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破晓

吊坠光芒轻轻漂浮起来，悬置在四具机甲前。吊型晶石上，数据如流水淌过，继而发出白色的光芒，轻轻震动着。“正在充能，1%”AI声从平台上响起。话音未落，四具机甲的铁面下，泛起断断续续的色彩，如同沉睡的恶灵苏醒，用那可怖的眼神，注视着眼前的四位阿斯莱特人。

“路丁博士…救命，救命！”

巨大的呼救声从“天阁”门外传来，由远至近，声音越发清晰，越发急促。门开，穿着白色防化服者仓皇进入，摔倒在地“鬼啊！鬼啊！”求救声从带有裂缝的面具中传出。

“吵嚷嚷什么？！”路丁恼羞成怒，“有话不会好好说吗？”可路丁眼前这人已是魂不附体，他浑身颤抖，本能地向后退缩，紧张地盯着门口。平台上的四人沿着他的目光看去—

如阎罗，如死神。巨镰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声响—紫黑色的机甲，浑身游走着戾气，胸口黑曜般的核心，与平台上的吊坠交相辉映。殷红的液体，从机甲两股间的金属缝隙中渗出，滴落在地上，绽放出血色的花。这具机动死神走过之处，血光四溅。

“异变…”一个声音在路丁内心响起。他深知，阿瑞尔开发出的天启机甲与他自己的作品有本质上的不同—前者为先天细胞培植，即在阿斯莱特人细胞分裂前就将天启核心以基因的形式培植其中，核心与基因相互依存，故要启动此核心需阿斯莱特的血液。而后者，则是简单将核心移植进人的成型身体中，为后天植入。虽然成果相同，但效果也许可能完全不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也仅是在阿瑞尔的研究报告中有所耳闻，眼前这拿着镰刀的机器怪物…阿瑞尔的研究成果不也是漏洞百出？

想到这里，路丁有些许得意，以致于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对手下的求救无动于衷。

下一秒，紫白色的火焰徒然在机甲的表面熊熊燃烧起来，随着黑色能量源流的扩散，火势愈加旺盛。火光映白了这个大厅，将众人的影子拉在墙壁，掩盖了绿色的幽光。火焰一直燃烧至镰刀之尖，那具机甲镰刀高高举起，如若一个处决者。

那一刻，被火焰包围机甲对地上的猎物发起了冲砍—人们并未感到那意想中的灼烫，反而觉得本是寒气逼人的大厅温度又下降了几分。猎物瘫坐在地无法动弹，如一个待宰的羔羊，等待审判的到来。

猎物绝望地闭上双眼，大脑一片空白，他汗毛倒竖，不寒而栗—可想像中那血沫横飞的场面并未发生，那气势汹汹的刀刃并未袭来，猎物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沉夜，眼前有一团光亮熠熠生辉…自己是已经挂了么…不对，猎物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紧接着目瞪口呆—

紫黑色的死神距离他不足两米，二者之间，竟出现了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阻挡了那镰刀的来路！漩涡如阴云翻滚，其间电闪雷鸣，漩涡越来越大，中心打开，形成一个出入口。猎物神志恢复，下意识向后挪了好几米。

此时，他才看清，是漩涡中伸出的一柄闪耀着金辉的巨剑，招架了紫色机甲的进攻！“死神”的主力与金色巨剑相交之处爆起火花，飞溅如雨…

僵持数秒，“死神”略感吃力，他猛一用力！推开那柄金色巨剑，又迅速将镰刀上挑，刺进那团漩涡中心！而这次的攻击，似乎被一股更强的力量阻挡——紫黑色机甲在那股加大的力量下不断被逼退；机甲与地面接触擦出火星，紫黑色机甲用那骇人的双眼狠狠盯着漩涡中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此时，众人方才看清这漩涡中的竟是何方神圣。

如天神下凡，若君主登基，这具出现就带着星辉斑斓的机甲从那电闪雷鸣的云状漩涡中走出时，阴云更显雷霆万钧，仿佛将亥星的天气系统强行转移至空间站，使“天阁”这个名字更是形象了几分。金色花纹宛若游龙，盘旋在白色的机甲表面，华贵却不显浮夸；右手执剑，金色巨剑后指，剑刃之处气若游丝，萦绕其上；雪白披风无风自动，其长曳地，霸气丛生，红蓝光转。他轻松空手接白刃，仅用发丝便接下了“死神”的巨镰，他信步向前，“死神”则节节败退，更显其统御力。

