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到头的祭典街道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恐怕就是入口处了,等到行走压力减小下来时,我们才能真正观察两侧形形色色的摊位——五花八门的小吃,节日主题的服装,以及各式各样的玩具工艺品和游戏。
然而最吸引我注意力的还是过往路人的目光,虽然往常我都是独自承受异样目光的一方,但是今天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目光都是先朝着夕夏去的。
既是皓月血统,又是一等一的美女,更别提此时还是和一名男性一同逛祭典,托夕夏的福,投向我的目光比以往更富有攻击性。
「帅哥美女们,都来看看呀,射击游戏,大奖随便拿」
正当自己又在想入非非之际,一声排山倒海气势的吆喝瞬间镇住了我和夕夏,我们两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朝那个所谓的射击游戏摊位靠近。
此刻已经有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正在那参与了,只见女生甜蜜蜜地黏着长得有点花花公子感觉的男生,要男生给他打下她中意的兔子玩偶。
「亲爱的,Fighting!」
「交给我吧,甜心」
「……」
情侣之间麻酥酥的对话激得我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夕夏倒是一副不受影响的样子,只是站到了更近的位置观察这个游戏。
男子潇洒的举枪动作充满了自信,然而——
「哎呀哎呀,客人大意了呢,就差一点」
橡胶子弹毫无脾气地打到了奖品之后的网子上,随后软弱地落下,与地面上数不胜数的子弹融为了一体。
男子一脸难以置信的状态持续了数秒钟之后才恢复正常,
「可恶,再来一次」
「加油,达令,么么么」
出膛的子弹再度偏离了目标,四周吵杂的人声络绎不绝,只是射击游戏摊位的小空间里却如同静止了一般,女生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和尴尬,同时男人更是完全没了笑意。
想在妹子面前出风头,结果出糗,这对以我为代表的广大男性同胞来说实属喜闻乐见。
「亲爱的,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你别抱着我的手臂,没看到我都拿不稳枪了吗?!」
或许是男性的自尊心使然,男人略显粗暴地甩开女生挽在他手臂上的手,尽管能看出他做完这一举动的后悔,不过很快他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道具枪上,女生则是不开心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准心左偏一点」
夕夏倏然间开口朝男人搭话,对方自然是直接愣住了,于是夕夏又接着用只有那个男人和我所在范围能听清的声音继续说道,
「你可以用指甲盖比一下……嗯……大概左移2.5cm,误差在0.2cm内」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手指抬到了眼前,朝向架子上礼物的方向作比划。
「噢……」
男人并非不对来自陌生人意外的言谈举止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大概夕夏那既认真又超然的态度实在无法让人有更多的怀疑。
随即男子便按照夕夏的建议调整了射击准星,比原本的瞄准多花了数十秒钟子弹才得以出膛——
橡胶弹如我所料地击中了目标,这些道具枪无论是制作过程的问题,还是人为调整了准星,以夕夏的水平要修正这么点距离的精准度根本没有难度。
「诶?」
结果意外的是被击中的兔子玩偶只是摇摇晃晃地荡了一圈,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向后栽倒。
「哎呀哎呀,小哥,运气差了一点」
老板的赔笑看上去显得虚情假意,因为如果这枪打出的橡胶弹只有这种程度的动能的话,就算击中头部也不一定能破坏重心,除非极短间隔内连打两枪在关键部位。
「喂,你这……」
「如果子弹只有这种威力的话,那只能打第三排左四的那个兔子挂饰了」
男人刚想向老板发飙,夕夏宛如自言自语的声音愣是把他的话语打断。
「那我……再试试吧」
仿佛从夕夏的话语中受到了鼓舞,再一次举起道具枪的男子居然稳稳地击中了夕夏所指的挂饰。
「看起来是个好苗子」
我和夕夏都得出了这一结论。
见到黑心的老板一脸不情愿地把挂饰作为奖品递给自己,男人也似乎感受到了找回尊严的快乐,笑容满面地向夕夏道谢。
「最差劲了」
冷不防的女声从男人身后响起,结果被遗忘的女友看上去十分不高兴,径直与我们擦身而过,离开时还不忘瞪了夕夏一眼。
「还不快去追啊?!」
这个迟钝家伙在我的提醒下,才窘迫地朝我们鞠了一躬,撒腿就往热闹的人群中钻去,虽然女孩在融入密集人群的一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两位皓月的朋友,这里不欢迎专业人士」
