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时分才渐渐停息。
佘爚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被雨水洗刷过的澳门街道。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水洼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完毕——一个28寸的行李箱,装着她三年来的全部生活。机票就放在床头柜上,下午三点飞莫斯科,经停北京。
手机屏幕亮起,是同事姞吉的信息:「听说你辞职了?“蒜头鼻”气得跳脚,说车少吩咐过不接受你的辞职信。」
佘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即使到了这一步,车燚还在试图控制她的去向。她回复道:「告诉他,我不是车少的员工,不需要他批准。」
放下手机,佘爚环顾这个住了三年的小公寓。墙壁上还留着挂画的痕迹,厨房里她最喜欢的那只马克杯已经洗干净倒扣在沥水架上。一切都在宣告:这里不再有人居住。
门铃突然响起,佘爚条件反射般绷紧了身体。透过猫眼,她看到姞吉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就知道你要跑路。"“吉吉国王”一进门就盯着行李箱摇头,"真决定走了?"
佘爚点点头:"下午的飞机。"
"那小子知道吗?"
"我们结束了。"佘爚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彻底结束了。”
“吉吉国王”叹了口气,将信封递给她:"‘蒜头鼻’让我转交的。说是你的离职文件,需要签字。"
佘爚接过信封,感觉重量和厚度都不太对劲。拆开后,她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港币,最上面那张工资单显示的数字是她平时月薪的十倍。
"这..."
"离职补偿金。"“吉吉国王”撇撇嘴,"‘蒜头鼻’说这是'特别标准'。"
佘爚将钱塞回信封,推到一边:"我不要车燚的钱。"
"不是车少的,"“吉吉国王”犹豫了一下,"是车苇亲自吩咐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佘爚背上。车苇给她钱?这是什么意思?奖励她识相地离开他儿子?还是某种更隐晦的警告?
"帮我退回去。"佘爚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不需要车家的施舍。"
“吉吉国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将信封收进包里:"好吧。对了,你走之前...要不要去个地方?"
"哪里?"
"黑沙海滩。你以前常去的那张长椅。"“吉吉国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佘爚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当是告别澳门吧。"“吉吉国王”神秘地笑了笑,"那儿的日出很美,记得吗?”
佘爚确实记得。黑沙海滩的那张蓝色长椅是她这三年来的秘密基地。每当情绪低落或需要思考时,她就会去那里,看着海浪发呆,抽完一整包的卡比龙。车燚曾经在那里找到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他们刚认识不久,第二次是在她出院后的周末。
"我会考虑的。"她最终说道。
“吉吉国王”离开后,佘爚重新检查了行李和证件。护照、签证、银行卡、手机充电器...一切就绪。她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如果现在去黑沙海滩,还能在那里待两个小时,然后直接去机场。
某种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她拿起钥匙和太阳镜。就当是告别吧,告别这片承载了她太多回忆的海。
黑沙海滩得名于其独特的黑色沙粒,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工作日的上午,游客稀少,只有几个晨跑的人和遛狗的居民。佘爚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赤脚踩在微凉的沙子上,向那张熟悉的蓝色长椅走去。
长椅上空无一人,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某个物体吸引了她的注意。走近后,佘爚发现那是一个金属烟盒——和她用的那款卡比龙烟盒一模一样,只是更新更亮。烟盒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佘爚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环顾四周,海滩上空荡荡的,只有远处一个钓鱼的小老人。她拿起烟盒,打开后发现里面是空的,只有淡淡的烟草味。纸条上是她熟悉的字迹:
「如果你来了,请在长椅等到正午。——K」
K。车燚的英文名Kris的缩写。这是他第一次约会时告诉她的,说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这么叫他。
佘爚将烟盒和纸条攥在手里,坐在长椅上望向海面。阳光洒在波浪上,形成无数跳跃的光点。她应该现在就离开,赶赴机场开始新生活。但某种更深层的情感让她留了下来,至少看看这个谜题会如何解开。
海浪声有节奏地拍打着岸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佘爚没有抽烟,只是静静地坐着,让海风拂过她的脸庞。手机显示11:59时,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车燚那种张扬的脚步声,而是更轻、更犹豫的步伐。佘爚转身,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
"佘小姐?"男人礼貌地问,"我是车家的管家老陈。少爷让我来接您。"
佘爚站起身:"车燚在哪?"
