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苏醒的男子

我和艾拿兄长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小时候是，长大后也是。

小时候，我天赋不好实力不强，又没有毅力，平生最大的梦想只是过上平静的生活，不用再担忧被人追杀；而艾拿兄长天赋卓绝实力出众，从小就有坚定的意志，梦想着用自己的双手恢复黑龙血的荣耀与光辉，为我和族人们创造梦寐以求的生活——这是两种极端。

长大后，准确地说，是在我的侄女，艾拿兄长的女儿佩姬出生后，我和他都变了。我因为艾拿兄长的鼓励而拼命变强，想要辅佐他振兴波尔蒂家族，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而艾拿兄长却变得软弱怯懦，甚至开始退缩了。他失去了小时候的自信与张扬，变得谨小慎微，信奉不做不错的信条，不求有功但求平稳——这又是两种极端。

让艾拿兄长做出如此剧烈改变的人就是当时年纪还很小的佩姬，兄长从年幼的她身上看到了黑龙血真正崛起的希望，于是决定退而求其次，用自己的余生来为佩姬的成长铺路，帮助她成长为带领黑龙血重回巅峰的英雄。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六岁的时候他就让佩姬接触武器——这比他当初还要早了一年，后来更是把佩姬送到了世界树学院学习符文的知识，让她接受整个大陆最好的教育。

佩姬并没有辜负兄长的期望，在他的悉心教导与栽培下，她从小就练就了出众的枪术，而且性格勇敢而坚强、大方而果敢、善良而正直，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无愧于波尔蒂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即便是在整个格雷法特王国，也无法找到第二个能和佩姬相提并论的人。

可是，仅仅这样就够了吗？

不、当然不够。

成长起来的佩姬的确很优秀，但不要忘了她身上流淌的是谁的血液、不要忘了家族在她身上灌注了多少心血——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如果她不能成长到这种地步，那反而要叫我失望了。

为了对得起艾拿兄长、对得起家族对她的期望，起码，她应该拿出更加惊人的表现才行。

可是我没有看到，我只看到家族的人们开始习惯现在的生活，看到他们不再追求黑龙血的荣耀，甚至看到艾拿兄长被安逸的环境磨平棱角，连我向他提出的发展领地的建议都完全驳回——换句话说，家族并没有因为佩姬的出现走向正轨，反倒开始堕落。

可能他们心底认为，波尔蒂家族出了一个“格雷法特王国最优秀的年轻人”，就已经算是在王国站稳了跟脚，从此可以无忧无虑了吧？

何等天真可笑的想法！

目睹一切的我从此毫不犹豫地相信，佩姬无法把家族带往兄长以及我期待的方向，我也不能完全把如此光荣伟大的使命完全寄希望于她身上。

既然如此，还有谁值得信任值得期待呢？

是已经失去了过去雄心壮志的艾拿兄长，亦或是……我自己？

——大胆而疯狂的念头。

我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艾拿兄长是父亲钦定族人拥戴的领导者，就连我当初也是支持他的，现在又怎么能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可是。

越是否定越是拒绝，念想就越是膨胀，以至于无法抑制。

从最初冒出这个想法开始，往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始终被它折磨着，我的大脑大概分成了两边，一边是轻声细语的诱惑：为什么不呢？你有这个能力，你可以代替兄长接过这个使命，可以带领家族走向真正的荣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亲情限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长与侄女将家族推落深渊；另一边是严厉苛刻的斥责：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难道你竟不满足于自己现在的生活，想要亲手打破它吗？难道你要忤逆自己从小尊敬的兄长，仅仅是为了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吗？

两种声音每时每刻都在争吵，让我于神界与罪界间不断挣扎，日夜忍受烈焰炙烤的折磨。

如果命运没有改变，我想，我终有一天会因此疯掉。

然而命运改变了。

自称拜龙教的使者，找到了我。

我从他口中得知拜龙教便是一直以来追杀波尔蒂家族的元凶，更得知他们丧心病狂想要灭绝所有龙血的后裔，波尔蒂家族也是其中之一。拜龙教的使者似乎是看出了我心底的挣扎，他诱惑我反叛家族暗害兄长，并允诺让我加入拜龙教，免于死亡的结局，同时也可在龙血后裔灭绝后，作为波尔蒂血脉唯一的后代，将其传承下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且双方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所以，我要么拒绝并且与他战斗，要么直接答应下来，没有任何斡旋的空间。

但当我听到他们用来拉拢我的血液是真正黑龙的血液时，一个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逐渐在我脑海里成形了。

