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会金田一朝风云起，凝碧血四海浪潮生（五）

随着罗大纲的三合会旧部与苏三娘的红巾女营来投，太平军声势更盛。夕阳西沉时，何永志率新练的剑手队，配合罗大纲的三合会精锐，一举拿下官村东侧高地。

战后清点伤亡，罗大纲抹去刀上血迹，遥望紫荆山巅的晚霞，忽叹道：“两年多了......自总舵主在梧州殉难，三合会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转头看向正在包扎伤兵的苏三娘，“若非苏当家当年一力推举，又自请训练女营，哪还有今日这支人马？”

何永志这才知道——原来两年多之前三合会总舵主临终时，本欲传位给苏三娘。她却说：“罗大哥擅统大局，而训练女兵之事，非我不可。”自此，她收起双刀，改执红缨枪，专教女子近身格斗与暗器功夫。

“永志！”罗大纲抹了把脸上的血沫，将酒囊抛来，“你这两年多，武功大进，尤其这落梅剑法，砍清妖脑袋比砍柴还利索！”

校场中央，苏三娘正带女兵们清点缴获的兵器。她红缨枪尖一挑，将柄清军腰刀甩向何永志：“永志，接着！给姑娘们演示下破枪的招式。”

校场中央燃起十几处篝火，新老将士混坐其间。伙头军抬出连夜蒸好的黄糖米糕——这是按客家习俗特制的“同心粄”，每块都印着“太平”二字。

“祭旗是给天父看的，这顿饭是给弟兄们吃的。”冯云山将第一块米糕掰开，一半递给罗大纲，一半塞给苏三娘，“”往后同锅吃饭，生死与共。”

篝火旁，何永志接过米糕，发现糕上粘着一片紫荆叶。杨秀清站在火光边缘，似笑非笑道：“这米糕上铺的是紫荆叶，从山上那两棵老紫荆树采的。怕你吃不惯这清苦味，特意多加了勺黄糖。”

何永志指尖轻捻叶片，嫩叶的涩味混着黄糖的焦香萦绕鼻尖。他忽然想起师父住所处的那株野梅——也是这般先苦后回甘。

“紫荆叶...”他抬头望向南坡方向，“原来那两棵树，就是紫荆？”

冯云山闻言转身，正要继续追问，洪秀全走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断剑上，他白天听完何永志讲述家世，又见何永志身手不凡，起了爱才之心，问道：“令尊既是虎门销烟的义士，又开设武馆，想必你自幼习武？”

何永志抱拳：“先父早逝，我只学了扎马站桩的皮毛。后来师兄代师授艺，教了些拳脚刀棍功夫。”他轻抚腰间断剑，“至于这柄剑......”

他略一迟疑，继续道：“是这两年在这山中——北麓有片野梅林，师父就在那里。安葬师父那日，我头一次走南坡下山......”

帐中烛火忽地一跳，映得他眼中微光闪烁：“山道转弯处，两棵…应该就是杨军师方才提到的紫荆树，缠生在一起，花开得正盛。”

冯云山闻言轻笑：“南坡那对‘兄弟树’，会众都说是天父显圣的征兆。”

杨秀清青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听闻隐士多奇技...不知可否让我等开眼？”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炭火烧伤的疤痕。

何永志本想说师父是因四肢瘫痪才困居山中，算不得什么隐士。但转念一想——人都死了，又确实与世隔绝了半辈子，何必较这个真？

何永志站了起来，剑光乍起。帐外三丈处的旗杆绳索应声而断，黄旗飘落时，何永志的断剑已回鞘。石达开挑眉：“当真好剑法！这是什么剑法？这招又叫做什么？”

何永志道：“此乃‘落梅十一剑’，这是第三式，‘雪中傲骨’。”

帐外黄旗尚未落地，洪秀全已抚掌而笑：“好一个‘雪中傲骨’！”他指尖轻点案上何永志抄录的《原道醒世训》，“云山说你连‘天父’二字都写得方正——在这帮粗人里已是难得。"

突然抓起飘落的断绳一抖：“更难得这剑法！精妙绝伦不说，也合我太平‘斩妖如雪’之义。”绳头啪地抽在地图上梧州位置，“圣兵营缺个能教‘斩妖如雪’的师父，典书衙少个能把军令写明白的先生...”

