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温宁？”

声音从背后传来，温宁停下脚步，迅速擦去脸上的泪痕。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此刻的狼狈，尤其是在刚与沈寂争吵完的当口。转身时，她已经勉强整理好表情。

林雅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袋水果，表情充满疑惑。

“你怎么在这里？”林雅走近几步，“我刚从超市出来，看到你一个人走得那么急。”她的视线越过温宁，落在不远处的那栋公寓楼上，“这不是你家的方向啊。”

温宁别开脸，避开林雅探究的目光：“散步而已。”

“散步会哭成这样？”林雅不由分说地拉住温宁的手腕，“别骗我了，你脸上的泪痕都没擦干净。是不是和沈寂有关？”

这句话刺痛了温宁，她猛地抽回手：“什么都和他无关！”

林雅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随即眼神变得柔和：“走吧，去我家。妈妈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正好我爸出差，没人打扰我们。”

温宁想拒绝，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沈寂的钥匙已经还给了他，家里的父亲还在为沈寂的事震怒，现在的她，无处可逃。

林雅家的客厅灯光温暖，桌上的桂花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林雅倒了两杯热茶，坐在温宁对面。

“所以，沈寂果然没出国，对吧？”林雅开门见山。

温宁握紧茶杯，沉默不语。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林雅啜了口茶，“我看到你从青桐公寓那边走过来的。那是他租的房子？他真的搬出来住了？”

“你怎么…”温宁惊讶地抬头。

“我爸是律师，认识很多人。”林雅耸耸肩，“沈家那位大人物昨天就在找他儿子，甚至动用了不少关系。我爸说，沈寂用他母亲的娘家姓租了房子，还咨询过未成年人独立生活的法律问题。”

温宁感到一阵晕眩。沈寂准备得如此周密，几乎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甚至连法律风险都做了评估。而她却只看到了他表面的叛逆和冲动。

“我不该去找他的。”温宁喃喃道，“我应该让他冷静下来，我应该给他时间…”

“你们吵架了？”林雅敏锐地察觉到温宁话中的懊悔。

温宁点点头，将今晚的争吵简单讲述了一遍。说到激烈处，她的声音再次哽咽。

“我指责他只是想要控制我，像他父亲控制他一样…我说他的感情是一种病态的占有欲…”温宁捂住脸，“我伤害了他，林雅，我伤害了他最脆弱的部分。”

林雅沉默片刻：“你说的可能有道理。”

温宁惊讶地抬头。

“别误会，我不是说沈寂真的想控制你。”林雅补充道，“但你从小到大和他的关系都很复杂。他父亲对他的控制欲望很强，他可能确实把对父亲的反抗，转嫁到了对你的感情上。”

温宁陷入思考。她从未这样分析过她与沈寂之间的关系。从小到大，她们之间似乎一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拉力——沈寂想要拉近，温宁想要推开。这种互动模式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她从未认真思考过背后的原因。

“十岁那年，你还记得吗？”温宁突然开口，“我爬上墙头，掉下来扭伤了脚踝。沈寂第一个跑过来，但他并没有立刻帮我，而是站在那里，问我要不要他抱我回家。”

林雅挑了挑眉：“然后呢？”

“我当时很痛，脾气很差，冲他大吼说不需要。”温宁苦笑，“他就那样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离开了。直到我爸妈发现我不见了，找到我，才把我送去医院。”

“你恨他没坚持帮你？”

温宁摇头：“不，我恨的是自己。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第一次认真想过：为什么每次他想帮我的时候，我都要拒绝？为什么他的善意总是让我感到窒息？”

林雅若有所思：“也许因为他的善意背后，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占有欲。”

温宁猛地抬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沈寂不是那种会无条件付出的人。”林雅分析道，“他帮你，是因为他想建立连接，想让你依赖他，想在你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这不是纯粹的恶，但也不是纯粹的善。就像他父亲给他最好的教育，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野心。”

温宁沉默了，林雅的话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根弦。是啊，沈寂的帮助从来不是无条件的，他总是在默默期待着回报——期待她的理解，她的感激，她的妥协，甚至…她的爱情。

“那我呢？”温宁轻声问，“我对他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态？我确实很享受他为我放弃一切的感觉，享受他为我对抗父亲的决心。我责备他占有我，可我不也在占有他的选择权吗？”

林雅伸手握住温宁的手：“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从来都复杂。没有谁是完全正确的，也没有谁是完全错误的。重要的是，你们愿不愿意面对这种复杂性，并一起成长。”

温宁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是的，她和沈寂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如何在彼此的伤害与治愈中，找到平衡的问题。

“我得去找他。”温宁站起身，“我必须告诉他，我理解他的痛苦，我也理解自己的偏执。”

林雅拦住她：“现在吗？你们都需要冷静，明天再说吧。”

温宁摇头：“不行，我必须现在就去。我了解沈寂，他比表面看起来要脆弱得多。如果我不去，他可能会做出更极端的事。”

林雅叹了口气：“好吧，但我陪你去。”

两人再次来到青桐公寓楼下，温宁仰头望向五楼亮着灯的那扇窗户。沈寂还在那里吗？他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正在做出新的决定？

没有钥匙，温宁只能按响门铃。一次，两次，三次…没有回应。

“也许他出去了？”林雅猜测。

温宁摇头：“不，他在里面。”她再次用力按响门铃，同时高声喊道：“沈寂！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依然没有回应。

“沈寂！”温宁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请你开门，好吗？我们谈谈，就谈谈！”

门内终于传来了动静。门缓缓打开，沈寂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你怎么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温宁的眼泪瞬间涌出：“沈寂…我…”

“我先走了。”林雅识趣地转身，“明天见，温宁。”

林雅离开后，沈寂让开门，默默地让温宁进来。两人站在玄关处，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与紧张。

“对不起。”温宁率先开口，“我不应该那样说你。我只是…太害怕了。”

沈寂抬头看她：“害怕什么？”

“害怕你会后悔，害怕我会成为你人生的污点，害怕有一天你会恨我。”温宁的声音颤抖着，“更害怕的是…我享受你为我做的一切，享受你为我放弃的一切。我指责你占有我，实际上我也在占有你的人生。”

沈寂愣住了，他没想到温宁会有如此深刻的自我剖析。

“我也很抱歉。”沈寂低声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有控制欲，确实希望你能完全理解我，支持我。这可能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烙印。”

温宁走近一步：“我们都有问题，沈寂。我们都需要成长，都需要学会如何爱一个人，而不是控制一个人。”

沈寂抬起手，轻轻触碰温宁的脸颊：“那么…我们重新开始？”

温宁点点头，轻轻握住沈寂的手：“重新开始。不是作为彼此的负担，而是作为彼此的支持。”

沈寂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你愿意帮我劝劝我父亲吗？”

“当然。”温宁毫不犹豫地答应，“但前提是，你不能放弃学业。即使转学也好，你必须继续完成高中，甚至大学。我不能让你为了一时的叛逆，断送自己的未来。”

沈寂笑了，那是一个释然的微笑：“看来我们都在学着妥协。”

温宁也跟着笑了：“不是妥协，是成长。”

沈寂拉着温宁走到窗前，窗外的夜色如墨，点缀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他们肩并肩站着，沉默了片刻，沈寂突然开口：

“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如果有一天我被关起来，你一定要来救我。”

温宁点头：“我记得。”

“现在我明白了，真正困住我的不是我父亲，不是这个家，而是我自己。”沈寂转向温宁，“而真正能救我的，也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温宁理解地点点头：“但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所有困难。”

沈寂轻轻将温宁拉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谢谢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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