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家长会结束后的坦白

高二期末考试前的家长会，沈昭站在教学楼拐角，看着母亲林教授从班主任办公室走出来。她今天特意穿了浅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像出席学术会议一样严肃。  

“昭昭，”林教授走近，伸手整理他歪掉的领口，“王老师说你可能要保送B大物理系。”

沈昭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三楼……江遇的父亲刚走进教师办公室，背影挺拔如松。  

“怎么了？”林教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妈，”沈昭突然抓住母亲的手腕，“我有事跟你说。”

他们坐在空荡荡的生物实验室里。阳光透过标本柜的玻璃，在福尔马林浸泡的器官上投下诡异的光影。沈昭盯着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扭曲变形，终于开口：  

“我和江遇...不只是朋友。”

秒针走过三格。林教授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多久了？”

“从去年初雪开始。”

林教授突然站起身，走到标本柜前。沈昭看见她的背影微微发抖，以为会迎来暴怒或失望。但当她转回身时，眼里只有复杂的水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轻声问，“这条路会比别人难走很多。”

沈昭攥紧拳头：“我不怕。”

"我怕。"林教授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怕你受伤...那个孩子，江遇，他足够勇敢吗？”

窗外传来喧哗声。他们同时转头，看见江遇被父亲拽着手腕拖下楼梯。江教授脸色铁青，而江遇倔强地仰着头，嘴角有血丝。  

沈昭猛地站起来，却被母亲按住肩膀。  

“等等，”林教授深吸一口气，“让我去。”

地下车库停车场，江教授把儿子塞进后座，转身时撞上了林教授。两位家长对峙着，空气几乎凝固。  

“江教授，”林教授先开口，“我是沈昭的母亲。”

“正好，”江教授冷笑，“管好你儿子。这种病态关系必须立刻终止。”  

“病态？”林教授的声音突然锋利起来，“您作为医学院教授，居然用这种词汇？”

沈昭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她像护崽的母狮一般步步紧逼：“2018年WHO早已将同性恋从精神障碍名录移除。您宁愿相信过时的偏见，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江教授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拉开车门：“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分开。”

“爸！”江遇突然从车里冲出来，“是我先喜欢沈昭的！要打要骂冲我来！”

他的右脸已经肿了，校服领子被扯破，但眼睛亮得惊人。沈昭再也忍不住，跑过去挡在江遇前面。  

两对父子母子在夕阳下形成奇特的四边形。风吹起沈昭的衣摆，他感觉江遇的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就像公交车上那次一样，隐秘而坚定。  

当晚，沈昭躲在小区电话亭里，拨通江遇的手机。响到第七声时，对面才接起来。  

“...沈昭？”江遇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你还好吗？”沈昭握紧听筒，指节发白。  

电话那头传来窸窣声，像是江遇把头埋进了被子里：“我爸没收了手机...这是偷偷用座机...他让我转学。”

玻璃上凝结了白雾，沈昭用额头抵着冰凉的面板：“我不会放弃。”

“我知道，”江遇轻笑一声，“你可是沈昭啊...对了，我偷到身份证了。”  

“什么？”

“十八岁生日那天，”江遇压低声音，“我们去结婚好不好？就算只是形式上的...”

电话亭外开始下雨，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沈昭看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突然想起生物实验室里那些被福尔马林固定的器官……多么讽刺，有些人宁愿把爱当作标本封存，也不敢让它自由呼吸。  

“好。”他说。  

电话那头，江遇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真的？”

“真的。”沈昭闭上眼睛，“江遇，我们会赢的。”

挂断电话后，他在雨里站了很久。回家时发现母亲坐在客厅，面前摊着几本厚重的医学书。  

“昭昭，”她抬头，眼里有疲惫的红血丝，“我联系了美国的同学...如果情况恶化，你们可以去那边完成学业。"  

沈昭站在原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他走过去，轻轻抱住了母亲，这是初中以后第一次。  

