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难眠之夜（下）

首先舍弃对辅助轮的依赖，率先试图依靠跑动打开局面的是经验丰富的罗塞莉少尉。大概她在以命相搏的战场上重复这样的动作已经好几百次了吧，从减速停机到压低重心起跑，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停顿。与少尉一对一的特训过的我十分清楚，在接近战时，‘乌鸦’才会展现出她真正的可怕之处。

那是对敌人压倒性的控制……近乎残酷的玩弄。

而自觉无法在接近战中跟少尉抗衡的贝拉所做的应对也很简单……她没有停下辅助轮让电动机进行冷却休息，而是果断的依靠XC-04的强大性能继续进行高速游击，似乎是想在辅助轮彻底停止工作之前建立起更多的战术优势。

冲锋枪口喷出的镭射漫天飞舞，使用双腿奔跑移动的‘守护神’此时更像一个穿着盔甲的活生生的人类。虽然两只机械腿的跑动速度完全无法与辅助轮相比，但在这种状态下的第三代AS因为人工肌肉的大量运用，却可以做出像跪倒或者跳跃这类相当灵活多变的战术动作。被禁药X90强化过集中力的罗塞莉，依靠着一系列预判，轻松的用肩盾顶住了火力不足的贝拉一直在苦苦坚持的机动游击，随着XC-04电动机的效率越来越低，胜利的天平毫无意外在向黑发少女的方向急速倾斜。

“要来了吗！那种神奇的格斗术！”

我身边一个外套臂章上印有22TH的‘风信子’徽章的年轻士兵激动的大喊出声，但他的话语立刻就被他的同伴海啸一般的喝彩给湮没了踪迹。

不管贝拉怎么努力尝试拖延接触战的时间，对决终于还是在‘战骑将’的电动辅助轮彻底停机之后进入了惊心动魄的最后一个回合。

对大部分驾驶员来说，噩梦一般的‘近距离格斗战’。

其实战斗进行到这个时候，胜负已经相当的明显了……但我却因为复杂的立场和感情而无法简单的去面对所谓的‘结果’……贝拉和罗塞莉，她们两个不管谁胜谁败，我都将成为最大的输家……而获胜的那个人，她就真的会如自己期待的那般感受到幸福吗？

我不知道。

而此时场上的两名少女已经准备好了交出她们的答案。

‘砰’

两把格斗匕首撞在一起时溅出了一阵火星。出力上有压倒性优势的‘战骑将’单手就挡住了罗塞莉垂直方向上的全力压刺。依靠着新型机无与伦比的性能，贝拉使出了浑身本领做起了最后的挣扎。她先是尝试着用冲锋枪零距离扫射，然后试图出其不意的攻击‘守护神’的下盘。

只是她充满教科书风格的努力在亲历了无数死亡的‘乌鸦神女’面前显得那么的虚弱无力……先是她的冲锋枪枪口在少尉疾风般的踢击下歪向了一边，还没等军士长摆好攻击下盘的姿势，‘守护神’突然抽回的格斗匕首就已经刺进了XC-04左手臂弯处的连接关节。

如果这是实战，格斗匕首的链锯是转动着的话，这一下肯定已经将贝拉本人的左手手腕整个的搅成了碎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称之为‘决斗’或者‘战斗’了……如果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宰杀’。

围观的人群已经没有了之前热烈的气氛，在残忍的‘宰杀’场景的刺激下，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或许那些从来没有驾驶过AS的观众怎么也不会想到之前还精彩纷呈的激烈角逐最后会以这样惨不忍睹的结果落幕。

操场上，配合电动机的巨大声响与格斗匕首擦过装甲时的尖锐噪音，‘守护神’ 巧妙的通过调整双脚辅助轮的方向与出力，使出了一系列教科书上没有写，我根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格斗招式。罗塞莉一下一下的痛击着装甲坚固的XC-04，而高傲的‘战骑将’每次试图还手都只不过是加速了自己的败亡。

很快，曾经不可一世的XC-04单膝跪到了地上，它的肩盾早已被打飞，全身几乎所有的关节都遭受了重创，要不是贝拉一直努力的在调整机体姿态，遍体鳞伤的‘战骑将’早就被打得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了。

一只机械脚重重的踩上了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的新型AS的后背，黑色的装甲步兵最后的动作是将刚刚从对方手上夺来的冲锋枪对准了对手现在毫无防备的躯干位置，那正是驾驶舱中央驾驶员所在的地方。