刚好摊主也下了逐客令,我朝他冷笑一声后,便拉着夕夏离开。
「……我做错什么了吗?那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瞪我」
「呃……这不是你的错,照我看来,从那男的甩开女生手的时候,就注定要闹别扭了」
拉着夕夏走到了一个捞金鱼的摊位,用手势询问身旁心不在焉的女生有没有兴趣,
「不对,即使那样那个女孩子也没必要瞪我,我说错什么了吗?我确实是看那个男人在射击方面还是挺有天赋,顺便帮他一把让他有礼物送给女友」
夕夏随便扫了摊位一眼就把目光重新投向我,像是等待我的回答。
为了不挡住别人的摊位,于是我只好又接着走向下一个有意思的摊位,一边思考怎么回答,
「……或许是,女性的攀比心理吧?还是叫嫉妒心理更贴切?」
「嫉妒?意思是……因为我发挥了她发挥不了的作用吗?但是只要是有理性的人都不会会错意吧,在这类型的专业知识上面我不觉得能显示出什么女性的魅力」
又来到了一个女孩子应该会比较感兴趣的小饰品摊位,不仅有一些仿贵金属的玩意,还有一些应该是皓月特色的琉璃饰品。
此时摊位已然围满了一圈人,不过好在这个摊位足够大,我和夕夏还是能找到缺口挤进去一探究竟,然而夕夏只是随便扫几眼用手把玩了数秒钟,随后就表示自己没什么机会戴这些东西,并催促我继续回答。
「我觉得主要还是有对比吧,可能她自己觉得身为女友不但什么都没帮到,还被当成了包袱,你却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特别是同为女性,夕夏长得又比她漂亮,嘛,我试着换位思考只能得出这种结论」
「……这样说我多少也能理解这种心情了,不过雨明,你张口闭口挂着漂亮这种词……还这么自然,难不成真是诗乃所说的,那种总是把花言巧语挂嘴边的花花公子?而且似乎还挺懂女人心」
「什么?!夕夏你不要和她们学坏啊,只是和深羽相处久了多少能猜出女生特有的一些小诡……不,小心思而已,然后,形容夕夏漂亮是很真诚的,你没发现路人的目光吗?」
身旁的夕夏忽然安静了下来,不自然地沉默片刻后才低着头轻声说道,
「……知道了」
「呃……话说那些小饰品你不喜欢吗?喜欢的话我买一个给你当作游玩纪念……这次庙会,闲钱我还是有的啦」
「嗯……说到纪念……跟我来」
夕夏拉着我的手臂在人群中左窜右窜,像是不断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停在一个摆放画作和画具的摊位前,比起其他的摊位看上去要加更低调朴素的装横之后,坐着两位估摸4,50岁的中年男女,正笑眯眯地望着我和夕夏。
「这里是?」
认真观察画作的夕夏没有立即回答我,而像是确认清楚后才向我简单介绍,随即拉着云里雾里的我坐到了这对夫妻的对面。
「就是说……想用画作来当纪念品吗,挺有意义的,看来我没计划挺失败的」
「毕竟我也算在奈原长大的,这种事情问问熟人就能知道了,并且这可不单纯的是人物速写,这两夫妻会画出艺术风格截然不同的画」
就在我们坐在模特的位置上闲聊的时候,两位画家早已在画板上开始动笔。
一向对视线很敏感的我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在与夕夏的闲聊中自然而然就习惯了,尤其这两夫妻的眼神并未夹杂任何让我不快的情感。
我和夕夏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即便如此,在这片刻的闲暇里放松心情,像远离战火的普通人一样沐浴在珍贵的和平当中,若能永远纪录下来,铭刻想要保护与这份记忆相关的所有事物的心情,或许在不远的明天,会成为……
「两位客人,我们完成了」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过去,画家夫妻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看上去像是同时完成了作品。
相当令人惊讶。
丈夫所绘的那一幅的场景是古代的沙场,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扎满了五花八门的冷兵器,残破的马车,折断的钩戟,碎裂的刀刃还有放空的箭矢,不过尽管是战场,作者却没有在图中画出战场本该有的伤亡,而在立体感饱满的画面最前端,只有两位身着铠甲的战士背靠背恃剑而立,似乎这才是这幅画的核心与主体,从肖像特征可以判断出来那两人正是我和夕夏。
明明是以黑白灰为主体的画面,却十分特别地用彩色颜料将画面中唯二的两个人物添上了几笔色彩,夕夏暗红的瞳孔,还有我栗色的头发,以及暗色调混搭的铠甲。
极为有限的创作空间里融入了宏大而又凄凉的战场氛围,黑白灰为主体的构图更添一副肃杀之意,可那点在我们身上绽放的色彩却让整个画面变得温和而感人。
妻子那边画的就没那么复杂,场景选择了一个沙漠的小镇边缘绿洲,时间点大概是午后时分,画面的前端同样是一男一女背靠背坐在草地上,享受绿荫之下度过的闲暇时光。