要让艾拿兄长找回昔日的雄心壮志、要让佩姬成长为波尔蒂家族真正的英雄、要让族人们明白黑龙血如今危险的处境……也要让我心中不断滋长的野心，得到一个倾泻或者扑灭的机会。

在无数个念头的驱使下，我点头答应了拜龙教的使者，并从他那里得到了黑龙的血液与龙亡的毒药。

将龙亡的毒药给我的兄长服下，自己使用黑龙的血液觉醒血脉，从而拉拢领民并将波尔蒂家族的死忠灭绝，而拜龙教则负责绞杀黑龙血的希望也就是佩姬——何等完美的计划，假如顺利实施，对于波尔蒂家族来说恐怕会是致命的打击。

但如果反过来呢？艾拿兄长服下黑龙的血液觉醒血脉、我服用龙亡的毒药叛变并被击败、佩姬则凭借自己的力量逃离拜龙教的追杀，成长为能真正独当一面的继承人——如此一来，浴火重生，万物涅槃，一个崭新的波尔蒂家族将会因此诞生。

为此，付出一点小小的牺牲，也是可以接受的吧？无论是我，还是艾拿兄长。

我权衡得失，打定主意。

至于若是计划真的成功，艾拿兄长没有抗住黑龙血的反噬，佩姬也没有躲过拜龙教的追杀，那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因为没有必要。

那个时候，恐怕我心底滋生出来的野心，将会彻底吞噬我的良知，让我真正成为叛变的野心家吧。

我会堕入黑暗，从此无法救赎。

所以，无论是艾拿兄长还是佩姬，都请加油吧。

为了黑龙血，也为了那个愚蠢的、自私的、固执的……

让代尔。

* * *

“那一天你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那一句，我不承认。”

“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单纯的不承认而已，你说佩姬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情，但我不承认，仅此而已。”

“为什么？佩姬她虽然还小，但总会成长起来的……”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能光复黑龙血荣耀的人，永远只有一个，而那个人绝不会是佩姬！”

“……那应当是谁？父亲吗，还是祖父？”

“与你无关。”

“可是，让代尔，如果有一天，佩姬真的做到了呢？如果她真的让黑龙血的荣光重现了呢？”

“那也是她的事情。”

男子转身离去，脚步坚决，语气愤懑：“反正我不会承认！”

“永远、也不可能承认！”

* * *

“唔姆？”

脑内混沌一片，眼皮子格外沉重。

勉强抬起眼，入目的景象模模糊糊，天花板的影子层层叠叠，时远时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直到好几分钟后，眼中所见的景象才逐渐变得清晰。

艾拿发现自己躺在房间的床上，身躯四肢虚弱无力，连动一下都很难，似乎已经沉睡了很久的样子。

过去了多久？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倒在床上？

男子努力回忆之前的事情，但脑子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禁皱紧了眉头，发出吃痛的声音。

旁边忽然传来了温和的男子声：“黑龙血的反噬虽然已被化解，但阁下现在的身体很虚弱，最好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谁！？”

艾拿猛地扭过头，睁大了眼。

从苏醒到现在，他居然根本没发现身边有人。

扭过头那一刻，艾拿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身披白袍的金发男子，眼部蒙着一条白色的布带，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大概刚刚出声的人也是他；另一个是表情淡漠的年轻男子，身着银色铠甲，背着一面盾牌，看上去像是骑士。他有着黑色的短发，银色眼眸中隐隐射出让人心悸的寒光。

“塔西克罗阁下？”

看到金发男子，艾拿瞳孔微缩，对于这位前几日来到莫雷格城，曾获得过两次银戒奖，谈吐见识不凡的学者，他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为何您会出现在我的房间？这一位又是？”

他把疑惑的目光转向站在塔西克罗旁边的骑士，后者面无表情：“艾兰多尔。”

“艾兰多尔？”

艾拿沉吟了一会，发现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您是塔西克罗阁下的友人吗？为何前几日我与塔西克罗阁下会晤的时候没有见过你？”

“艾拿阁下，”塔西克罗微微笑道：“您没有见过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现在距离您昏迷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

“一个月！？”

艾拿猛地睁大了眼，表情难以置信。

塔西克罗微微点头，而后，骑士又以平淡的口吻说出了让艾拿更加惊愕的事情：“在您昏迷期间，您的兄弟让代尔与拜龙教勾结，掀起了叛乱，进攻莫雷格城，欲取代家主之位，如今叛军正在外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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