轻巧的两束镭射与一枚升空的红色信号弹标志着模拟战的结束，但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观众依然还没有从刚刚残忍的场景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指示器，一共两分三十七秒。从两台机体第一次对拼近战武器时算起，罗塞莉在没开一枪的情况下，用一台旧型机仅仅花了两分三十七秒就在格斗战中完败了由公认的天才伊希尔所驾驶的最新机型‘战骑将’。

欢呼，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沉溺于震惊之中的人们终于想起了应该怎么表达他们发自内心的激动。兴奋的呼喊击碎了沉默的夜空的同时也将我重新带回了现实世界。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暴力盛宴，被原始的野性所感染，几乎我身边的每一个人现在都在绘声绘色的向他们的同伴描述着何为恐惧和力量。

我低着头，不敢看从‘守护神’上跳下的趾高气昂的罗塞莉，也不敢看在整备班的帮助下从倒下的XC-04中狼狈爬出的伊希尔。默默的转过身，我将欢呼雀跃的人群，两个境遇不同却要彼此伤害的少女通通抛在了身后。

我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

“怎么了，臭小子，喜欢的姑娘输了就摆出这个臭脸？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一定一拳揍得你满地找牙!”

身旁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默然的朝着声音的源头转过了脑袋。永远穿着工作服，在夜晚也坚持戴着不合时宜的墨镜的霍恩班长进入了我的视野。他弯腰捡起了我之前掉落在地的杂志，缓步来到了我的身边。

“霍恩……军士长。”

我面露苦笑，要是老爷子真想收拾我的话，哪里用得着年轻十岁。

“来吧，到我办公室来坐坐，我正有些话想跟你说。”

老爷子伸手将杂志交还到了我的手上，然后意味深长的望了望远处被人群簇拥着的两台装甲步兵。我不知道一贯不苟言笑的整备班长突然要找我谈话是什么意思，但这样的邀请对现在处境尴尬的我来说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被老爷子揍上几拳，真的会让人清醒不少。

整备班的办公室就在仓库的二楼，说是办公室，其实用处大概就跟杂物室，休息室，娱乐室差不多，是那种到处都能见到的‘三合一’办公场所。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整备班里男性居多，所以第一眼看到这间办公室里的陈设……我就想到了磁暴过后的灾害现场。

“随便坐吧，那群混小子不注意卫生，只有周末才会打扫这里。”

迈过垃圾山一般随地堆彻的工具和零件，我们来到了房间尽头班长的办公桌前。

“那台新运来的装甲步兵的事情，你应该也大概知道了一些了吧。”

刚一坐下，老爷子就指着我手上拿着的杂志的封面开门见山的引出了话题。

“嗯……”

我含糊的回应了一声，不安的猜测着班长的真实意图。

“是一台好机体，负责任的说，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机体……只是很可惜没有由正确的人来驾驶，发挥不出本来的实力，真是让人伤心。”

“也不能说全是贝拉的错吧，虽然机体很强……但毕竟对手是那个……”

“是那个罗塞莉，那又怎么样？换成艾吉斯，或者那个新来的雨宫，你觉得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

霍恩的墨镜上反射出的只有我的影像，没有眼神的交流，我根本看不出班长说这句话时的真正心情。

“但是罗塞莉少尉跟贝拉有矛盾，您这样做不是故意要让贝拉难堪吗！？贝拉跟我一样只不过是刚刚从军校毕业的新兵，既然班长觉得她没法承担得起新型机的试驾任务，那么换人不就好了！？何苦要让她当众被少尉羞辱！？”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壮着胆子跟霍恩老爷子顶起了嘴。老爷子虽然没有计较我的年轻气盛，但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语，威力却不啻于一记沉重的铁拳。

“因为那本来是你要做的工作！你以为我们就这么想让那孩子来自取其辱？”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贝拉主动去挑战的少尉么……”

“臭小子，我是老了，但是我还没有糊涂！为什么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不明白呢？”

没有再看陷入混乱的我一眼，霍恩班长站起身快步走到了窗口。在下面宽广的仓库场地上，收拾模拟战残局的工作大概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

“明白……明白什么……？”

我好像听懂了老爷子话语里的意思又好像没有，如果贝拉不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一雪第五区模拟战的耻辱才会去替我驾驶新型机的话，那又是为了什么呢……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明白实战测试‘战骑将’这么重大的任务到底是怎么落到我的身上的，连伊希尔这个天才都不算合适的人选……那比她弱小得多的我又算什么呢？

