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他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容乐.
意识昏迷的女子被拥在宗政无忧怀中,他们十指交握.
容齐漆黑如玉的眼眸沉了沉,他抿唇,指尖几乎扣出血来.这阴暗的牢房,一如他永不得救赎的心.
年轻的帝王忽然笑了,唇角漫过嘲讽,一个没有将来的人,却妄想得到这世间最大的幸福.
真是可笑.
容齐走进牢房,相拥的二人悠悠转醒,他不难过,只是看见容乐陌生、不信任的眼神时,恨不得有束黑布蒙上她的眼睛.
是啊,他们都下狱了,他却安然无恙,而且还能前来相救,如何不让人怀疑.
容齐挑眉,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液灌入失力的女子口中,宗政无忧在一旁狠狠的看着他,却因为蛮月的蛊虫无法动武.
容齐喂完血后扶起容乐,将身上的披风替她系上:“皇兄送你走.”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是这世间最希望她幸福的人.
容乐有所触动,终于冷冷地问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他摇头,浅笑.
他若走了,他们就走不了了.
更何况,他还需要蛮月.
同意来南离,可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逼迫,任何人一而再再而三被别人安排命运都会不高兴,他是西启之主,他要主宰自己的天命.
哪怕,只有短暂的时间了.
容齐回到房间,屏风前檀香缭绕,窗外细雨蒙蒙,一身红衣的女君抬袖烹茶,沉稳得滴水不漏,她抬眸轻笑道:“满意了?”
他眨了眨眼眸,心知肚明,没有蛮月的默许,谁也逃不出这座宫城.
容齐在她对面坐下,她莹白的手指向他递去一块糕点:“尝尝.是西启送来的.”
他怔了怔,心中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愧疚,说不出的缘由.
“容齐.”蛮月饮了一口唇齿留香的茶,淡淡地问道:“你知道吗?”
你和我皆非善类.
一个试图从别人的愧疚里得到被在意的丁点快感,一个委曲求全,却暗中谋划蓄力,试图借女君的势扳倒西启太后符鸢.
那个他的亲生母亲.
容齐伸手接过那块糕点,淡粉色的冰皮,桃花点缀,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是容乐从前最喜欢吃的.
“谢谢你.”
她明知道自己是为了容乐,却毫不介怀,容齐心中忽然有道不明的情绪,快得连他自己都抓不住.
他一贯知晓,对面那个亦正亦邪的女子喜欢他的皮囊远胜过他这个人.他们各取所需,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十八)
日子淡如流水般逝去,容齐从宫人口中听到一个故事.
说蛮月曾经有个朋友.
是首富的千金.
她无意中进入了冷宫,看见了那个红衣黑发的小姑娘.
再后来首富家道中落,男女主人接连死去,诡异又无迹可查,一夕之间偌大府邸人走茶凉,只留下披麻戴孝的小姐.
那时,蛮月出现了.
“你还有我.”
容齐的心微微颤动,故事的后来当然是小姐发现了蛮月是她的杀父仇人,所以不堪重负自尽而亡.
传出去的也不过就是说给冷宫送膳食的那个小姑娘真可怜,父母死了,一个人入宫来又分到最坏的差事,最后死在了冷宫的枯井里.
真真假假,是非对错在皇宫里从来说不清楚.
容齐的心就像南离的雨,连绵不绝笼罩着烟云,他想起那人一贯不爱撑伞的习惯,等在了她下朝的地方.
她仍旧一袭明艳如火的红衣,被年轻的丞相、状元簇拥其间,艳丽得让沉闷的天气也明朗起来.他们争先为她撑伞,她却一眼就看见了他.
白玉石阶下,容齐一身灰蓝流云锦裳,如清贵公子,他骨骼分明的手握着伞柄,微微抬眸,白皙精致的脸孔有几分阴郁.
蛮月眸底含笑,抬手挥散了身边的臣子,然后走向他,忽然她伸出指尖,提了提他的唇角:“回去吧.”
他虽然一路无言,蛮月却知晓这人一贯的作风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同在一柄伞下,女君淡淡地问道:“是下人多嘴了吗?”
雨声清浅,容齐的瞳孔微微放大,蛮月从来心思灵透,连他都自愧不如.
“没有.”他竟像小孩子一样幼稚起来,反驳道:“我只是闲着无聊罢了.”