这两幅画一幅线条刚硬一幅勾勒柔和,即使是没有什么艺术细胞的我,也能从这鲜明而直白的创作风格中对比得出这些感想。
除此之外,这两幅画给我的疑惑太多了,在感受到它的美之前,首先是一种接近惊讶的感情。
这时我才注意到一旁的夕夏也看呆了。
「请问两位客人,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捧着画的女人似乎是见我们表情比较奇怪,于是发出了问询的话语。
「啊,不是这样的,我觉得画的很棒,不过我以为你们只是会画我们两刚才坐在那的场景而已,没想到是假想的场景,而且这些场景……」
「能请叔叔和阿姨解释一下这两幅画吗?」
在我的话语有所停顿的时候,一旁的夕夏恰好开口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原来如此,你们两不太清楚我和我爱人作画的方式吧,我们是在『读·画』,首先我们会猜测你们的身份来历,然后进行艺术的加工与处理,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准确的,你们也不必告诉我们到底对不对」
画家丈夫将自己的画作往后拖到了方便讲解的位置,接着有些腼腆地继续开口,
「两位客人走路的时候抬头挺胸,精神气十足,尤其是你们坐下来的时候,那种端正的坐姿如果不是专业的模特,那就只有纪律严明的军队才会培养出来,所以把你们当成关系很铁的战友来完成了这幅画的创作」
成为互相保护对方背后,互相交付生命的战友,我和夕夏,会渐渐成为这样的关系吧。
明白了创作方式和意图的我不由自主点头肯定,就差拍手叫好了,紧接着妻子那边也开始了讲解,
「即使在祭典碰上皓月人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场景选择了你们故乡最有特色的戈壁荒漠里的绿洲小城,你们两位年轻的少年少女年龄相近,看起来不像兄妹,像是青梅竹马的样子,然后虽然一眼看上去像是年轻的恋人,但只要是作为女性的过来人稍作观察就能发现你们还没发展到那种关系,所以你们关系即使再好,也只是背靠背的挚友关系,不过阿姨希望你们能够享受当下的这种距离」
话毕,两夫妻分别将自己用相框保护好的画交付到我们的手上,给予夕夏的那幅是荒漠绿主主题,而我的则是那幅战后沙场。
挚友,战友。
那就是这一天我们所留下的回忆与愿望,或许那一刻内心深处还留存着虽合理却也迷茫的小小奢望,即便如此,为了迎接遥远的明日,为了将黑白的画中世界涂上苍蓝的梦想,自己当时一定是比谁都要珍惜,比谁都要宝贵地将寄托着「有朝一日」愿望的画作留在了怀中与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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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包装好的纪念画作,仿佛此行已经得到满足,我和夕夏依旧不断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却几乎没有再停下脚步。
直到夕夏多次抬手看表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
「怎么了吗?有在意的事?」
夕夏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伸手指向祭典街道尽头的方向——
不知不觉中这宛如无尽延伸的街道还是迎来了尽头,我们双脚所踏着的平地在前方大约百米的距离处成为了终点,转变为了一级级需要向上攀登的阶梯。
「奈原神社为了避免今晚和明早的高峰期,今年提早了开放时间,所以,我们去求个签吧」
夕夏的主动提议我自然不会拒绝,并且不论是有意义还是有趣,参加祭典不去神社可不像话。
一两分钟后,我们与变得稀疏的人群一并登上了限流量开放的参道,绿荫围绕的石阶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部分树木有规律地被绑上了注连绳,石阶两侧则摆放着古朴的石灯笼,然后每隔几座就有神使的雕塑——
「这是……鸟?」
「准确来说是雄鹰,算是古奈原的守护灵,当然现在几乎看不到野生的鹰了」
夕夏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抬起手指示意我看向石阶另一侧的神体雕像,
「奇怪为什么两边不对称吧,你可以数一数,左右加起来共7个,知道什么含义吗?」
「别小看我呀,虽然我们小镇的人不经常去神社参拜,但好歹小时会去那边和千晴玩。因为是幸运数字吧,象征着七福神」
塞雷纳利的神社恰好是羽佐间家管理的,虽然现在声称只是副业,但据说自古以来那一带的神社就一直由羽佐间家的母系家族成员掌管,是著名神道家族,包括千晴实际上也是随了母亲的姓。
「千晴同学难不成是巫女?」
「就见过她穿过两三次巫女服,她本人倒是不怎么喜欢」
我回想起当初看见千晴的巫女装时,好像只是代替临时有事的正职巫女完成简单的法事,不过究竟是什么法事呢?
