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克罗和克蓝希朵走在星陨湖的湖面上,脚下便是澄澈的湖水,四周则是弥漫的白雾,看不到前面的景象,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湖之秘境死寂而沉默,一如垂垂将死的老人。
贤者在前方引路,手背散发着微微的光芒,浓厚的白雾在他面前散去,开辟出一条前往湖中心的道路。白精灵少女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在这无比熟悉的环境里,竟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不是为星陨湖感到陌生,而是为接下来的命运。
见到圣兽大人后,他会怎么说?自己该说什么?该怎么面对他?又该如何掩饰自己心底的悲伤?
……
这所有问题汇聚起来,其实就只有很单纯的一点:不死的圣兽,到底会不会死。
如果他会死,并且即将在下一刻死去,那么,克蓝希朵就会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所有努力,其实都是白费的。
她从老师恩斯特手里接过挽星之弓,立下维持森林平衡的誓言;她不分昼夜地穿梭在林间,尽力调解人类文明与森林眷属的矛盾;她无时不刻地磨练自己,希望能变得更加强大……所有的努力,都在不死圣兽的眼下经历并见证,如果没有不死的圣兽、如果没有了这样的见证,那么,失去了老师之后一无所有的第五十六代湖之守护者克蓝希朵,是会为自己内心虔诚的信仰继续战斗呢?还是就此踏上孤独一人流浪的生涯呢?
少女不敢肯定,并为此迷茫无助。
她有心询问眼前的贤者塔西克罗,但看到对方始终沉默前行的背影后,不知为何,问题又被她咽了回去。
有一个声音始终在心底提醒她:不要问,不该问,也不能问。
那是她的“本心”,而人都是遵循本心行事的,从某种意义上,和随心所欲的野兽并没有区别。壮大自己也好,争夺领地也好,其实都是出于本心。湖之守护者需要在二者的“本心”之间做出“平衡”,以维持文明的发展,却完全忘了被情感所支配的生命天生便会对其他人的插足感到厌恶,无论那个人出于好心还是恶意。
——也或许,历代湖之守护者都没有忘,只是他们明知这一点也必须坚持下去。
唯有克蓝希朵是真的忘了这一点的人,所以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湖之守护者,得不到挽星之弓奥索米纳斯的承认,成不了一个伟大的英雄。
“抱歉。”
少女忽然听到低沉的男子声,她猛然回过神来,有些愕然地看着走在前面的塔西克罗:“贤者阁下,您这是……”
“没什么,只是有些抱歉而已。”
塔西克罗低低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要让你改变结局吗?很抱歉我没算到许多事情,导致结果出现了纰漏。”
克蓝希朵呆了一会,忽然摇了摇头:“贤者阁下,您不必自责,我知道您已经帮到了我很多,也已经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若说这件事谁的过错最大,其实应该是我才对。”
“若我能早点发现维内特的阴谋、若我能在城议会上更强硬一点、若我有足够的力量阻止战争……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不是吗?”
少女说到这里,忽然低声笑了笑,笑声中有对自己的嘲讽。
会发生的。
贤者心中默念:它会发生,即使不是在第五十六代湖之守护者克蓝希朵身边发生,也会在第五十七代、第五十八代……它总会发生的,因为不死圣兽并非真的不死,他的心脏处铭刻着艾欧王朝的星辰之光。
可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星陨湖真大啊。”
“恩?”克蓝希朵愣了一下,才接口道:“是的,因为这是由流星陨落的坑洞形成的湖泊,它的面积大概和整个梅尔塞特城一样广阔。”
“难怪。”贤者道:“走了这么久,还没到不死圣兽的居所。”
“应该不远了。”克蓝希朵道:“圣兽大人的居所在湖中心的一座岛屿上,再过一会应该就能看到了。”
“是吗,那你能和我说一下吗,那里是什么样子的,身为湖之守护者,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人吧?”
贤者表现出颇感兴趣的模样。
克蓝希朵自然不会推辞,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那是一座很普通的岛屿,而且也很小,岛屿中央长着一棵古树,据说是初代湖之守护者大人种下的,和圣兽大人经历了一样漫长的时光;树下面生满了野草和花朵,有绣球花、百合花、风信子、银铃草……它们也和外界一样,会枯萎,会凋谢。其实圣兽大人的力量能让这些花始终保持盛开,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维持平衡才是最重要的,更甚于个人的欲望。”
“我从懂事的时候就在岛屿上成长,一些来到秘境寻求圣兽大人治愈伤势的精怪用他们的力量将我抚养长大,后来恩斯特老师亲自教导我文字、历史、弓箭和剑术,不过那个时候我很顽皮,老是不肯好好学,就想着偷跑出去玩……现在我想,大概那个时候,老师就决定把我培养成下一代的湖之守护者了吧?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一定会更勤奋更勤奋地去学习,不会私自偷跑去玩耍,让老师和圣兽大人为我担心……”
“你开心吗?”塔西克罗忽然问道。
“诶?”
