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五更合一

海兰进了暖阁，看如懿又找到新的事情打发时间，长吁短叹道：“姐姐还有心思做这些事。海兰这些天出去，听宫里那些流言依旧在散播。嚼舌根那些奴才有恃无恐，被罚了一圈都吐了说是从翊坤宫这里听来的。”

如懿笑吟吟递了一把松石绿的丝线给她：“海兰，你说这个色的丝线用芳芷、木根、兰茝这三种香草煮，能不能煮出春天来了那种感觉的草木清香？”

海兰接过丝线，心思却并不在如懿的话儿上，愁容满面道：“姐姐，再这样下去，要是坐实了您传播流言的罪名，恐怕皇上对您不只是禁足了。”

如懿这才抬首道：“哼哼，海兰，我为什么要怕呢？你都说了，我已经禁足。可是流言也未能平息，那怎么还会是我的错呢？”

海兰眼底浮起深深的疑惑：“姐姐的意思是……”

如懿看了看窗外浓墨般的天色：“我能有什么意思？苦中作乐罢了。皇上呢，这些日子都在哪个宫里？”

海兰道：“皇上么？皇上晚上常去永寿宫、启祥宫和咸福宫留宿，倒是很少召皇后了。平日里嘉贵人伴驾，也不忘仪贵人有孕，奉皇后命探望仪贵人，去得很勤快呢。”

如懿道：“宫中的嬷嬷们每常说，坐胎药喝下去，也得多沾沾有孕之身的孕气才好。嘉贵人年纪和宓贵妃相差无几，这会儿是该急了。”

海兰烦忧道：“我也不想生孩子，去不去都可。这也罢了，慧妃却是每每请安回来经过咱们翊坤宫，都要伫立一会儿，感慨姐姐境遇凄寒。我看她是幸灾乐祸。”

如懿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她若喜欢，便由着她去吧。慧妃和我较劲儿这么多年，能光明正大看我笑话的时候并不多，让她高兴一阵吧。慧妃的性子其实不错的，表里如一。”

海兰见她如此看的开，也只能默然。

又过了几日，雨然安排好了给王钦送葬的一切准备。

雨然在一个清早给皇后富察琅嬅请安后，故意在座位落下一枚小巧玲珑的蝴蝶金片流苏佩。

莲心看到了，回了皇后富察琅嬅，便将流苏佩送到了永寿宫。

“是本宫的东西，多谢。”雨然毫不意外的看到莲心，亲自接过时，又悄悄道：“今晚戌时末穿着浅蓝衣服引王钦到翊坤宫前，咱们好好送他上路。”

莲心目光呆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已经是泪眼婆娑，但她的表情及其狂喜。

莲心含泪而笑道：“奴婢等这天等很久了。”

雨然安慰道：“今天很快就过去了。”

莲心便满怀期待的出了永寿宫。

午后，王钦得意洋洋地回到他的庑房。

莲心本在房里缝补衣裳，与王钦迎面撞上，心里厌恶他碍眼，低下头起身想赶紧避出去。

王钦拦住莲心，奸笑道:“莲心躲什么呀?你要上哪儿去?”

莲心不耐烦答理王钦，无好气道：“我要去上差了。皇后娘娘命我送些安胎补品去景阳宫。可是仪贵人午睡没见到人，我回来给你缝个开裂的衣服。”

王钦很是猥琐的把手爪子搭到莲心脸上，嘿嘿直笑道:“真是贤惠啊。办完差事早点回来，爷好好疼你。”

莲心气的青筋直跳，却忍耐道：“青天白日的，来什么来!”

王钦不高兴了，狠狠拧了莲心一把，“你敢跟我唱反调？娴妃我都把她禁足了，别说你一条贝戋命!”

莲心觉得王钦的说法有点怪，眼珠一转打听道:“拉倒吧！你是给皇上当差，皇上禁足的娴妃，关你什么事？别胡吹了。”

王钦冷哼一声，“我是御前总管，多少人恨不得巴结我。嘉贵人替皇后娘娘鞍前马后，你往后可多关照些她。对了，李玉那小子和我换了轮值，今儿晚上我不用当差，你等我回来!把药也给我备好!”

莲心恐惧不已，想杀王钦的心坚定不移，“你找来那些不干不净的丸药?我看也没什么用，而且我今晚不回来，你别吃了。”

莲心越怕，王钦就越高兴，笑道:“怕我?你说没用不算，我倒是觉得一颗两颗没用，我加倍吃。你看有没有用?