"在车上等您。"老陈指了指停车场方向的一辆黑色奔驰,"他说如果您不愿意见面,我只需把这个交给您。"
老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比姞吉早上带来的那个要厚实得多。
佘爚盯着信封看了几秒,突然下定决心:"带我去见他。"
奔驰车内冷气开得很足,佘爚一上车就打了个寒颤。车燚坐在后排,银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右眼下的泪痣比记忆中更加明显。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没有领带,领口敞开露出锁骨上的蛇形纹身。三天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你来了。"车燚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我以为你不会等。"
佘爚保持距离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我下午的飞机。"
"我知道。"车燚苦笑,"我有朋友在机场工作。"
又是这样。佘爚咬住下唇。即使在分手后,车燚仍然通过自己的关系网掌握着她的一举一动。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她既愤怒又无力。
"那个烟盒是什么意思?"她直接问道。
车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旧的同款烟盒——这才是佘爚认识的那个。"我买了对戒...不,不是那种对戒。"看到佘爚的表情,他急忙解释,"一对烟盒,同款。你带走了你的,所以我买了新的放在长椅上...想着如果你去了,就会明白。"
佘爚低头看着手中的新烟盒,金属表面反射着阳光:"我不明白,阿燚。我们的一切都结束了。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
"我知道。"车燚深吸一口气,"所以我让老陈准备了那个信封。里面是你的离职证明,已经批了;一封推荐信,可以在欧洲任何一家赌场或酒店使用;还有...我的道歉。"
佘爚接过信封,没有立即打开:"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爱。"车燚的回答简单得令人心痛,"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这句话击中了佘爚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她看着车燚的侧脸,阳光透过车窗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细小的光斑。这是她爱过的男孩,任性、自私,却也真诚、热烈。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未虚假,只是败给了现实。
"谢谢你。"她轻声说,手指摩挲着信封边缘,"但我不需要推荐信。我想彻底离开这个行业。"
车燚转头看她,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那你去莫斯科...?"
"我有个远房表姨在那里,开小餐馆的。我先帮她打工,同时申请学校。"佘爚不自觉地分享着计划,仿佛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恋人,"也许学酒店管理,或者文学。我还没完全决定。"
车燚笑了,是真心的微笑:"你会成功的。你那么聪明,那么坚强..."
"你也会的。"佘爚不由自主地回应,"成为车氏集团的好总裁,好丈夫..."
车燚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别。别说那个。"
沉默在车内蔓延。远处,海浪的声音隐约可闻。佘爚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交谈,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两个即将走上不同道路的年轻人,分享最后的时刻。
"能陪我走一走吗?"车燚突然问,"就十分钟。然后老陈会送你去机场,我保证不再纠缠。"
佘爚应该拒绝的。每多待一分钟,离开的决心就多一分动摇。但看着车燚眼中的恳求,她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海滩漫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亲密也不疏远。车燚的手插在口袋里,佘爚则抱着那个牛皮纸信封,像是抱着某种保护盾。
"我父亲给我看了监控。"车燚突然说,"那天晚上你离开后,我在雨里坐了两个小时,最后醉得不省人事,是老陈把我抬回去的。"
佘爚没有回应,但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她记得那晚的暴雨,记得门外的恳求声,也记得自己狠心不开门的决定。
"我想了很多。"车燚继续道,目光固定在远处的海平线上,"关于我们,关于未来,关于...什么是真正的爱。你说得对,爱一个人不应该让她做情妇,不应该让她在阴影中等待。那只是自私的占有欲。"
阳光照在佘爚脸上,她眯起眼睛:"那你现在怎么想?"
车燚停下脚步,转向她:"我想,如果我真的爱你,就应该尊重你的选择,即使那意味着失去你。"
这句话比任何挽留都更让佘爚心痛。她看着车燚认真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他真的成长了,只是这种成长来得太晚。
"Melissa的事..."车燚深吸一口气,"我拒绝了。但我父亲不会罢休,我知道。最终我还是会娶某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为了家族,为了生意。"他苦笑一声,"这就是我的命,从出生那天就注定了。"
佘爚望着他银色的睫毛在阳光下闪烁,想起医院里那个为她守夜的车燚,想起迈巴赫里那个说爱她的车燚。那些瞬间都是真实的,即使结局如此。
"我们本可以..."车燚的声音哽住了,"如果我再勇敢一点,如果我再..."