林教授的肩膀僵硬了一瞬，然后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小时候做噩梦的他。窗外，雨越下越大，但屋子里很暖。  

三天后，秘密基地的废弃的铁路桥洞下，沈昭用树枝拨弄着小火堆。十一月的风裹挟着枯叶灌进来，他把围巾又裹紧了些，这是江遇上周偷偷塞在他书包里的，深蓝色羊绒，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脚步声由远及近，江遇小跑着出现，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他怀里鼓鼓囊囊地揣着什么，校服外套上沾着可疑的酱汁痕迹。  

“抱歉，迟到了！”江遇气喘吁吁地蹲下，从怀里掏出两个烤红薯，“食堂顺的，还热着。”

红薯皮已经烤得焦黑，掰开后却冒出金黄的芯和香甜的热气。沈昭接过时碰到江遇的手指，冰凉得不正常。  

“你爸还锁你房门？”沈昭皱眉。  

“没事，我爬窗户出来的。”江遇满不在乎地咬了一大口红薯，烫得直吐舌头，“他今天去外地讲座，至少三天回不来。”  

火光在桥洞壁上跳动，映出两张年轻的脸上深浅不一的阴影。江遇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纸：“看，我搞到申请表了！”

那是某国际青年物理竞赛的报名表，截止日期就在下周。沈昭曾随口提过想参加，但费用让他望而却步。  

“奖金足够两个人去海边，"江遇兴奋地指着说明文字，“决赛在青岛！我们可以……”

“你哪来的钱？”沈昭打断他。  

江遇的笑容僵了一瞬：“...我把篮球赛奖牌卖了。”

沈昭猛地站起来，火星被气流掀起又落下。那块奖牌是江遇高二联赛MVP的荣誉，他曾经骄傲地说要传给孙子。  

“疯了吗？”沈昭声音发颤，“那是你……”

“比起奖牌，”江遇仰头看他，火光在瞳孔里跳跃，“我更想和你一起看海。”  

沈昭的怒火突然被浇灭了。他蹲下身，轻轻碰了碰江遇红肿的右手腕……那里贴着一片已经卷边的膏药。  

"还疼吗？"  

“你亲一下就不疼了。”江遇笑嘻嘻地说，却在沈昭低头时瑟缩了一下。揭开膏药后，露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腕骨凸起得有些畸形。  

沈昭的心猛地沉下去。作为医生的儿子，他太清楚这种症状不像普通扭伤。  

“去医院。”他斩钉截铁地说。  

“比完赛就去，”江遇重新贴好膏药，“我保证。”

他从火堆里扒拉出半截炭条，在桥洞墙上画起来。先是歪歪扭扭的铁路，然后是冒着烟的小火车，最后是两个火柴人手拉手站在海边。  

“等我们到青岛，”江遇边画边说，“要住能看到日出的房间，吃十串烤鱿鱼，还要在沙滩上写……”

“江遇。”沈昭突然喊他。  

“嗯？”

沈昭凑过去，吻掉他嘴角沾着的红薯屑。这个吻带着蜂蜜般的甜味和炭火的气息，江遇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扑闪，像受惊的蝴蝶。  

分开时，桥洞外传来火车的轰鸣。由远及近的震动让墙上的画簌簌落灰，但那两个火柴人依然紧紧牵着手。  

深夜，沈昭梦见自己站在雪白的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警报声刺破耳膜。病床上的人面容模糊，只有右手腕上一道疤痕清晰可见，那是初雪那天他们在冰面上摔倒时留下的。  

“时间到了。”穿白大褂的医生说。  

沈昭扑过去掀开白布，却发现下面是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白花。  

他惊醒了，冷汗浸透睡衣。窗外，冷月挂在光秃秃的梧桐枝头。手机屏幕亮起，是江遇刚发来的消息：  

[梦见你了。我们坐在火车上，窗外全是向日葵。]  

沈昭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晨曦染蓝窗棂。他轻声道：“傻子，冬天哪有向日葵。”

但还是在回复框里写下：[嗯，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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