莲心捧着给仪贵人的补品出去，“你敢!我今儿一定不回来。”

王钦没脸没皮，“那我去找你。看谁不要脸！”

接近戌时末，雨然带了一队宫人，众星捧月簇拥着，望着翊坤宫紧闭的宫门轻笑。

雨然对着丹心道：“怪不得晞月看到娴妃困坐愁城，便觉快意。本宫现在到了翊坤宫门口，也有这种感觉。”

与此同时的长街斜角里，王钦像是喝醉了，只穿白色中衣跌跌撞撞地找路。

王钦神色癫狂的嘟囔着道：“莲心!莲心!嘻嘻，嘻嘻，嫩肉细皮的小玩意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嘻嘻……”

莲心忍着恶心在王钦前面闪身出来，“找我么?过来呀！”

莲心是豁出去了，像遛狗似的伸出手晃了晃，看王钦神智迷糊，“王钦，我们玩个游戏。现在我不当莲心了，你当我是宓贵妃，好不好？”

王钦醉醺醺的伸手跑上去拉莲心，“好，好，你今儿的蓝衣服真俏丽，就像宓贵妃似的。宓贵妃，你从了咱家，咱家，嗝，都听您的。”

莲心掐着嗓子，努力模仿出雨然的声音:“好，听话，本宫疼你。”边说边又躲走了。

“哎，别跑呀，”王钦连忙追上去，莲心快速的躲进了长春宫后的角门。

而神志不清的王钦跌跌撞撞在长街如无头苍蝇般走走停停，到了长春宫和翊坤宫的分叉口。

雨然拥着一队宫人在翊坤宫门口说笑。人群中，雨然衣饰简单，巧笑嫣然。

王钦看得眼睛直了，以为是莲心在装模作样，扑了上去叫道：“美人儿，你在这里，来让爷亲热亲热！”

丹心忙把雨然护在身后，铃兰也大喊大叫：“啊啊啊！大胆，竟敢惊扰贵妃娘娘，侍卫，侍卫！”

附近的侍卫立即冲过来，鱼贯而入将王钦团团围住，王钦还不知死活地过来拉扯。

雨然带着尖利金护甲的手狠狠扇在王钦脸上：“放肆，竟敢意图对本宫无礼，放开了身手打，打晕了再给本宫拿下！”

而事情发生前一刻，如懿和海兰还在正殿暖阁守着炭盆，听着窗外风声簌簌。

如懿在雪白缎子上用细笔慢慢画一枝含苞待放的西府海棠图样，微笑着递给海兰:“瞧瞧，我这枝海棠画得如何?”

海兰心不在焉的放下绣了几针的桃花喜鹊图，叹道：“姐姐画得再好又如何?皇上看不见，那这花就是不见天日，委屈着呢。”

如懿淡淡一笑，“不必为我生出那么多抱怨?把自己变成个小怨妇。你大可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海兰手中不停的将丝线绕圈，“姐姐出不来，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如懿只慢条斯理交代惢心道：“这些丝线都是煮过了已经染上香气的，明儿煮这些。”惢心答应着，见宫灯暗了，又新换了一只蜡烛。

如懿教海兰道：“海兰，别急，要做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总要有人受益。等那些受益的人吃到了红利，咱们才好看清了人反击回去。”

忽然外头喧哗声大起，夹杂着尖叫声、呵斥声和侍卫哒哒的脚步声。

海兰霎时警觉起来：“姐姐，你听什么声音？”

惢心侧耳细听片刻，忽而道：“有一个声仿佛是宓贵妃身边的铃兰的声音。”

海兰怔了怔，出于好奇站起身来想去看看，却又不知该不该去看看。

如懿淡淡笑道：“海兰，我被禁足了，你却没有。你去外头看看，若是宓贵妃在咱们宫门前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海兰连忙出去，吩咐守门的侍卫，“谁戍守在外?将宫门打开!”