“既然不明白就算了！你的手没事了吧！？没事的话，明天就给我滚去驾驶那台XC-04！！王八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二个都蠢到家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被我顶撞的时候还和颜悦色的霍恩班长突然生起了气。虽然明白现在这个状况不太适合继续交流，但我心里的疑问实在是不吐不快。反正我已经说错话了，再多错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那么……我能请问一下，班长觉得我是您口中的那个‘正确的人’吗？”

“我原本以为你是，现在依然这么觉得。但你到底是不是，不是由我这种老头子来决定的！蠢货！问问你自己！”

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被狠揍几拳然后再被踹下楼梯的最坏打算了，但老爷子虽然口气强硬，终究还是没有对我动手，事实上，他连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滚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是……”

既然霍恩班长已经下了逐客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来是抱着轻松的心情想来看看新型机的，结果没想到一连串出乎意料的变故又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果然在加入16TH之后，轻松的生活就离我而去了……虽然在军校时对实战部队会遇到的种种困难也做过心理准备，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命运之神为我投下的骰子居然每一个都如此的残酷无情……被各种各样的事情逼迫，我现在连想要个喘息的机会都成了一种奢望。

重新翻过‘杂物山’，我步履维艰的回到了办公室的大门前。正当我打算推门离去的时候，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铁门就在班长一声威严的‘请进’中被人拉开了。

“霍恩班长，这是你要的战斗数据，这次我没有完全发挥出机体的性能，十分抱……”

说话的人和倾听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卷成了纸筒的崭新杂志和一块黑色磁盘悄然落地。

在我面前的贝拉鼻青眼肿，满脸疲惫，额头上贴着几块创口贴，连头发都没有精神的披散开来了。她的伤不知道是由于机体的冲击造成的还是爬出驾驶舱的时候碰伤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罗塞莉毫不留情的猛攻让这个被称为天才的少女彻底的花容失色，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人前。

“贝拉……”

几十秒的愣神后，我本能的伸出手想安抚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孩，但伊希尔却没有给我任何机会。回过神来的她连掉在地上的数据磁碟都没有去捡就捂着脸转过身飞快的冲下了台阶，很快的消失在了简易钢制楼梯的黑暗拐角。

“贝拉军士长！”

我朝着楼道的呼唤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弯腰捡起自己的杂志和数据磁盘并将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放到了门边的柜子上后，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楼梯追了上去。

冲到楼梯口的时候，我悲哀的发现仓库里现在早已人头攒动。虽然比起能够容纳一整个联合军AS联队的宽大库房来说，这点人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但要从这片衣着各异，没有组织的人海中找到一个身材特征并不十分明显的负气少女，对我来说也实在是有点太难了。

【又叫她跑掉了啊……】

回想起第五区模拟战时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我抓着脑袋思考起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希鲁……为什么在这里？”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想着到底应该满世界的去找贝拉还是先去看看XC-04的损伤情况时，一个暗红色的高挑身影突然在我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罗塞莉……】

我沉默的在心中叫出了她的名字。穿着联合军驾驶服的少尉还是那副缺乏感情的老样子，但在模拟战中轻而易举的赢了被寄予厚望的军士长所操纵的新型机，还是多多少少让少女愉悦的心情细微的反应在了她的动作和语气上。

“恭喜你……”

感受着对方期待的眼神，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我随便的敷衍了一句，此时我心里在想的只有怎么赶紧结束这场不合时宜的相会。

“我赢了你不高兴吗？”

罗塞莉尽力想保持自己语气的冷漠和平静，不过有些东西一旦松动就没有那么容易能够重新弥合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迎着她的视线，心跳微微加速的我摇着头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少尉你呢？你很高兴吗？”

“我……”

高挑的黑发少女蠕动着嘴唇，似有千言万语，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要走了。”

同样压下了心中的万千话语，我轻轻吐出了告别的台词。紧接着，我向呆站在面前的少尉敬了一个军礼。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还……】

我紧紧抿着嘴唇，偏过罗塞莉，向着她身后的机体补给点大步走去。我原本以为少尉会像之前那样叫住我或者干脆跑过来拉我的手，但事实上这些事都没有发生。在人群之前，罗塞莉永远只能是那个罗塞莉。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

心跳的感觉渐渐减弱，我也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到了最后，唯有钢铁或者病床是我的归宿吗？】

我自嘲的笑了笑，想换回之前的病号服重新躺回病房里去，结果我才刚刚拉开布帘，一直别在腰后的通讯器就‘哔哔哔哔’的响起了噪音。我下意识的拿起了它点了下连接通讯的按键，结果那一头没有响起人声，只传来了一个三长三短的音波信号。

这是全中队‘紧急集合’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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