“啊！”库尔此时突然大叫，气氛紧张，众人本就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被这愣头青一嚷嚷，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雷德怒目横眼看向库尔，其极具威慑力的眼神令库尔慌忙闭嘴。

“路丁博士，“爱德华喊道，”“这，会不会是什么高等文明的机关造物，仿佛单凭个体，便能操控时空。”

“等等”，路丁在控制台上极速操作着，洪水般的数据在激光屏幕上奔腾，“只要是机甲，只要在运动，程序就会工作，工作就会计算数据，就能够扫描…扫描机体！”路丁对AI厉声道。

“稍等，路丁博士，”那具疑似高等文明造出的机甲投射到激光屏幕上，数据如若洪流，紧接着出现了各项参数。

“果然…”路丁冷冷道。

“博士，能说具体点吗？”雷德道。

“还是和阿瑞尔有关…”路丁脸色一变”这是他当时提出的天启殖装的最终形态——迪修斯。不过，仅是停留在假想阶段，连理论都没有完善，所以，这里有一个疑点，阿瑞尔已故，是谁研发成功了迪修斯？

众人细思极恐，再抬头，名为“迪修斯”者正冷眼望着他们！“别着急，老朋友们。”迪修斯发声，“等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再来慢慢算账。”

这个声音…为何如此熟悉？路丁大感不妙。回想当初，“迪修斯”是在初代天启计划实施前夕由阿瑞尔提出的，尽管只是个假想，阿瑞尔也废寝忘食，经过一个月“闭关”，终于算出了天启与迪修斯的完美参数。路丁在作为学生跟随他实习时，阿瑞尔就曾坦言这个参数永远不能实现，因需要极其苛刻的外部环境条件，天启机甲才能进化到那种状态，而现实中，无论是天体磁场还是行星环境，都与那苛刻的要求背道而驰。而此机如今现世本就是个奇迹，何况机甲的驾驶者的声音…他强压下自己的念头，静观眼前之变。

“死神”见势不妙，稳位身型，一脚蹬向迪修斯胸口。迪修斯似乎并未料想到这招，被狠狠击退，“死神”向后一跌，跳出数米远，保持安全距离。漆黑的天启核心散发出能量源流，机甲表面燃烧的火焰愈加旺盛，他狠狠将巨镰插入地面，两手空空走上前来，冷眼看向迪修斯。迪修斯同样将手中金色的巨剑插入地面，同样信步向前，与此同时，他至后背，卸下了雪白的披风，向后掷，那披风，不偏不倚，飘然落在了直立在地面的剑柄上。

如王者对决，无人胆敢惊扰。金黄的防护盾从迪修斯身上扩大开来，直至包裹了自身与那浑身“鬼火”的“死神”，圈成了一个角斗场，将竞技者与“观众”隔离开来。

数个机甲模块从“死神”机体上分离，腾空而起，展开成为极速旋转的锯齿飞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迪修斯，迪修斯双手握拳，身周流转的红蓝光芒瞬间凝聚为两柄光刀，出现在迪修斯手中。

“摇光武器？”路丁心中惊疑道。这是何等发达的科技？！所谓摇光即是存在于人大脑微管中的量子，是人意识的物质形态。那环绕在迪修斯身上的光并非他物，正是与驾驶者大脑形成神经驳接的量子！如今的科技水平，提取重子都是何等艰难，而迪修斯竟能够利用意识，利用摇光特制如此近战的量子武器，这是多么高度发达的科技才能办到的事！路丁暗暗佩服道。

多个锯齿飞轮在飞行途中爆发出紫白色的火焰，迎头向迪修斯撞去！迪修斯紧握量子集束剑，直向飞轮而去！

令“观众”们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看起来笨重的机甲，竟在飞轮的不断进攻中刀光剑舞起来，其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不过数秒，最后一个飞轮被剑刃斩下，落在地面，化为齑粉。迪修斯求胜心切，红蓝双刃弥散开来，附着在机甲的右拳，他冲向“死神”，直取那黑色的天启核心！

“嗞”黑色电流爆出，黑色的天启核心被迪修斯掏出，接着被他捏爆，化为齑粉。鬼火熄灭，“死神”跪倒在地，被迪修斯一把扶住。

紫黑色的机甲化为尘埃，消散而去，露出男孩光洁的躯体。迪修斯将男孩抱在怀中，捋了捋他金色的头发。血色褪去，他还是那朵圣洁的曼陀罗华。迪修斯喃喃道：”所以，我究竟是拯救了自己，还是拯救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天启收起。迪修斯走到那金色的巨剑旁，将雪白的披风取下，裹住了凯的身躯。