守在门前的侍卫甲和乙开了大门，侍卫甲好心提醒了一句：“海贵人远远看看就得了。宓贵妃娘娘的热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凑过去的。”

“海兰，出了什么事？”如懿披上惢心送来的素色缠枝花披风，慢悠悠的出来。

守在门前的侍卫甲见如懿靠近宫门来，忙挡住了道：“娴妃娘娘，您不能出翊坤宫大门。”

如懿淡淡道：“放心！本宫只在这儿看着，绝不跨出这宫门半步。”

守门侍卫甲显然松了口气。

外头纷乱，数十盏羊角宫灯将翊坤宫门前照得煌煌如白日。

雨然被宫女们簇拥着围着，一双清冷如泉的眼里满是被冒犯的厌恶。

太监和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押着一个只穿中衣的太监，将他整个脸扭了按在了地上。

如懿悄声问守门的侍卫甲道：“乱糟糟的，出了什么事了？”

八卦的侍卫乙眉飞色舞道：“回娴妃娘娘的话，地上那个是皇上跟前副总管公公王钦，也不知是喝醉上头还是吃错药了。方才宓贵妃带着宫人从咱们宫前经过，他突然疯魔了似的扑上来，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被侍卫抓着后，受了贵妃娘娘狠狠的一掌掴。”

海兰奇道：“王钦又不是不认识宓贵妃，怎会冒犯贵妃呢？”

回话的侍卫乙眼巴巴道：“奴才们奉命驻守翊坤宫，不能走开一步，所以只能干看着。奴才也想知道为什么。”

而话题中心人物雨然，则和她头上的衔珠银羽金偏凤钗一样有着难掩的锋芒，看着地上不像个人的王钦冷冷吩咐道：“即刻请皇上过来。问问皇上，王钦冒犯嫔妃，意图损毁嫔妃名节，该当何罪？”

如懿拊掌而笑，这王钦遇到高傲的宓贵妃，真是倒霉透了。

不过王钦和皇后富察琅嬅一唱一和把她逼的自请禁足。有这过节，如懿乐于见到王钦倒霉，扬声道：“宓贵妃娘娘，此事不宜大肆宣传，不如进翊坤宫，关起门来细究王钦的罪过。”

雨然像是这才发现如懿，蹙眉道：“娴妃？你怎么出来了？看到了多少？”

如懿见雨然注意到她了，便恭敬行礼道:“臣妾参见宓贵妃，宓贵妃万安。”

“臣妾给宓贵妃请安，宓贵妃万安。”海兰见如懿行礼，忙也跟着行礼如仪。

如懿含笑，一一回道：“贵妃娘娘，臣妾禁足中，听得外头喧哗特意过来看一看，并没有出宫门来。臣妾站这么远，不知贵妃娘娘想臣妾看到什么？”

雨然松了一口气道：“无事，没看到就好，免得这个狗东西污了你的眼。”

如懿含着谦恭的笑意，柔声道：“此事出在翊坤宫门前，臣妾才出来看一眼。否则事不关己，何必费心。话又说回来，宓贵妃真的不进翊坤宫坐一坐嘛？王钦现在满嘴胡话，闹大了谁都面上无光。”

“是啊，贵妃娘娘。”海兰附和着说，“翊坤宫门外那么多人呢。”

雨然轻哼一声，冷冷道：“本宫也想知道，王钦突然冒犯本宫，是不是有人指使!谢谢，本宫承你这个情。借了你的翊坤宫，本宫就想法子放你出去。”

如懿不想有这收获，微笑道：“谢宓贵妃，请进。”

“走吧。”雨然转身要走进翊坤宫，忽地停住脚步道：“不行，娴妃你还在禁足，本宫要进翊坤宫也得得皇上许可才行。”

雨然问：“皇上呢?去请了吗？”

丹心上前道：“娘娘，皇上正在景阳宫中陪仪贵人，四平已经去请皇上过来了。”

不远处明黄一色的御轿迤逦而来。

雨然宫里的首领太监四平上前请安道：“娘娘，奴才已经请了皇上过来了。”

雨然拍了拍衣袖，背着如懿在袖口扯了几道褶皱。其实雨然左右都有宫人保护，并没有让王钦近身。现在捏出褶皱不过是希望皇上垂怜罢了。

皇上的御轿堪堪停稳，雨然楚楚可怜的迎上前。

皇上下了轿出来，雨然双眼含泪的拉着皇上诉苦道：“皇上，臣妾平日对王钦，该赏的从没少过，到底哪里得罪了王钦，要受此羞辱？臣妾长至如今，从未受过这样大的羞辱。皇上，求您为臣妾做主呀！”

皇上见雨然这个样子，怜惜又着急道：“雨然，到底出了什么事？”

雨然自恃身份而没有轻易哭泣落泪，言语却无比委屈，“那么多人在，皇上请让臣妾留点薄面儿吧。臣妾向娴妃借了翊坤宫，咱们进去说。”

皇上赞许的点点头道：“你思虑周全，好，咱们进去说。”

雨然陪着皇上踏进翊坤宫，皇上才注意到站在宫门的如懿。

如懿领着海兰向皇帝请了个安，口中道：“皇上和宓贵妃请进。”

