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翻身上马,长剑出鞘,寒光映日。他振臂高呼:"今日起事,誓灭清妖!愿随我者,生死与共!"
"生死与共!" 众人齐声响应,刀枪高举,如林如浪。
何永志挤在队伍中,看见那客家汉子站在高处,瘦削的身形此刻却如铁塔般不可撼动。他猛地挥臂,嘶声喝道:"开仓!放粮!今日我太平军,替天行道!"
饥民们欢呼着冲向谷仓,白花花的米粒从指缝间倾泻而下。有白发老农跪地痛哭,有妇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何永志鼻尖发酸,忽觉肩上被人重重一拍——是秦日纲,他满脸炭灰,却笑得豪迈:"后生仔,跟紧了!这天下,该换我们穷苦人做主了!"
远处官道上,那客家商人已带人截住清军哨骑,刀光闪处,血溅黄土。书生指挥着青壮搬运粮草,黄头巾如潮水般漫过田埂。
洪秀全振袖而立,晨风卷起他的黄袍,猎猎作响。他目视远方,声如洪钟:
"自今日起,天下男子尽是兄弟,天下女子皆为姊妹!"
"太平天国,今日立国!"
欢呼声撼天动地,何永志热血上涌,跟着万千义军一同呐喊。金田村的天空下,起义的烽火终于冲天而起,烧红了半壁苍穹。
起义的烽火已燃烧了两日。正午的日头毒辣,何永志蹲在村口的磨盘旁,就着凉水啃着刚分到的米饼。这两日来,他跟着队伍冲官仓、拆庙宇,耳边尽是“杀妖”“太平”的呐喊,如今总算慢慢认清了那些核心人物的名姓。
“快看,杨军师来了!”身旁的老矿工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何永志抬头,看见那个瘦小精悍的客家汉子正大步穿过晒谷场。烈日下,他青白的面容更显憔悴,但那双鹰目却亮得惊人。原来他叫杨秀清——何永志在心里默念,想起昨日见他站在粮垛上,三言两语就平息了一场械斗。
“萧先锋在练兵场发威了!”几个少年兴奋地跑来报信。何永志跟着人群涌去,远远就听见如雷的吼声。那个皮肤黝黑的壮实青年——现在他知道叫萧朝贵了——正赤着上身操练新兵,结实的臂膀上青筋暴起,大刀劈下时带起呼呼风声。
“冯先生要抄写军令,识字的都去祠堂帮忙!”传令兵的声音让何永志精神一振。自己虽没正经上过私塾,但幼年时父亲也曾给自己请过先生,父亲遇害后,大哥也跟教自己认过字,那些“天父天兄”的布告词,他读过几遍,不说能倒背如流,至少也是十分熟悉了。
祠堂里,冯先生正伏案疾书。破旧的方巾下,那张温和的脸此刻布满汗珠,袖口早已被墨汁染黑。何永志现在知道了,他叫冯云山。冯云山见何永志进来,他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旁边的纸笔:“把这些誊抄二十份,申时要发到各营。”
回程时,何永志经过谷仓,听见里面传来拨弄算盘的脆响。“三两七钱,少一分就军法处置!”那个面色阴郁的商人正在盘账,修长的手指在竹简上快速滑动,活像个市井铺子的掌柜。几个新兵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有人小声嘀咕:“韦掌柜查账比打仗还狠...”此人便是韦昌辉了。
校场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何永志循声望去,只见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白袍小将正在马上舞剑。阳光将他的龙泉剑照得雪亮,腾挪间衣袂翻飞。“石将军好身手!”围观的士兵们齐声喝彩,这石将军叫石达开,年纪轻轻却也有一身本领。何永志不禁摸了摸怀里的师父留给自己的断剑,想起父亲、大哥、师父都曾说过的“好男儿当持三尺剑立不世功”。
米饼的碎渣从指缝间漏下。何永志突然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红土的裤腿。他决定今晚就去找冯先生——在这支即将改天换地的队伍里,他不想永远只当个看客。
前夜三更时分,何永志轻叩祠堂的斑驳木门。油灯将冯云山伏案的剪影投在窗纸上,那顶破旧的方巾在光影中微微颤动。
“进来。”冯云山的声音带着倦意。
何永志局促地站在堆满文书的案前,他结结巴巴说明来意,却见冯云山突然蘸墨挥毫,在黄布上写下"何永志"三个遒劲大字。
“既识字,明日便来做我的书记。”冯云山头也不抬地说,墨汁顺着笔尖滴在何永志名字上,像盖了一方朱印。
黎明时分,何永志抱着连夜整理的名册昏沉睡去,却被震天的鼓声惊醒。他揉着酸涩的眼睛冲出祠堂,正看见——
金田村外的官道上忽起烟尘。
烟尘中,一杆残破的"三合会"大旗率先刺破晨雾。为首的是个满脸虬髯的魁梧汉子,身披旧清军号衣,腰间却缠着红巾。他身后跟着三百余名衣衫杂乱却目光凶狠的汉子,刀枪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某乃罗大纲!"声如洪钟,抱拳喝道:"听闻太平军替天行道,特来共襄盛举!"
