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执着的信念

“让代尔……叛变了？”

艾拿喃喃低语，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很难相信骑士所说的话，因为从小到大，让代尔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在父亲去世佩姬还未出生前，更是他唯一的至亲，陪着他一起撑起了当时日渐衰落的波尔蒂家族。尽管后来他们在家族发展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但艾拿一直以为那只是无伤大雅的争端，毕竟两人都是在为家族考虑。所以，要说让代尔对他有所不满艾拿相信，但说让代尔叛变了，艾拿的第一反应是否定。

如果艾兰多尔不是大学者塔西克罗带来的友人，说不定他还要怀疑对方心怀不轨别有图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离间他们兄弟间的情谊。

可是，质疑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塔西克罗便微微笑道：“先无需怀疑，仔细听，艾拿阁下。”

听？

艾拿面露困惑，但还是下意识按照塔西克罗所说的，侧耳仔细倾听。

而后，他听到夜风呼啸，带来了远方各种各样的声响——人的厮杀声与哀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城门被撞击的低沉轰鸣声……交杂在一起，宛如上演着一支灾难来临的奏曲，让他不禁面色微变。

他想起来，眼前黑发的骑士刚刚似乎说过，让代尔的叛军正在进攻莫雷格城。

难道他说的话都是真的、让代尔真的叛变了！？

男子眼中掠过一丝纠结，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扶着床沿挺起腰板，面色严肃而语气郑重地对塔西克罗以及艾兰多尔说道：“请两位告诉我事情的经过，让我知道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领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兰多尔与塔西克罗对视一眼，前者表情冷淡，后者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随后朝坐在床上的艾拿解释道：“一个月前，您的兄弟让代尔与拜龙教的使者勾结，下毒暗害了您，使您陷入昏迷。为了给您寻找解药，佩姬小姐离开了领地，却遭到拜龙教追杀。其后，让代尔在领地内掀起叛乱，纠集数千士兵攻打莫雷格城，阿尔贝尔阁下率领城守备军迎战，叛军围城半月而不下，今夜不知为何，让代尔命令军队发起了猛烈的攻势，想来是耐心耗尽，不想再磨蹭下去了。不过如今您苏醒过来，让代尔的阴谋也就落空了。只要您出面，守备军必然气势大涨，守住城池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月……”听完塔西克罗的话，艾拿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疲倦：“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吗？”

“拜龙教，下毒，追杀佩姬……”

他一字一句地低吟，眼中时有痛苦之色掠过。

这一刻，艾拿无比渴望塔西克罗是在欺骗他，因为，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让代尔做出来的这些事情，艾拿绝对无法原谅。

“如果，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佩姬呢？”

艾拿缓缓道：“佩姬，没有出事吧？”

“她很好。”

艾兰多尔淡淡道：“比你想象的要好。”

“是吗。”

艾拿松了一口气。

让代尔的叛变已经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打击，假如佩姬也因为拜龙教而发生了意外，恐怕他会在一瞬间崩溃掉吧？

幸好，黑龙血保佑，佩姬没有出事。

“佩姬小姐如今正在城外，她为您寻来了珍贵的龙血，并委托艾兰多尔阁下送到，这才解除了阁下您身上的黑龙血之毒。”塔西克罗轻笑道：“黑龙血的反噬虽然可怕，但因为有解药的中和，力量被压制了许多，如今更是融入了阁下的血脉之中，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想必阁下很快就能体会到它的神奇与强大之处。”

“因祸得福？”

艾拿神色寂寥地摇了摇头：“对我来说可不是如此，塔西克罗阁下。”

说着，他掀开被子，拖着虚弱的身躯下床，随手抓起挂在一旁的大衣披上，而后脚步踉跄地朝着房间外走去：“事态紧急，两位，请恕我先失陪了。”

塔西克罗摇头：“阁下如今的状态，不适合太过剧烈的活动。”

“阁下的劝诫我谨记于心，但是，”艾拿头也不回地说道：“如今叛军围城攻势猛烈，我的族人与下属都在为家族与城池而战，我又岂能退缩畏怯，躲躲藏藏？”

“两位，请稍等片刻，待解决城外的敌人，我再与两位详谈。”

说话间，艾拿并不高大的身躯已渐而远去，投入了深邃的夜色里。

唯有他的声音还在夜风中回荡。

艾兰多尔淡漠地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塔西克罗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眺望远方的夜色，却见火光冲天，点亮了远方的夜空，喊杀声与哀嚎声裹挟在寒冷的风里，浸透了人的骨髓，一点一点寒意逐渐涌了过来。

