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三日后,女君凯旋而归.
容齐是第一个等到的人.
远远望着,蛮月本就巴掌大的脸更加消瘦,她唇色失血,如画的眉眼间难掩疲惫.
她的脸上甚至……还挂着一道来不及处理的血痕.
她翻身下马,步伐凌乱.
容齐袖中的手狠狠攥紧,他已习惯了她高傲张扬,如今这副模样,反而叫人心疼,钻心的疼.
甚至压过了再次见她的喜悦.
夜间灯火黯淡,他心思百转,终是从心走上前,想要接过她手中染满血污的,沉重的长剑.
“别碰.”她昔日好听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生命正在慢慢流失,容齐这才看清,她一身红衣湿透,带着血腥味.
“我现在,碰一下就会死.”她笑着,眼底却是一片空洞.
容齐的心再也无法抑制了,他将她打横抱起,朝外大声高喊道:“巫医.”
蛮月被他抱在怀中,久违的温暖传来,她终于肯扔下手中剑,去试着回抱住他.
然后,闭上眼睛,去相信他.
父亲的事……
回程的路上蛮月已经收到了消息,整整三日,若容齐有心,南离早就大乱了.
“我很冷.”
“好些了吗?”他源源不断将自己的内力传送过去,眉眼间是不再掩饰的担忧.
这一刻,失去唯一亲人的女君,成了实实在在的可怜人.
她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忽然开口说道:“杀了我吧,容齐.”她的语气平静,仿佛生死不过一件小事:“我这一生,好似没有什么快乐的时光.”
蛮月慢慢闭眸,她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了,到头来……她还是输了,一无所有.
“你不是喜欢我吗?”容齐忽然开口说道:“蛮月,我在.”
“你还有我.”
“乖,睡一觉就好了.”
(二十三)
再次醒来的时候.
蛮月知道,容齐黑化了.
她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被困在光线晦暗的房间里.
是容齐动的手脚.
他抓住了南离王这个软肋,让她似乎离死不远了.
很快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他蓝衫如水,身后跟随的长老是南离著名的巫医,也是最不安分的那个.
蛮月压下唇角的冷意问道:“师傅,哦不,大长老,容齐许了你什么?”
“相位.”
西启和南离合并后的丞相之位.
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容齐示意大长老离开,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许诺道:“日后我会杀了他.”
“随你.”
他心中便更加愧疚,因为自己的计划,趁她离开的时间,他买通了巫医,加速了南离王的死亡.
容齐深吸一口气,甚至包括囚禁她,都在计划之内.
他只是装作一副,受人欺压、无法反抗的可怜模样罢了.
如今猎物和猎手对换.
他弯腰俯身,吻了吻她冰凉的唇角,轻声问道:“蛮月,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没有回答,眸中的冷意一如他当初,于是他解下发带,遮盖住她漂亮的眼睛.
衣衫解落,一室旖旎.
(二十四)
容齐按计划回到西启.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大长老,哪怕这是自欺欺人.
而后他取出从蛮月手里拿来的兵符,试图调动三军时,那个本该被囚禁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唇角轻蔑.
“谢谢你啊,启皇陛下.”
替我杀了一条不忠贞的狗.
容齐的眸光微微闪烁.
“哎呀,好像忘了告诉你,南离王室有条规矩,不可杀师.”
她这一身控制蛊虫的本领是大长亲授的,若杀了他,其他长老定会以此为由,逼女君下位,可若不杀他,她高枕难安.
蛮月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却没想到父亲替她谋划至此,他用最后的时光来成全她,一如她当初隐忍藏锋,自请入局.
如今,大长老勾结西启,叛国祸主,他死有余辜.
蛮月微微眯了眯眼眸:“容齐,我从未喜欢过你.”
他不可抑制地咳出一口血来,低首去寻锦帕时,恰巧错过了女君眼眸里的那一点点心疼.
“启皇陛下,来日战场上见,不必手下留情.”她话落打马,扬长而去.
红衣骄傲如当年.
是了,他怎么忘了,她是最会假扮柔弱,使用苦肉计的人.
容齐自嘲地笑了笑,真心这东西,从来是他要不起的.
可他还是想试试.
(二十五)
夏日炎炎,南离湿热.
蛮月近来胃口不佳,她并未上心,可今日却是直接呕吐起来.
传巫医后,她方知晓,有了.