皇帝有两月未见如懿了，此时见她披了一件素色披风，盈盈站在风中，轻松自在不受一点流言影响的样子，心里更加相信那些流言不是如懿传的。

皇上芥蒂稍怀，说话便温柔了些道：“夜里风大，都进去吧。”

进来翊坤宫主殿，如懿提议道：“此事虽出在翊坤宫门外，但臣妾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人多是非多，为避免传出去，皇上和贵妃不如屏退众人，慢慢处置。”

如懿答了“是”，侧身让了皇上与雨然进正殿。

皇上在正殿宝座上坐下，空气里一股香气，皇上轻嗅几下道：“如今还在二月里，怎么你殿中有一股花草清馨？闻着倒舒坦。”

如懿淡淡笑道：“臣妾闲来无事，配了些花草汁子染丝线。阿箬，你去备些花茶来。”

皇上颇为意外，扬了扬眉道：“你在禁足心思倒这么闲雅。”

如懿在前，皇上没有一丝眼神给她，阿箬暗暗瘪了瘪嘴，不甘的下去。

如懿笑意清浅道：“臣妾相信皇上会还臣妾一个清白，所以臣妾只需安心等候，心思自然闲雅。”

皇上的目光沉沉的看了如懿一眼道：“也罢。你也坐在朕身边，一同听一听吧。”

“臣妾遵旨。”如懿含笑谢过，吩咐三宝道：“看王钦的样子像是喝醉了。三宝，你拿冰水泼醒他，带进来回话。再去请太医来，看看王钦究竟是什么毛病。其余人等，都退下。”

三宝领命出去，提着一桶新打上来的冰水朝着王钦脑袋直浇上去。

王钦连连叫唤，或远或近围观的宫人们偷偷笑起来。

皇上不欲多留人在殿中，只许雨然和如懿，雨然随身的侍女丹心、御前太监李玉在内。

雨然犹豫片刻，咬着唇瓣道：“臣妾晚膳后开了库房想给仪贵人选些贺礼庆她有孕之喜。然后在库房里找到一个有趣的小摆件，臣妾就想带去给晞月瞧瞧。不想才经过翊坤宫，王钦没头没脑地不知从那哪里扑出来，拉扯臣妾衣裳。”

雨然说罢抬手，拉着衣袖展示给皇上，“皇上看，臣妾袖口都被他扯皱了。要不是臣妾灵活给了王钦一巴掌，侍卫和太监上前按着王钦，臣妾就要大庭广众之下被王钦扯开衣裳，那臣妾怎么有脸见皇上。”

雨然双目含泪，态度果决道：“皇上，臣妾要是真被王钦得逞，不用您嫌弃，臣妾头一个就不活了！臣妾一脖子吊死，走的干干净净，也好过饱受流言攻讦。”

皇上脸色阴沉难辨，良久才道：“不是你的错。错的是王钦。”皇上语气平缓，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森然杀意。

如懿被禁足久了，脑子转不过来，关注点和其他人不一样，诧异问道：“王钦今日不当值么？”

李玉忙躬身道：:“回娴妃娘娘，今夜王公公与奴才换了当值，一早便回去歇息了。”

正说着，三宝和四平拖了半醒半醉的王钦进来。王钦狼狈不堪，身上全湿透了，显然是被泼了一身冰水，看着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王钦形容狼狈的趴在在地上，神志稍稍清醒了。

三宝垂手道：“皇上，贵妃娘娘，主儿，王钦带进来了。”说完退远，回到边儿上。

王钦被拖进来，一下冲臭了如懿殿中的花香。难闻的不是丑味，又臭又香的味儿才最不好闻。

如懿嫌弃的掩鼻道：“王钦是不是喝多了，不然他素来对贵妃礼敬有加，怎么会突然冒犯贵妃?”

皇上看了一眼王钦，哼道：“这明摆着的。看他这个样子，肯定灌饱黄汤发酒疯了！”

李玉凑上前闻了闻道：“皇上，王公公喝的这酒气味闻着甜丝丝的，不仔细闻都不像是酒味，倒像是什么蜜汁的味道！”

这时王钦挣扎着起身，向皇帝磕了个头:“皇上，您怎么来……莲心！莲心！”

王钦转头看见穿浅蓝缎白狐腋里子衬衣的雨然，嘴角淌下一丝口水， 嘿嘿笑了两声，撑起身又要上前。

丹心连忙护在雨然身前，雨然紧紧向后，靠在皇上座位旁，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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