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路的青石板路上,晨雾还未散尽。沈听雪推开“听雪斋”的木门,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昨晚研究那卷《雪涧流泉》琴谱到深夜,今早起来时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影。工作室里飘着雪松木的香气,几块待处理的杉木琴板靠在墙边,绷架上绷着半幅缂丝,银丝在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沈听雪把琴谱摊在案几上,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古老的减字谱。这谱子失传已久,记载的指法极其特殊,她试了几次都没能弹出完整的旋律。
“难道是缺了什么东西?”她喃喃自语,伸手去拿茶杯,却发现茶已经凉透了。
正想起身去烧水,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请问——”
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沈听雪抬头,看见周临渊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旧书。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肩线更加利落,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是你?”沈听雪有些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问了拍卖行的人。”周临渊走进来,目光扫过工作室的陈设——墙上挂着的古琴,案几上摊开的琴谱,还有角落里堆着的杉木料。
“有事?”沈听雪问。
周临渊把手里的书递给她:“这个,可能对你有用。”
沈听雪接过,是一本明代琴学古籍的影印本,封面上写着《琴书大全》。她翻开一看,里面赫然记载着《雪涧流泉》的来历——原为唐代宫廷秘谱,明代时被一位琴师以缂丝技法藏入琴腹,以防失传。
“你怎么会有这个?”她惊讶地抬头。
“图书馆查的。”周临渊语气平淡,“昨晚回去查了资料,发现这谱子可能和声学有关。”
“声学?”沈听雪挑眉,“你不是说不懂古琴吗?”
“不懂琴,懂声音。”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运动员的听力,比普通人敏感。”
沈听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你肩膀怎么样了?”
“没事了。”周临渊活动了一下左肩,“琴修好了?”
“嗯,昨天就送回拍卖行了。”她合上书,“不过琴谱我留下了,得研究清楚再决定怎么处理。”
周临渊“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案几上的琴弦上:“你平时都自己修琴?”
“家传的手艺。”沈听雪拿起一块杉木料,“从选木到调音,都得自己来。”
周临渊走近几步,低头看那块木料:“这是什么木?”
“杉木,做琴面的。”她递给他,“你摸摸看,纹理很细。”
周临渊接过,手指在木面上轻轻摩挲。他的指腹有薄茧,大概是常年握冰刀磨出来的。
“有刀吗?”他突然问。
“刀?”
“刻刀。”
沈听雪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平口刻刀递给他:“你要干嘛?”
周临渊没回答,接过刀,在杉木料的边缘轻轻削了一下。木屑簌簌落下,他的动作很稳,刀刃走势干净利落,像是经常做精细活的人。
“你还会木工?”沈听雪好奇地凑近。
“冰刀也得自己调。”他头也不抬,“弧度不对,转弯会失控。”
沈听雪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人挺有意思——明明是个运动员,手上功夫却这么细。
“你退役了?”她问。
“嗯。”
“现在做什么?”
“建筑设计。”周临渊停下刀,吹掉木屑,“最近在做一个冰场项目。”
“冰场?”沈听雪笑了,“倒是没离开老本行。”
周临渊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话逗乐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把刻刀还给她:“木头不错。”
“那当然,这可是百年老杉。”沈听雪接过刀,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的手同时一缩。
气氛突然有点微妙。
“喝茶吗?”沈听雪转移话题,“我刚要烧水。”
“好。”
她去里间取茶叶,周临渊站在案几前,目光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缂丝上。银丝勾勒出的星纹图案在绷架上微微发亮,他伸手轻轻碰了碰,丝线冰凉柔滑。
“那是北斗七星。”沈听雪端着茶盘回来,看见他的动作,“缂丝技法里最难绣的天象图。”
周临渊收回手:“为什么绣这个?”
“客户订的,说是要挂在书房。”她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一杯,“你喜欢?”
“挺好看。”他接过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这图案,和我以前比赛服上的纹路有点像。”
“速滑服?”