羽佐间神社的神使也很奇怪……印象中是举起一只猫掌的肥猫……
「呐,夕夏信神吗?」
「我们家都是无神论者……不过在这问起这个有点失礼啊雨明,还好没过鸟居」
夕夏有些严肃地提醒我要尊重传统,尊重他人的信仰,即便是御雷本土人,也是会有信仰和宗教方面的纠纷。
「啊,我没有不尊重……其实我就是好奇,神社里供奉的是什么神,虽然在学校和书中读过一些相关的神话,但因为神系太多太繁杂反而搞不清楚了」
和我同样留着皓月之血的夕夏看起来也并非很熟悉御雷的民俗,边思考边走了数十级台阶后才回答我,
「我觉得说的没错哦,答案就是很多很繁杂」
「诶,什么?」
「或许最早的时候御雷确实是像历史记载的那样,全体信仰着太阳女神,直至今日有些事物的命名还会联系上这脉的神系。不过统治阶级当时并没有依靠这些信仰来作为工具管理国家,现在想想恐怕还是因为教义的性质比较温和吧」
「但是后来又出现了很多新宗教吧」
夕夏朝我点了点头,随即又将目光重新投到正前方延伸的石阶,
「对,在无垠之雾尚未升起的百年前,银刻之海彼岸的许多异国人来到了月雷大陆,与我们交换了食物,工具,知识,以及宗教信仰……其中有一部分宗教信仰的性质……老实说在某种意义上既可怕又有用,不知道该说庆幸还是可惜,随着雾海的出现,与外界往来的频率逐渐减少,最后到了如今基本上已经无法渡海,这点雨明你住在海边肯定最清楚具体状了……然后拜这片雾海所赐,宗教的传播与发展在最关键的时候停滞了,既未能成规模,又无法根深蒂固。结果最大的影响就是冲击了御雷最古老的那条神系的信仰,所以现在的神社说是百家争鸣也不为过,各种宗教神,自然神,以及『星神』」
夕夏的知识储备再次令我赞叹不已,恐怕即使是公认的学霸深羽,在刚才的话题上也没法给出比夕夏更完备的见解,不过在我未能消化这番话之时,句尾的词却引发了我的疑问。
「星神?」
「嗯,像是归属于自然神又超脱自然神的一类信仰神,也是在与异国交流后才诞生的,但却并非源自异国,详细的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总的来说,至少奈原神社里的『神』就只是神这一指代而已」
「嗯……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既不会受制于这些虚幻的东西,又能在有需要的时候找到心灵的寄托,这种程度刚刚好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夕夏冲我笑了笑,然后先我几步踏过最后几级石阶,站在了建造得很大气的鸟居之下四处张望了一番。
不等我询问,夕夏便以训练时转法将身子与我正面相对,
「那么,雨明,我们好好地按传统方式来吧」
主体漆成红色的鸟居配上白色的注连绳,恰好与夕夏漆黑如墨的长发以及暗红色的双瞳形成了完美的风景。
和枢一样的瞳色,一直以来被星织姐的存在而淡化细节,我的脑海中这时才偶然升起,关于夕夏父亲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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