克蓝希朵仰起头,不明所以。
贤者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偷偷跑出去玩的时候,开心吗?”
白精灵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些羞赧,但还是点了点头:“开心……因为森林里的景色比岛上的景色更好看,虽然也是树,也是花,也是草,但森林里是连起来的茂茂密密的树、是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花、是风吹过便一排排伏低了身子的草……还有会唱歌的鸟,小松鼠,在河边饮水的鹿群……真的很美。看到那样的景色,当时的我,觉得很开心。”
发自心底的开心。
塔西克罗闻言,沉默了一会,忽然道:“那就够了。”
“够了?”
克蓝希朵不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塔西克罗停下脚步,随即转身,以一种很严肃很郑重的语气问克蓝希朵:“能把挽星之弓借给我一下吗?”
“为什么?”不知为何,克蓝希朵并不觉得茫然,只是有点好奇:“您要用它做什么吗?”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帮她实现最后的愿望。”
塔西克罗解释道:“这需要你、需要挽星之弓的帮助。”
“可为什么是现在呢?”
“因为只能是现在。”
“……”
克蓝希朵抿了抿嘴唇,一会后,缓缓取下背在身后的纯白长弓,向贤者递过去。
“谢谢。”
贤者很诚挚地道谢。他接过长弓,单手握着,另一只手搭在弦上,慢慢地拉开,一点一点,拉到满月。有光芒从四周的白雾里窜出,凝在弓弦处,凝成了一支耀眼的箭。
克蓝希朵的目光定格在这一箭上,无法移开。
她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一种极致的渴望与冲动,像发自灵魂深处,无法断绝。
她咽了口唾沫,刚想说什么,却见贤者抬高了弓,对准了头顶的白雾,他的手背上有光芒亮起,似星光璀璨。
掌心处传来灼热的感觉,宛如被烧红了的铁块,但贤者并不觉得烫手,甚至没有一点感觉。他只是缓缓地挪动着弓,仔细地调整方向,像是在寻觅最佳的角度,以便射出最完美的一箭。
他全神贯注,克蓝希朵亦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呼吸。
下一刻,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贤者眉一挑,搭在弦上的手指微微一松,于是,“铮”的一声脆响,弓弦崩出,光芒凝聚的箭激射而去,撕开了乳白色的浓厚迷雾,一点一点,似逆流而上的鱼,倔强地朝白雾外的苍穹飞去。
在飞行的过程中,它的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最后甚至耀眼到稀释了雾气,蒸发了虚空,让克蓝希朵的眼中再无他物,只余下它的亮光。
与此同时,星陨湖深处传来一声骄傲的叫声:
“嗼——!!!”
伴随叫声而来,一头似鹿非鹿的圣洁之兽踩着雾气踏出,追着那宛若流星的一箭奔去,他的心脏处伤口狰狞,还在往外淌着鲜血,但这血与星光的碎屑融合在一起,却又显得很神圣很高洁,令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
“圣兽大人!?”
克蓝希朵一惊,而后下意识迈出脚步想追上去,但却被塔西克罗拉住了。
贤者朝她摇头,低声道:“他是伴随星光不死的圣兽,所以,也应该伴随星光离去。”
“……”克蓝希朵沉默,眼中有悲哀与迷惘的神色闪烁,半晌后,她忽地低下头,捏紧了拳头,肩膀不停地耸动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贤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再多说什么。
天上,圣兽追逐流星而去,两者的距离不断拉近,到最后,圣兽终于追上了流星,二者升上了苍穹的最高点,圣兽扭过头,似是感激地看了一眼贤者,又用温和的目光看了一眼克蓝希朵,而后才回头,骄傲地叫了一声后,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流星的光芒之中。
流星撕破苍穹,于此时此刻破碎,洒下漫天星辰的碎屑,纷纷扬扬,如雨而坠,映在黎明的曙光里,迷离而梦幻。湖畔的旅者们看到了流星的光辉、梅尔塞特城的白精灵们看到了流星的光辉、森林的眷属们看到了流星的光辉……克蓝希朵原本低着头不肯抬起,此刻也猛地仰起脸,透过迷蒙的泪光,看到了那破碎的流星、那如雨的光芒、那迷离的天穹……
只是,却再也看不到那头神圣骄傲的圣兽了。
……
许多年后,星陨森流传着一个新的传说:原本在森林里维持着平衡的不死圣兽,为凡人文明与森林眷属的战争感到失望,于是,趁着流星雨落下之时,踩着星光飘然离去,从此,星陨森便没有了圣兽夜巡、没有了湖之秘境、没有了过往的和平与安宁。
自然,也没有了湖之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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