话音未落,忽听另一侧山道上传来清脆的马铃声。一队红衣女兵如流火般掠至阵前,领头的女子约莫三十岁,柳眉杏眼,腰挎双刀,乌发用红绳高高束起,英气逼人。
"苏三娘率麾下八百姐妹,愿随太平军杀妖除魔!"她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身后女兵们齐声娇叱,刀光映日,竟比男儿更添三分肃杀之气。
晒谷场上顿时沸腾起来。冯云山快步上前相迎,秦日纲大笑着拍开酒坛。洪秀全亲自走下台阶,黄袍在风中翻飞如旗。
"得二位豪杰相助,如虎添翼!"杨秀清目光灼灼,突然提高声调:"今日当祭旗誓师!"
萧朝贵闻言,猛地将鼓槌砸向牛皮战鼓。鼓声震天中,罗大纲带来的老兵与苏三娘的女兵迅速融入队列。
何永志挤在人群中,他看见了三年未见的罗大纲,顿时热血上涌——
“罗大叔!”他顾不得军中礼仪,冲出队列大喊。
罗大纲先是一愣,待看清是何永志,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永志!你怎你怎么在这?三年未见了,你还好吗?赵兄弟怎么样?陆爷爷和芸儿怎么样了?我一直不得空,没时间去广州找你们。期间也寄了信去,可一直都没有回信。”
何永志听得此言,顿时两眼一红,流下泪来,声音哽咽道:“罗大哥...陆爷爷他...被无心害死了,大哥为了救我,被金威那个老东西一掌打死了"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芸儿她...她在金威的追击下,乘船时落水了,我沿着河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去问过附近经常救人的慈云庵,也还是没碰到,我继续找,可就是...就是..."
说到此处,何永志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都怪我...都怪我没用...若不是救我,大哥也不会死,若是我动作再快点,就能拉住芸儿…”
罗大纲虎目含泪,一把将何永志搂进怀里,粗糙的大手重重拍着他的后背:“好孩子...好孩子别说了...”他的声音也在发颤,“陆爷爷曾经说过,咱们练武之人...最要紧的就是活下去...你活着,赵兄弟和陆爷爷的血就没白流!”
洪秀全见状,抚须笑道:“好小子,若早知你与三合会的罗将军是故交,那日也不至对你那般严苛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何永志腰间那柄断剑,“不过正因如此,倒让我见识了你的铮铮铁骨,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洪秀全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温声道:“故人重逢,本当促膝长谈。只是眼下祭旗大典在即,且待军务完毕再叙不迟。”他目光深邃地望向何永志,语气既慈爱又威严:“前日你自称‘阿永’,想必有难言之隐。今日既已与罗将军相认,又得众弟兄见证,可否告知你的真实姓名?”说着向前迈了一步,袍袖轻拂:“永志二字,当有姓氏相配才是。”
何永志整肃衣冠,郑重抱拳道:“回禀洪先生,在下何永志。先父讳...曾在广州城开设‘云武堂’,虽不是什么显赫人物,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道光十九年,先父曾随林青天参与虎门销烟。那时我虽年幼,却记得先父常说:‘鸦片害民,销烟护国,乃大丈夫应为之事’。”
洪秀全沉声道:“说来蹊跷,就在今年十月间,林则徐奉清廷之命赴桂平剿匪,行至广东竟一病不起。”他抬眼望向紫荆山方向,“如今已是腊月,这柄‘靖夷剑‘倒先他一步到了广西。”
杨秀清突然冷笑:“清廷派他来剿的‘匪’,可不就是正在传教的冯兄和我?”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位林大人若真到了桂平县,看见满地烟鬼和饿殍,不知会不会又像十年前那样,先烧了鸦片再上书痛骂奸臣?”
冯云山轻咳一声,温言道:“何兄弟,令尊先前跟随过林公,而林公虽与我等立场相左,但其人风骨,我等也是欣赏不已。”
韦昌辉把玩着算珠插话:“听说林大人临终前还在修改《救荒本草》,倒是应了那句‘仁者爱人’。”他突然将算珠一收,“可惜满清朝廷里,这样的官太少了!”
何永志将断剑重重插在地上:"诸位明鉴!先父临终曾说过‘有志者当为生民立命’。今日太平军要创的,不正是林公当年想救而救不了的天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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