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现在死去,明天世界是否会在意?
毫无意义的问题,却困扰了我整整千余年。
最开始的时候,我出生在月咏森,但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我像是不被需要的尘埃一般,被他们遗弃在了一片小小的湖泊旁。后来,一群路过的白鹿收养了我,它们大概以为我是同类,事实上,在长大之前,我也一直是这么觉得的,直到我发现自己外表与其他同伴有许多的不同。后来鹿群的首领带着我回到了那片湖泊,我在清澈的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也看到了那双皎洁如银月、璀璨如星辰的眼眸,那绝非普通的野兽所能拥有的,大概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普通。
所以,我离开了鹿群,踏上了流浪的生涯,目的是什么,不太清楚,许是为了追寻父母的踪迹,许是为了弄清自己的来历……不管怎么说,我一直都在路上,不断地前进,走过白精灵们开辟出来的大道、走过野兽踩踏出来的偏僻小路、走过人迹罕至的山谷、走过繁荣热闹的大城市、走过春夏秋冬、走过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不知道过去多久,我发现自己走回了那片湖泊,一群白鹿经过,在湖边饮水休息。我驻足停留,远远地望着它们,却没有从其中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初那位带我回到这里、帮助我认识了自己的首领,已不知道埋葬在了哪一片土地下面。
我把它当成自己第一个老师,尽管它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与普通的野兽不同的地方,不仅体现在寿命上,就连智慧也是。这也是我一直思考着那个问题、并向着远方不断前进追寻答案的理由。
在经年累月的前进中,我发现自己学会了越来越多的东西:在鹿群中长大时,我学会了寻找水源、躲避野兽;在森林里旅行时,我学会了与树木交流、与飞禽沟通;在一座白精灵的小村子附近徘徊了三四年后,我甚至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和各种俗语,能够准确地理解他们在说什么。假如把我的外表换一下,说不定我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白精灵。
但学得越多,我就越是困惑,对于那个问题也越是不能想明白: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学习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我在森林里寻觅了数十年,都未能找到自己的父母乃至同族,所以我是异类,我是注定不能融入其他种族的游离者,我所学会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帮助我变成真真正正的“生命”,换而言之,它们无法排解我的孤独,反倒让我更加孤独。
——如果我现在死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世界上不会有一人在意。
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得到了答案,尽管并非我想得到的答案。
旅行还在继续,但这回不再是寻觅,仅仅是迷茫,迷茫于我被排斥在世界之外的命运,迷茫于我被迷雾笼罩的过去与未来。
我在森林里徘徊,逡巡,游弋,像活生生的幽灵。就这样过去了又有多久?十年、二十年……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湖泊,它一如许多年前那么清澈,在这里饮水休息的鹿群换了一批又一批,森林的轮回也更迭了无数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它留着我的印记,以至于让我念念不忘。
我站在湖边,视线缓缓地扫过,就在这时,两个陌生的影子撞入了我的眼中:那是在湖畔一棵高大的古树下,身披灰色斗篷的中年男子捧着一本书,用温和的口吻述说书中的故事,在他身旁,一位小女孩靠在粗壮的树根上呼呼大睡,睡得很香甜,口水都流到了衣服上。
那两人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就像与湖泊、与森林、与整个世界融为了一体,这正是被世界排斥的我梦寐以求的。但我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看了有几秒后,转身准备离去。
我已习惯了流浪,也习惯了孤独。
等几十年后再回到湖泊,恐怕眼前的男子早已死去,那个小女孩也已长大成人,远去他乡。既然注定只是过客,为何还要过多交集呢?
“喂!”
我没想到,讲故事的男子忽然放下书,轻声喊道:“你要走吗?”
他在叫我?
我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却看到男子脸上带着如阳光般和煦的微笑,语气有些惊喜:“果然没看错,是阿希里亚!”
“没想到在月咏森中还能看到早已灭绝的阿希里亚,真是幸运。”
他站起身,向我走来,我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意识到了什么,停住脚步。
“你在警惕我?”
他笑着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以阿克塞尔的名义。我知道,你很聪明,因为你是阿希里亚,你能听懂我的话,对吧?看你的模样,应该已有一百多岁了,真让人难以想象,身为智慧的象征,你独自一人在森林里流浪了那么久的时间。难道你不觉得……孤独吗?”