蛮月轻轻挑眉,她握住了他未撑伞的那只手,忽然说道:“可我就是那样一个人呀.”
“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为了得到什么,可以摧毁掉那个人身边一切美好的事物,然后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告诉他,我在.”
“你还有我.”
容齐的手渐渐变得冰凉,他把伞放在她的手心,决然地说道:“但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伤害漫儿.”
蛮月未置可否,她看着他淋雨跑远,忽然丢了伞,笑得张狂.
容齐主动来找她,不是为了听从前的故事,只是想求证她会对容乐做出什么来.
其实他们同样薄凉.
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从来不相信别人.
(十九)
月圆之夜.
蛮月再一次被毒虫啃噬.
南离后山禁地,长老护法,她身处百虫之中,面色惨白,只有月光下一双眸子冷静得让人心惊.
可容齐的心,莫名慌乱.
身畔带他来此的南离王悄然走远,不忍见女儿受苦,他离开时说道:“天命之毒的苦,远不及阿月所受十分之一.”
“你若见了她这副模样,便会理解她,还有,宫人们嘴杂,你自小在皇城长大,应该明白.”
真相,往往是你觉得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家国天下,南离是容不下一个为北临做事的首富的.容齐,你看清楚了吗?”
我的女儿,她是这世上最好的.
南离王话落轻轻咳了几声,同样中天命之毒,他外表看似安然无恙,可内里早就已经被掏空了.
他亦知晓自己没几日可活了,便总想有人,往后余生能陪着蛮月.
容齐不由握紧了手心,在西启时他也是见过的,只是不如此刻心痛,他亦说不明白哪里变了.
这一刻他在想,其实真相也并不那么重要,就像少年时,她被母亲送去天仇门当杀手,他曾跪在太后寝宫前七日,换来了符鸢承诺,不会伤蛮月性命.
只是他不知,她原本就不需要他保护.
她不需要他.
这是和容乐最大的不同.
(二十)
蛮月披星戴月回到寝宫.
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红衫,肌肤泛着冷白,被毒虫啃噬的伤口在慢慢愈合,可她还是很疼.
于是她划开自己的手腕,一道又一道,沉默且安静地痛苦着.
容齐终于按耐不住走了出来,他握住她的手,用锦帕止血,她抬起眼眸笑了笑,仿佛并不意外.
“别笑了.”
他抬手轻轻拭去她额间的冷汗,顺便将滑落的一缕青丝别在她耳后,这个举动温柔又暧昧,容齐愣了愣,就听见她揶揄道:“你好像,有些喜欢我?”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猛地就松开了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恨不得你去死.”
她眸底的笑意淡了下去:“好的,我会争取让你如常所愿的.”
那夜之后,蛮月鲜少出现.
宫人早已换成了一批话少安静的人,容齐再也问不出关于蛮月的任何事情.
他承认,他有些失落.
在这样安静的日子里,他醉心雕刻,自己与自己对弈,棋子纵横交错,暗藏刀光剑影,可如今这场独角戏,只有对面棋盘上的木偶陪着他,可惜木偶终究只是木偶,不会笑,也不会言语.
根本就不像容乐.
甚至连五官都偏离了几分,像极了那个人的模样——蛮月.
容齐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角,他想肯定是因为没有她的血压制,天命之毒发作了才会变成这样的.
否则,他不会这样难过.
他根本不在乎那个人的死活.
绝对不会.
(二十一)
传说,南离有一座毒山,百年间毒雾消散一次,方可入山.
到如今,是第九十九年.
容齐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雨水溅在青石板上,溅在玉兰花上,也溅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适才探子回报——女君冒险去了毒山.
就如同正邪黑白相对,越是毒气盛行的地方,越会物极必反,孕育出绝世的药材.
南离王的身子已经不行了.
所以她连命都不要了.
容齐攥着刻刀的手渗出血来,他发现伤害自己果然是抵御心中难过的最佳方式.
他告诉自己,只不过是怕她死了影响自己的计划.
对,就只是这样.
年轻的帝王眼尾微红,一眨不眨盯着城门外,从日出到日暮,日暮到月升,可他先等来的,是南离王逝世的噩耗.
“砰!”
青竹伞柄坠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转过身,被风扬起的黑发沾了雨丝也浑然不觉,那一刻容齐竟然希望她不要回来。
若她回来了,该有多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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