他回头问道：“不阻止他吗？”

艾兰多尔反问：“为什么要阻止？”

塔西克罗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说得也是。”

没必要阻止，而且，看艾拿刚刚坚定的神色，似乎也阻止不了。

“那么，”他又问道：“不告诉他真相吗？”

“什么是真相？”

艾兰多尔淡淡道。

“这个问题嘛，”塔西克罗轻轻抚摸着右手食指上的银色戒环，稍微思考了一会后，缓缓回道：“肉眼看到的，便是真相。”

“那么，他已经知道真相了。”

艾兰多尔道：“无需我们多嘴。”

塔西克罗笑了笑。

他知道骑士的意思：既然让代尔想当黑暗中的英雄，以自己的牺牲换来艾拿的觉醒、佩姬的成长与家族的辉煌，那么，就索性成全他，让他的一番苦心不至于白费，这样，才算得上最合适的选择。

“你的性格还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和你相处，总让人觉得不够愉快。”塔西克罗转身，望着头顶深邃的夜幕，微微叹道：“像让代尔这样的人，历史上还有许多，他们的功绩与痛苦总被掩埋无人知晓，也无人能够理解，难道你不觉得这很残酷吗？”

学者意有所指。

“不觉得。”艾兰多尔毫不犹豫地回道：“他们固然是牺牲了，但绝不是如你说的那么伟大，因为让代尔一个天真的想法死了多少人，我想你是看得最清楚的。”

“确实。”

塔西克罗点头，又摇头：“但我还是觉得，人的功绩与过错，应当分开来看待。”

“你觉得罢了。”

骑士银色眼眸中掠过些许不满：“我说过，塔西克罗，你是龙，而不是人。”

“不要以龙的眼光去看待人的历史。”

“你想重蹈神治时代的覆辙吗？”

最后这句话，把事情上升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神治时代的覆辙，毫无疑问是指因德神族与古巨人族大战引发诸神黄昏的事情。在那破灭的一战中，凡人居住的中界被两族选为战场，遭到沉重的破坏，有些伤痕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塔西克罗无奈苦笑：“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

“在讨论种族之前，我首先是个学者。”

“再说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神治时代，没有诸神黄昏，凡人也没有崛起的机会，不是吗？”

那时候，因德神族居住于因德海姆神国，古巨人族居住于古巨人之国格罗佛克，两族都拥有强大的力量，举手投足便可带来天灾摧毁万物，弱小的凡人除非传奇的英雄，否则根本无法和他们对抗。但因德神族与古巨人族人口加起来足有上万，凡人的英雄却只有数百，从数量上就远远不及，故凡人种族只能在两族的夹缝中挣扎求生。

直到诸神黄昏，两族均遭受沉重的打击，凡人种族才得以在一片疮痍的大陆上重新建立秩序，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所谓历史，大抵如此。”

学者颇为感慨：“兴衰更迭，犹如海水起落，循环不止。”

“但已经逝去的绝不可能归来。”

骑士冷冷道：“凡人的时代或许会结束，但绝不会结束于那些死而不僵的余孽手中。”

无论是因德神族、古巨人族亦或是……龙族。

“为什么？”

塔西克罗低沉地问道。

“因为，”骑士微微仰起头，语气淡然：

“我不允许。”

* * *

一路前行，街道上漆黑一片，没有行人，也不见灯火。

因为府邸的护卫都被抽调到守备军守卫城池的缘故，艾拿独自一人拖着虚弱的身躯往战火燃烧的方向走去，寒冷的夜风不断呼啸，吹得他的衣裳猎猎作响，寒意浸入骨髓，让刚刚苏醒的艾拿感觉自己几乎回到了远古无光的时代，孤独黑暗，无可依靠。

据说，在那个大日与三月光辉皆被厚重阴霾遮掩的时代，许多人就是像现在的艾拿一样，走在逃亡的路上，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

寒冷与黑暗，夺走了他们的知觉，让他们直到死亡都无法察觉痛苦。

但艾拿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在逃亡，心中充满绝望，至死都无法解脱；而艾拿是在走向自己的战场，充斥于他心中的是信念，所以，他坚信自己不可能像无光时代的人们一样，不知不觉走向深渊。

“日月纵使被云层掩埋，也无法夺去它们的光辉。”

低语着古老的谚语，男子表情坚毅。

但恍惚间，一个人影于他眼前闪烁而过。

“但是——”

“我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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