孤独。
两个很简单的字,却准确地戳中了我的心事。
眼前的男子,似乎很了解我:他知道我能听懂他的话,知道我的来历,知道我的经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证据,但我还是很快相信了他,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同时也相信,自己是“阿希里亚”,是智慧的象征。
我流浪追寻了那么久的答案,在此刻,由男子之口揭晓。
“你在思考,对吗?”男子又说道:“你和一般的野兽不同,你有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有对这个世界、对自己内心的独特的了解,就和真正的人类一样,所以你一定在思考,思考自己诞生的理由、思考你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思考你与其他个体的不同……但这种思考很原始很模糊,因为你没有建立自己的逻辑体系与思维回路,所以,哪怕你懂得思考,也只能通过本能去追寻答案。”
“但是,你想要的这一切,我都可以教给你。”
男子眼中满是真诚:“我可以教导你大陆的历史、人类的哲学……甚至符文的知识,拥有这一切后,你才足以称之为真正的智慧圣兽。而且,你知道吗,现在的大陆很需要你,屠龙起义虽然成功,但动荡年代毁掉了太多东西,人们像是疯了,疯狂地摧毁着他们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却不知道那才是历史的见证。我需要你帮我把它们传承下去,以你阿希里亚的名义。”
“你,愿意吗?”
……
我莫名地感到一阵颤栗,虽然他说的话,有一些我不太能理解,但我很清楚地听到,这个世界需要我。
我之于世界,不再仅是被割裂的那一部分,而是属于它的、属于生命的、属于这片规则定义下的存在。
换而言之,假如我现在死去,那么,世界会愤怒、会惋惜、会伤心、会高兴……那不是没有意义的。
这正是我想要且一直追寻的事物。
“……”我几乎就要答应下来,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却让我无法踏出这一步,许是我孤独太久,已忘记了该如何融入这个世界。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躺在树下呼呼大睡的小女孩醒过来了。
她大概是被男子的声音吵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抱怨道:“老师……你好吵啊。”
又扭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顿时一亮:“哇、好漂亮的鹿!”
“不是鹿,是阿希里亚。”
被她称为老师的男子指正。
小女孩却完全不管,兴奋地大叫着跑过来,我身子一僵,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但最终却忍住了。下一刻,小女孩已跑到我面前,抱住了我的大腿,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皮毛,仰起头,那对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我的影子,一如百年前,鹿群的首领带着我来到湖畔,从湖水里看着我倒映的影子一样。
“你好,我叫夏莲娜!”
小女孩咧开嘴,朝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呢?”
……
后来,故事怎么样了?
回忆里是那男子的琐碎细语。
——她叫夏莲娜,是我的学生,我正在教导她关于文明与自然平衡的知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学习。
——对了,你似乎没有名字,需要我给你取个名字吗?毕竟,你也可以算是我的学生了。
——就直接叫你阿希里亚吧。
——你大概是世界上最后的阿希里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背负这个名字,好好地活下去,在它的见证下,找到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
再后来,琐碎的细语没有了,只有他临终前语重心长的教诲。
——待我死后,把我葬在月魂山的山顶吧,那里的月桂很美,但我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了。
——至于你们,一个不够沉稳,一个思虑太多,而且身份也太特殊,恐怕不会被祖地的人接受。
——我有几个好友,或许还活着,你们可以去投靠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不会放着你们不管。
——呵呵,其实原本是想对你们说,要继承我的学问继承我的知识,一直把它们传承下去的。
——但其实没有必要。
……
究竟为什么没必要,那位老人没有明说。
但夏莲娜却觉得很有必要,于是,一直表现得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她主动找到了我。
——小白,我觉得,我们不能让老师的学说就这么埋没下去。
——他后半生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吗?
——现在老师不在了,那么,这个任务,就该轮到身为学生的我们来完成了。
——如果,如果月咏森做不到的话,那我们就开辟一个新的文明、来验证老师的学说!
……
于是有了白精灵的分裂、有了星陨森的开发,有了湖之秘境,有了不死圣兽,有了湖之守护者的传承。
过去的豪言壮语、过去的种种决心、过去的艰难困境、过去的荣辱兴衰……一一在眼前划过,最后,定格在一副画面上,那是有着恬淡笑容的少女在阳光照耀下朝自己微笑,挥手:
“小白,我先走啦,去陪老师了。”
“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为了开辟一个新的文明,以传承老师的学说,夏莲娜做了很多努力,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努力,所以,即便有原始符文的力量,她依旧没能活很久。
初代湖之守护者逝去,星陨森的英雄开始了一代代的更替,而我,还顶着不死圣兽的名义,苟延残喘于世。
但现在,又该落幕了。
……
星陨湖内,不死的圣兽缓缓起身,仰起头,迈步,向黑暗尽头的光明行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并不稳,心脏处的伤口也还触目惊心,往下淌着鲜血。星之冠在他的心脏上闪烁,宛如一颗即将被黎明曙光淹没的微弱星辰,气息带上了些许的哀伤。
不死圣兽的故事,就像一出盛大的舞台剧,无论表演多么精彩,落幕之后,烟消云散。
他终将追寻老师与夏莲娜的脚步而去,但不管怎么说,他并不感到遗憾或愧疚。
因为唯有活到现在,活到此刻,他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假如我现在死去,明天,世界也将为我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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