“救命恩人！老天显灵！救命恩人！”穿着白色防化服者不知何时已扑倒在迪修斯脚下，磕着头。迪修斯看向脚下此人，又缓缓抬起来，不屑看一眼”演技可真幽默，朋友，前一秒还骑在别人身上，后一秒又趴在别人脚下，”迪修斯嘲讽道，“阿斯莱特的败类！”

跪地者愣住。

“现在，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是时候，算下账了…！”迪修斯道。

漩涡加速，其内风驰电掣，一时间竟扩大到先前的数倍！漩涡中心徐徐打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钢铁身形，响起金属碰撞的轰鸣。

高大的泰坦从漩涡中走出，每走一步，地面都为之颤抖。流光的线条规整分布在装甲黑色的钛晶表面，泛起淡淡蓝光。泰坦胸口打开，段少天从中跳出，稳稳落地，摘下解除了泰坦头盔。黑色的刘海下，是更加成熟、棱角分明的脸庞。

“长官，那些人真是太坏了，改变金属的分子结构重新合成晶体装在我身上，感觉自己像穿了一身铠甲，哈哈哈…”泰坦欣赏着自己的外表，乐地笑起来。

“闭嘴，回来…”段少天命令道。泰坦便化为数据流，进入了段少天的手环中。

面对这个本该早已灰飞烟灭的人类，众人无不惊讶，“你们到底是谁？”雷德厉声道。

“都说了，老朋友。”迪修斯淡淡道，他面向众人，轻轻扬起裹着凯的披风的一角，又合上。段少天的脸色开始凝重，眼中泛起杀意，“你当初问我是谁干的，现在，水落石出了。”迪修斯语气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气氛沉凝，酝酿着怒火。平台上的众人只觉胸口如同被千斤重担压着，喘不过气来。

迪修斯将凯轻轻抬起，男孩的身体飘浮在空中。迪修斯右手划圈，又一个雷云展开的漩涡出现在男孩脚下，迪修斯右手向左推移，漩涡也随之平移—男孩的身体便进入了漩涡之中。迪修斯右手握拳，漩涡又收缩为一团雷云，在手法展开，雷云便消失殆尽。

迪修斯转过身来，头部装甲化为尘埃散去，露出了高等文明机甲的驾驶者——金发、蓝眼，他看向平台上的众人，眼眸里灿烂得如同一片星光海洋。

“充能完毕，骑士殖装激活。”AI声突然从平台上响起，打破了沉寂。众人回头，惊觉四具机甲自动作出了反应，古铜色的金属表面泛起黑光，铁栅般的面罩下亮起血红色的双眼！吊坠不再发亮，掉落在地，支离破碎。仿佛是耗尽了其所有能量，为天启骑士注入了生命。

而四双血红的眼睛，似乎整齐望向了同一个目标——那身着白色防化服的猎物！

倒在地的他突然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凄厉地尖叫起来。凄惨的哭喊在大堂中回荡着，令人毛骨悚然，如若跌入无间地狱。猎物狠狠地捶打着自己，嚎叫着，抽搐着，如同一条被掷入油锅的活鱼。终于在数十声后，猎物停止了动弹，失去呼吸…白色的防化服凹陷下来，瘫软于地。服下方，渗出一滩血水…

“罪行，终将被审判么…天启骑士…”路丁一脸呆滞，木然道。平台上四人的眼睛同时失去了光彩，成为了有血有肉的人偶。反之，四具神秘可怖的机甲如同被赋予了人的意识，骑士们低头，审视自己的双手。

“摇光转格成功，神经接驳完成。”AI声再次响起。

迪修斯头部重新组装完成，段少天举起右手，手环“T”字亮起，光华散出，泰坦出现。

“他们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啊，凯。”段少天登入驾驶舱，泰坦胸口闭合。

“这是父亲研制的天启系统的原生形态，又是一场恶战。”迪修斯道。

“这里全是人类小孩，得转移战场…如果破坏过大，可能会波及他们。”

“了解。”

数个星云漩涡涌现，将所有人淹没。

“天阁”又恢复了宁静，成千上万的冬眠舱发出绿幽幽的荧光，照耀着血色的防化服，那是一个可悲又可恨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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