尽管可能她一直还以为我是她的朋友……哦对了，现在你是我的朋友。诶，听说你也喜欢看书，你这次出来带着书么？”

安东尼斯从背包里拿出那本名人列传晃了晃说道：“我带了几本出来，今天晚上睡前我准备看看这个。前几天要不是都是睡在没有灯的地方，我每天都会在睡前看看书的。”

“呀，是这本。我也有。这本书里面那个也叫格蕊丝的古人实在是太丑了。我们熊河的规矩是，出生的时候一看就长得漂亮的女孩，才会给起名叫格蕊丝，意思就是‘美丽’，而那位熊河堡公主……没有道理叫格蕊丝啊——哦，我不是在自夸，我知道我其实长得很一般，但在我们那里，我这个水平就叫漂亮了，所以熊河一大堆女孩叫格蕊丝。”格蕊丝用轻快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她那细弱的声音听上去格外的可爱。

“你就别自谦了，你的长相在任何地方都算的上漂亮，而且，那位熊河堡公主格蕊丝也不能叫丑吧，最多是说打扮的太像个男人所以看不出好看来。”安东尼斯想替自己名义上的祖先挽回点面子。

“她打扮成女人也会不好看的。不好看到连我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都无法挽救。所以，她为什么会被起名叫格蕊丝？难不成她的父母都是瞎子——诶？你为什么看着我笑？”格蕊丝歪着头一脸不解的问道。

“这么多天以来，你其实一直很严肃，现在你终于活泼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这可爱的模样就很想捏捏你的脸蛋。”安东尼斯心想，这话总不至于越界吧。

“我可爱么？我可是出了名的刁钻古怪呢。我倒是觉得你很可爱，别人一说有点不那么纯洁的话你就脸红慌张——诶，你这个可爱的小男孩，我也想捏你的脸。”格蕊丝一边说着还真的把手伸向了安东尼斯的面颊。

安东尼斯赶紧起身躲避，同时也向格蕊丝的连伸出了手。

两个人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打闹了起来，直到听见门外传来莎尔娜和希拉的说话声。

“嘘……咱们安静点，他们俩很可能一会要偷听我们。我们就都上床看书准备睡觉了，别再说话了。”

“我还想偷听他们晚上都在干些什么呢……”这是安东尼斯的心里话，他非常好奇希拉到底和莎尔娜现在是什么关系。

“希拉还是个孩子，他能干什么——好了，记住我说的，安静的看书睡觉，别再跟我说话了。”格蕊丝自己率先跳上了床。

“我……我也睡床上？”安东尼斯还是不敢鲁莽。

“这不是废话么。我们费了那么多力气来收拾这个床，难道就为了我一个人？这床这么宽，你就放心大胆的上来睡觉吧。”格蕊丝颇为豪爽的说道。

“可是……我……”

“我什么我，你怕你跟我睡一张床就控制不住自己？想想隔壁就是莎尔娜和希拉，如果你弄出什么动静，这两位可是会拿这个调侃你很久——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就算你能一声不吭，我也做不到。反正你好自为之，你要非怎么样，我也奉陪，我反正也不吃亏，但是，后果自负。”

以安东尼斯的能力，对于格蕊丝这番话，他能想到的就是晚上就老老实实的睡觉吧。

激情一番，看来格蕊丝应该不会不乐意，而其结果也就是会被希拉和莎尔娜一直调侃，但安东尼斯脸皮还没厚到这个程度。

所以，这一夜就在读书和睡眠之中平静度过了。

但是，当所有人都醒来之后，却发现大事不妙。

因为，一场暴雨不期而至，他们根本无法上路。

更严重的是，这样的暴雨会彻底抹掉留在荒野上的车轮印，也就是说，原路返回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我们真的要在这个村子永远住下去了么？”莎尔娜抱着双臂看着窗外似乎永远不准备停息的密集雨点颓唐的说道。

“我……我建议我们继续向北，向狼国的城市进发。我找到的那份地图是二十年以前出版的，我想现在不至于在这个村子和乌多阿坎海姆之间还是没有任何城市。就算没有城市，我们一直走，总能遇到有居民的村子或小镇，我们至少可以补充点资源，然后还可以打听路怎么走。多丽娅随身携带的那个箱子装满了金币，这种硬通货在哪都能买到我们需要的东西。”欧兰应该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这番话。

“所以，突降暴雨让我们没法回去，这正中你下怀是么？”莎尔娜盯着欧兰的眼睛说道。

“我……呃……”欧兰别过头去不敢回答莎尔娜的问题。

“莎尔娜姐姐，这是我的主意。狼国的信息虽少，但其实南海的贵族们知道很多关于狼国的事情，因为他们都在跟狼国做生意。拜我这个相面大师的名声所赐，萝姨带我出席了很多顶级贵族的聚会，所以我也就知道，这个狼国虽然神秘，但却并不是个邪恶恐怖的地方，甚至对移民还很友好。如果我们能在狼国落脚，也许日子过得比在玛卡莫斯还要舒坦。”一向沉默的多丽娅一口气的说了一大段话。

多丽娅的话让莎尔娜无法直接的回绝或应允。她在窗边踱来踱去许久，最终还是表示狼国也许有着更好的未来，但却因为没有任何的保证，寻找狼国的城市只能算是一次赌博。

向南开，也许可能找到返回南海龙牙堡七号省道的机会；而向北开，如果不能找到狼国的市镇，所有人只能迎来在荒野中等待死亡的结局。

暴雨之前，向南开回到七号省道是最好的选择；但暴雨之后，尽力找到狼国的市镇却变成了一行六人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好吧，多丽娅，你现在替代了我的位置。此后我们去哪都是你说了算了，我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别担心，格蕊丝，如果需要牺牲自我，我第一个上。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毕竟你现在有了安东尼斯，而我是个孤家寡人。”

“哎呀莎尔娜姐，你说什么呢。安东尼斯又不是我的那什么……，他是我兄弟。你还是保护好自己吧，毕竟你是剧团的主心骨。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多活一天都是赚，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还是我去顶着。”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别再提什么牺牲不牺牲的了。我来说个非常现实的建议：我们是要向北去寻找狼国的城市是吧？那我们一路上注意留标记，而且规划好食物和燃料的用量。如果实在是找不到，我们大不了回到这个村子接着住，然后再想别的办法。你们觉得呢？”拉维说道。

这个建议得到了一致的同意，因为它的确非常现实。

在第二次搜索中心商铺之后，欧兰发现了一个暗门，而在这个暗门之后，就是一整个屋子的煤核。

这些几十年前的煤核虽然浓缩度不高，但也足够跑到乌多阿坎海姆再回来的了。

当然，安东尼斯一行人必须要做出一些牺牲：他们要把车上所有的储物空间都拿来装煤核，而他们的那些不是非常必要的行李就只能丢下。

好在除了多丽娅那个装满金币的提箱之外，其他人的行李都没有必须保留的价值。

“记住这个村子的名字，日后如果我们安定了下来，还是可以回到这里取回我们丢下的这些杂物。”在踏上奔向乌多阿坎海姆的旅程之前，莎尔娜略有些伤感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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