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撞碎玻璃窗时,程默正在给2B铅笔填涂准考证号。考场天花板的老式吊扇吱呀作响,将讲台上方的红色横幅掀起波浪状的褶皱——"沉着冷静 诚信应考"八个字正巧映在程默的橡皮擦上,像块微缩的朱砂印章。
一、光的形状
校门外,程阳踮脚趴在铁艺围栏上,医用防晒服的帽檐被风吹得鼓起来。母亲第三次帮他调整口罩,手指碰到他新长出的睫毛:"别压到眼睛。"
"妈你看!"程阳突然指向三楼窗台,"哥坐在靠窗第二个位置!"他兴奋地挥动向日葵,花瓣上的晨露簌簌落在母亲肩头。那是他今早五点就爬起来修剪的,说要让哥哥看见"阳光的形状"。
考场内,程默的笔尖在立体几何题上悬停。题干中的三棱锥让他想起程阳化疗时的留置针,那些交错在苍白皮肤上的透明软管。他忽然在草稿纸上画出倒置的棱锥,将已知条件重新排列组合——就像曾经教弟弟用磁力片搭建立体模型。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广播里的女声惊飞窗外麻雀。程默抬头望见楼下晃动的向日葵,程阳正用口型比划"加——油——",母亲新工作的新制服在阳光下泛着淡蓝色涟漪,那是社区图书管理员的工装。
二、蝉蜕时刻
最后一科结束铃响起时,暴雨倾盆而至。程默冲出教学楼,看见程阳举着向日葵在雨幕中蹦跳,花瓣被打得七零八落。母亲把两人拽进传达室屋檐下,从布包掏出保温饭盒,当归鸡汤的香气混着雨水的土腥味漫开。
"哥!数学导数题是不是要分三段讨论?"程阳扒着程默的胳膊,医用腕带上的二维码被雨水泡得发皱。他头顶新生的绒毛沾满水珠,可爱极了。
母亲突然背过身去。程默看见她工装后背洇湿的深色水痕,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一年前同样的雨季,父亲搬走那天,她也是这样背对着他们收拾碎玻璃,说"你们自己玩会儿"。
"大妹子,擦擦脸吧。"传达室大爷递来毛巾。母亲转身时,程默发现她耳后新添的白发,像粉笔灰落在黑板槽里。
三、函数图像
王老师举着透明雨伞穿过人群,鞋跟踩碎积水里的彩虹:"感觉怎么样?"
"数学应该能过110。"程默把湿漉漉的准考证塞进笔袋,"历史材料题时间不够,最后两个小题没写完。"
雨伞微微倾斜,遮住程阳好奇张望的眼睛。"其实你完全不必参加高考,"王老师压低声音,"清华的保送资格......"
"我想给阳阳看完整的函数图像。"程默擦掉弟弟睫毛上的雨珠,"从定义域到值域,每个转折都该有迹可循。"
程阳突然举起残缺的向日葵:"就像这个!虽然花瓣掉了,但能看见种子!"他抠出青涩的葵花籽,在积水坑摆成斐波那契数列。母亲蹲下身帮他调整数字位置,工牌从衣领滑出,上面印着"图书管理员侯秀芳"——这是离婚一年来,她第一次用回本名。
四、咖啡渍定理
傍晚,程默在旧书店整理捐赠教材时,发现某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扉页上,有用咖啡渍画出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褐色痕迹蜿蜒如静脉血管,让他想起程阳化疗时的输液管。
"这是你爸当年用过的书。"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抱着刚分拣的旧书,手腕上戴着程阳编的输液管手链,"没想到会流转回来。"
程默摩挲着卷边的书页,突然在夹层摸到张泛黄的收据:1995年6月6日,婴儿奶粉两罐。那天是他满月的日子,也是父母结婚纪念日。
"妈,其实我......"
"不用说。"母亲将一摞《高中数学精编》码上书架,"当年你在医院走廊刷题时,我就明白——有些证明题不需要标准解法。"
窗外,程阳正在雨后的街道上追逐彩虹。他新买的运动鞋踩碎水洼,倒影里掠过程默十八岁的夏天。
五、正交坐标系
高考成绩公布那日,蝉鸣撕破了云层。程默盯着查询页面的加载图标,忽然被程阳蒙住眼睛:"哥先猜!数学是不是满分?"
母亲的手在围裙上擦出细响。老旧电脑主机嗡鸣声中,程默闻到厨房飘来的当归鸡汤香——和高考那天装在保温桶里的是同个味道。
分数跳出的瞬间,程阳欢呼着扑向书架,撞落父亲留下的《高等数学教程》。泛黄的书页间飘出张照片:三岁的程默坐在婴儿车里,握着奶瓶朝镜头笑,背景是父母结婚时的红双喜字。
"数学满分,总分差6分就是满分状元!!"王老师在电话那头哽咽,"清华招生办十分钟后......"
程默却走向阳台。母亲正在晾晒程阳的医用绷带,阳光穿透纯棉纱布,在地面投下经纬分明的网格。他忽然想起那道立体几何题——每个人都是移动的坐标点,唯有爱能让散落的星辰重新正交。
六、发梢的π
理发店的旋转灯柱将阳光折射成七彩光斑。程阳坐在加高椅上,盯着镜子里自己参差不齐的发梢:"要剪成π的形状!"
"别闹。"程默笑着翻开《清华新生指南》,书页间滑出程阳的涂鸦:戴学士帽的火柴人牵着输液架,对话框里写着"哥是我的泰勒展开式"。
母亲在隔壁美容院染发。透过玻璃墙,程默看见她耳后的白发逐渐被栗色覆盖,像函数图像被修正液涂抹。美容师闲聊的声音隐约传来:"侯姐这发质,看着像操心太多......"
突然,程阳的惊叫刺破空气。理发师失手剪缺了刘海,原本要剪的"π"变成了根号。程默正要开口,却见弟弟对着镜子大笑:"这样更好!根号三代表我们三个人!"
母亲顶着未完成的染发跑来时,正看见两个儿子在碎发堆里比划数学符号。染膏顺着耳垂滴在衣领上,像道未解的微分方程。
七、雨燕轨迹
临行前夜,程默在整理当初的竞赛笔记时,发现程阳藏在文件夹里的"清华攻略":歪扭的路线图上标注着"哥有可能的教室""最近的奶茶店",还有用荧光笔圈出的校医院位置。
母亲叩门进来,端着剥好的核桃仁——程阳听说补脑,特意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她工装口袋露出半截借书证,那是程阳用输液管编织的卡套。
"明天我送你去车站。"母亲将核桃仁装进密封罐,"阳阳非要去快递站打工,说要赚够寒假去北京的车票钱。"
程默眯眯眼笑道:“怎么?还不到10岁,就会打工啦,哥放假就回来陪你,这次去也是先办个入学手续,马上就回来哒,你在家乖乖听妈话哟”
月光爬上窗台时,程默听见弟弟在隔壁哼歌。跑调的《阳光总在风雨后》混着计算器按键音,像道不协和的和弦。他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在扉页写下:
「设人生为多元函数f(x,y,z),其中x=勇气,y=爱,z=时间。当偏导数∂f/∂t趋于无穷大时,所有病痛与离散都将收敛于温暖解集。」
夜风掀起窗帘,带着七月最后的蝉蜕。程默知道,这个盛夏的每个瞬间都在重构命运的坐标系,而他们终将在正交的轨迹里找到永恒的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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