“嗯。”周临渊喝了口茶,“赛道纹。”
沈听雪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块火烷布:“你等等。”
她把布摊在案几上,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用酒精灯点燃。布匹瞬间燃烧,却没有明火,只发出淡淡的雪松香气。
“这是什么?”周临渊皱眉。
“火烷布,古代用来烤琴的。”沈听雪把燃烧的布块靠近一块琴板,“温度稳定,不会伤木料。”
周临渊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突然说:“你手上沾了炭灰。”
“嗯?”沈听雪低头,果然右手虎口处黑了一块。
“擦擦。”周临渊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深蓝色手帕——还是上次那块,已经洗干净了。
沈听雪愣了一下:“你随身带这个?”
“习惯了。”他语气平淡,“训练时总得擦汗。”
她接过手帕,发现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Z”,针脚细密,像是手工绣的。
“你绣的?”她指着字母问。
“我妈。”周临渊顿了顿,“以前每件比赛服上都有。”
沈听雪点点头,擦掉手上的炭灰,突然发现他左手手背上有一道细长的红痕。
“你手怎么了?”她问。
周临渊看了一眼:“刚才削木头时划的。”
“我看看。”沈听雪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腕,翻过来一看,果然有道浅浅的伤口,已经渗了一点血。
“小伤。”他想抽回手。
“别动。”沈听雪按住他,从绷架上抽出一根银丝,“这丝线是消过毒的,先缠一下,免得感染。”
周临渊皱眉:“用绣线包扎?”
“临时处理而已。”她动作利落地用银丝在他手背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好了,别碰水。”
周临渊看着手上那个小巧的银丝结,突然笑了:“你这工作室,什么都拿来应急。”
“手艺人嘛。”沈听雪也笑了,“工具就是武器。”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银丝和木屑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周临渊的毛衣上沾了几点木屑,沈听雪下意识伸手帮他拍了拍。
“你衣服上——”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肩膀,周临渊突然浑身一僵,条件反射般往后撤了半步。
两人都愣住了。
“抱歉。”沈听雪收回手,“我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
“不是。”周临渊皱眉,“旧伤,突然疼了一下。”
“又疼了?”沈听雪惊讶,“和昨天一样?”
“嗯。”他揉了揉左肩,“像被冰刀划过的感觉。”
沈听雪若有所思地看着案几上的琴谱:“奇怪,难道这谱子真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临渊没说话,目光落在琴谱上那些古怪的减字符号上。
“你刚才说,这谱子和声学有关?”沈听雪问。
“嗯。”周临渊点头,“有些频率,会引发肌肉记忆。”
“肌肉记忆?”
“运动员的身体会记住某些动作的力度和角度。”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如果听到特定频率的声音,身体会自动反应。”
沈听雪眼睛一亮:“所以琴弦震动时,你的肩膀会疼,是因为声音频率激活了你的旧伤记忆?”
“可能。”周临渊看着她,“这谱子,你能弹出来吗?”
“我试试。”沈听雪走到墙边,取下一张琴摆在案几上,照着谱子拨动琴弦。
第一个音响起时,周临渊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疼?”她停下。
“继续。”
沈听雪接着弹,琴音如冰涧流水,清冷透亮。周临渊站在一旁,左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牵引。
弹到第三段时,他突然按住琴面:“停。”
琴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沈听雪抬头。
周临渊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汗:“这声音……不对劲。”
“哪里不对?”
“像冰刀刮冰的声音。”他盯着琴弦,“而且是急转弯时的刮擦声。”
沈听雪若有所思:“难道这谱子模拟的是冰上运动的节奏?”
“有可能。”周临渊深吸一口气,平复呼吸,“这谱子,能借我研究几天吗?”
“你要用它做什么?”
“冬奥组委委托我设计一个冰场声学系统。”周临渊直视她的眼睛,“我怀疑这谱子里藏着的频率,能解决我们目前遇到的技术问题。”
沈听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好,但得在我这儿研究。”
“为什么?”
“这谱子太珍贵,我不能让它离开工作室。”她语气坚决,“你要看,随时过来。”
周临渊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怕我偷走?”
“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听雪也笑了,“虽然你看着不像坏人。”
“那我明天再来。”周临渊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对了。”
“嗯?”
“你泡的茶,太淡了。”
沈听雪挑眉:“嫌淡下次自己带茶叶。”
周临渊嘴角微扬,推门离开。风铃叮当作响,阳光在他背影上镀了一层金边。
沈听雪低头看着案几上的琴谱,轻轻拨了一下弦。
这男人,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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