“不瞒女君,启皇陛下曾向大长老要过助孕的药……”
这个孩子,是他算计来的.
“不能留.”
“回禀女君,女君天生毒体,体质过于特殊,若强行引产,恐有性命之虞.”
“是我小瞧他了.”轻抚腹部,蛮月的眸底难得有几分失落,“若你外公还在,他一定会欢喜得不得了.”
可毒山一行,她一无所获,即便强行闯了进去,一路斩杀毒虫毒蛇,靠着毒体在毒雾中存活,也终究因为未到百年,毒山没有孕育出解天命之毒的药材.
只是差了一年而已.
九十九年都好像作废了.
这世间,太多像这样的事情.
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就好比一年后傅筹与宗政无忧在数万将士面前,以容乐为筹码,争锋相对的那场风波.
那场……红帐之辱.
(二十六)
这一年中,发生了太多.
比如,临近二十四岁的启皇陛下夺了权,靠的是隐忍蛰伏,还有母亲心底的那一点点愧疚.
愧疚于把他送到南离.
又比如,宗政无忧暗中集结旧部,与傅筹占据如今北临的一南一北,分庭相抗.
最稳定的,还属南离.
国土宽广富饶,百姓安居乐业,小国纷纷臣服.
若说从前北临与西启对南离虎视眈眈,那么如今就是加起来也难讨到好处,来日方长,蛮月并不着急,反而多了一个照顾孩子的乐趣.
她发现,小婴儿真的好可爱.
软软糯糯的,又白又嫩,长长的睫毛,漆黑的眼睛,一身奶香.
她给他取名叫团子,因为团子的到来,她每月被毒虫噬咬时都有了期盼,有了牵挂.
只要听着孩子奶声奶气的那句‘阿娘’,蛮月就心满意足了.
她拿着拨浪鼓逗弄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孩子,问他:“怎么不高兴?”
一岁的孩子抿了抿嘴,气呼呼地说:“阿爹……要阿爹.”
蛮月挑了挑眉,又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谁教你的,没有阿爹,他死了.”
团子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他吸了吸自己的小鼻子,盯着脚尖,可怜得不像话.
蛮月的心一下就软了.
真是造孽啊,她总不能跟团子说,她对他爹只是单纯的想要一起睡觉的那种喜欢,她甚至曾把容齐看做玩物,囚在身边过.
“宝宝,你阿爹不喜欢我.”蛮月最终决定这样说,疯狂甩锅.
“谁说我不喜欢你?”微哑低沉的声音传来,着一袭金绣龙纹帝王袍服的男子从远处走来,笑容优雅清贵.
蛮月愣了愣神,很快却笑道:“团子,回来.”
那迈着小短腿的孩子乖乖听话,又跑回蛮月怀里,然后叫道:“傅叔叔.”
闻言,男子撕下脸上面具,英俊冷冽如初,与启云帝的精致如画截然不同,各有千秋.
“阿月,你是如何分辨出来的?”傅筹问她,天仇门的易容术一向以假乱真.
蛮月慵懒抬眸,喂了团子一颗剥好的荔枝,淡淡地说道:“你没有那种仙气.”
容齐是久病之人,外表除了清贵优雅,同时苍白孱弱,带着不食人间烟火气的干净.
更何况,他从不会说喜欢她.
傅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最近可好?”
“如你所见.”她把团子抱在腿上坐着,捏着他隐隐可见精致的稚嫩小脸.
这张脸有八分像容齐,除了孩子的眼尾更似她,微微上挑.
夏日的阳光下,蛮月握着团子的小手,眸光清亮,万般温柔.
傅筹盯着她的面容,片刻后说道:“我竟不知你这般喜欢孩子.”
“也不尽然.”她抬眸,唇角含了点点笑意:“要看好不好看.”
团子随爹,继承了容齐那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哪怕如今只是隐隐可见雏形.
“照你所说,这很不公平.”傅筹走近坐下说道:“这世间好看的人太多了,你看看我.”
我亦不差.
她摇了摇头:“有了眼缘,才有情缘.”好看的人是多,但符合她审美的,天下只有容齐一个.
这份喜欢,基于美貌.
喜你.
眉似远山,眼拥星霜.
坐近风尘,不染凡霜.
食尽烟火,仙客皮囊.
又美,又惨,又仙.
如此简单.
蛮月的世界从来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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