黄袍袖口扫过砚台，墨汁溅成北斗状：

“你可愿——白日教斩妖剑，夜里抄安民榜？”

何永志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两项重任。自那日起，他便将全部心力都倾注在这支起义军中。

白日里，他在校场上一招一式地教授士兵们实用的战阵武艺。这些庄稼汉出身的士兵起初连刀都握不稳，他便不厌其烦地示范，直到每个人的动作都像模像样。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在烈日下晒出一圈圈盐渍。

入夜后，他又伏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笔一划地抄写军令文书。有时墨汁黏稠拉丝，他就呵口热气软化，继续书写。冯云山见他字迹工整，渐渐将更重要的文书也交给他处理。

即便在这样的忙碌中，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去帮着清点粮草、修缮兵器，或是照料伤兵。罗大纲常拍着他的肩膀说：“永志，你这般拼命，莫不是要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比下去？”

但他只是笑笑，转身又去忙别的事。父亲生前“驱除鞑虏”的教诲，大哥牺牲时“恢复中华”的嘱托，都化作了他心中不熄的火种。这支起义军，就是他实现父兄遗志的希望。

渐渐地，士兵们都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的教习。他们不知道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何永志常常累得连断剑都握不住，倒在草铺上就能睡着。可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又第一个起身，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有一日，在校场上，何永志左手持棍，右手握刀，面前站着两排新兵——一排便携柴刀，一排手持竹棍。

“今日教你们何家云武堂的‘三板斧’！”他刀棍相击，火星四溅，“第一式‘劈山’，专砍清妖膝盖！”钢刀呼啸而下，草人双腿应声而断。

“这招脱胎于‘力劈华山’，但去繁就简。”何永志收刀而立，“原本要运足气力从头顶劈下，如今只需腰马合一，横斩膝弯。虽少了开山之势，却快了三倍不止。”

他手腕一翻，刀光如电：“清妖穿着厚底官靴，行动本就迟缓。膝盖中刀，立时扑地——”刀尖挑起地上半截草人，“这时候补一刀，比什么花哨招式都强。”

围观的士兵中，有个胆大的喊道：“何教习，这招能破铁甲吗？”

何永志也不答话，抄起旁边练力气的石锁往草人身上一压，钢刀再度出手。但见寒光闪过，刀锋竟从石锁下方缝隙切入，将草人连带着压在上面的石锁一齐劈开。

“记住了，”他甩去刀上草屑，“招式不在好看，能杀敌的就是好功夫。”

“第二式‘扫堂’，棍打脚踝！”竹棍贴地横扫，激起一片尘土。

“第三式‘顶心’，刀棍合击！”他突然跃起，刀背敲头、棍尖捅腹，草人瞬间四分五裂。

何永志收刀负棍，环视众将士，沉声道：“诸位，方才所授‘三板斧’，皆脱胎于我何家云武堂真传。然战场厮杀，不比江湖较技，故特去其繁复，只留最实用的三招。”

说完，他解下腰间断剑，轻抚剑身：“至于这‘落梅剑法’...”剑锋忽颤，抖落几朵无形梅影，“剑走轻灵，需多年苦功方能小成。诸君既要从军杀敌，当以实用为先。"

石达开抱剑旁观，忽然笑道：“这哪是何家武学？分明是屠夫解牛的手段。”

“本就是屠龙术。”何永志抹了把汗，将刀棍扔给士兵，“听我大哥说，我爹当年在虎门，用这招‘顶心’捅穿过洋鬼子的火枪。”

石达开抱拳一礼，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何教习武功高强，石某心向往之，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何永志连忙还礼：“石将军言重了。将军剑法精妙，在下也正想请教。不如我们切磋交流，互相印证。”

校场之上，落日余晖为二人镀上一层金边。何永志手持长棍，石达开执龙泉宝剑，四周士兵屏息凝神，生怕错过这难得的高手过招。

“请。”何永志横棍当胸，摆出云武堂武功的起手式。

“得罪。”石达开剑锋轻颤，寒光乍现。

三十招转瞬即逝。二人身影在夕阳下交错，棍影如龙，剑光似电，看得围观将士目眩神迷。

收招后，石达开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由衷赞叹：“何教习这棍法大巧若拙，方才那招‘铁锁横江’若是全力施展，我这龙泉怕是早已脱手。"

何永志抱拳回礼：“石将军的‘追风十三式’变化万千，令在下大开眼界。”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要论武功，石达开确实已臻一流之境，与三年前的何永志在伯仲之间。但这两年来，何永志在山中奇遇所得“落梅剑法”，已让他突破瓶颈，即便此刻不用剑招，单凭原先的武功造诣，也已更上层楼。

石达开收剑入鞘，忽然道：“说起来，我倒想请教何教习一事——你那‘平地生雷’一式，若用于骑兵冲锋，该如何变化？”

何永志沉吟片刻，拿起一根长棍，在地上画了个阵型：“若是骑兵，可借马势变招为‘横扫千军’，专破步兵枪阵。”

石达开眼睛一亮，立刻蹲下身，以剑尖在地上添了几笔：“若是配合侧翼弓箭手压制，效果更佳！”

二人就这样蹲在校场中央，一个教武艺，一个授兵法，直到暮色四合。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半年之后。这半年来，太平军转战南北，历经大小数十战。何永志身先士卒，那些由何永志亲手调教出来的士兵，如今已能将“三板斧”使得有模有样，在战场上屡建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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