"嘘。"佘爚轻轻摇头,"不要自责。我们都尽力了。"
车燚突然抓住她的手,动作之快让佘爚吓了一跳。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指节上有新鲜的擦伤,像是打过架留下的。
"三年。"他急切地说,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她,"给我三年时间。如果三年后我们都没有move on,如果那时你还愿意,我会放弃一切去找你。"
佘爚想抽回手,但车燚握得更紧了:"别开空头支票,阿燚。你知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车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三年后我23岁,在法律上完全自主。我可以处置我的信托基金,可以成立自己的公司。我父亲再也控制不了我。"
佘爚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决心。这不是醉酒的胡话,不是冲动的承诺,而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
"那如果三年内你爱上了别人呢?或者我..."
"那我们就祝福彼此。"车燚毫不犹豫地回答,"但如果没有...如果三年后我们心里还是只有对方,那就抛开一切在一起。你愿意赌这一把吗?"
海浪拍打着岸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佘爚的裤脚。她看着车燚期待的眼神,突然笑了:"从我们认识第一天起,你就想和我赌一把。"
车燚也笑了,右眼下的泪痣随着表情微微上扬:"是啊,但这次赌注不是钱,不是手表,是我们的未来。"
佘爚望向远方的海平线,思考着这个疯狂的建议。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足够让一个女孩找到自我。也许,只是也许,也足够让两颗真心在合适的时间重逢。
"好。"她最终说道,声音轻但坚定,"三年后的今天,如果我们都还单身,还在乎对方..."
"就在这张长椅见。"车燚接上她的话,"无论我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会赶来。"
他们相视而笑,某种默契在无言中达成。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约定,一个希望,一个可能。
回到奔驰车前,老陈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佘爚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我送你去机场。"车燚说。
佘爚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这样...比较好。"
车燚没有坚持,只是点点头:"能最后抱一下吗?"
佘爚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车燚的怀抱温暖而熟悉,他身上淡淡的百乐柚茶双爆烟和古龙水气息让她鼻子一酸。她迅速挣脱,怕再多一秒就会动摇。
"照顾好自己。"她低声说,"按时吃饭,少喝点酒。"
车燚从脖子上取下那条她熟悉的银链子,上面挂着他十八岁生日时母亲送的尾戒:"给你。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就当是个信物。"
佘爚想拒绝,但车燚已经将链子塞进她手中:"三年后,你可以亲手还给我。或者...留着它,作为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链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佘爚最终将它收进口袋:"谢谢。"
"佘爚。"车燚在她转身前最后一次叫住她,"无论你在哪里,记住有人爱着你。真正的爱。"
佘爚点点头,不敢说话,怕声音会泄露内心的波澜。她快步走向马路方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车燚仍站在原地,银发在风中微微飘动,右手举着那个旧卡比龙烟盒,像是在敬礼,又像是在告别。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宛如梦境中的剪影。
出租车驶离海滩,佘爚终于允许眼泪流下。她打开车窗,让咸湿的海风吹散泪痕。手中,那条银链子上的尾戒微微发烫,仿佛承载着某个银发少年全部的思念与承诺。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足够忘记一个人,也足够让爱沉淀得更加纯粹。
澳门塔在后视镜中渐渐远去,佘爚擦干眼泪,挺直腰背。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她带着尊严和希望离开。
而在海滩上,车燚仍站在原地,直到出租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老陈谨慎地走上前:"少爷,该回去了。Boss三点要见您。"
车燚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蓝色长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新烟盒,轻轻吻了吻,放回贴心的位置。
"三年,"他自言自语,"等我。"
奔驰车驶离黑沙海滩,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两辆车,两个人,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某种无形的纽带依然存在,比爱情更坚韧,比承诺更持久——那是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彼此认出的印记,是命运给予的第二次机会。
三年后,同一张长椅,同一天的阳光。谁知道那时海浪会带来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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