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志将桑皮纸仔细折好,与那方褪色的锦囊一同收入怀中。指尖触及纸面时,那些深浅不一的齿痕硌得他心头发疼——师父瘫痪后,该是怎样用牙咬着笔,一字一字地磨出这首词来?
他忽然想起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我是个粗人..."可眼前这阕《千秋岁》,字字如刀刻斧凿,连平仄韵脚都严丝合缝。
雪粒扑簌簌打在窗纸上,何永志恍然看见三十年前的画面:瘫痪前的师父伏在案前,就着油灯翻烂了那本《词林正韵》。粗粝的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一遍遍描摹"碧蚁"二字的平仄。春去秋来,多少墨迹被咳出的鲜血染透,才将当年女子随口吟诵的词句,淬炼成如今的模样。
原来这世上最动人的词章,不是文人笔下的风月,而是粗人用三十年光阴,把相思刻进骨血里的一道道伤痕。
安葬好师父后,何永志收起行囊,准备离开栖居近三年的山林。山风卷起他褪色的衣袂,腰间那柄师父留下的断剑轻轻叩击着酒壶,发出沉闷的声响。
如今已是道光三十年的腊月,何永志站在山林的高处,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心中涌起无尽的思念。在这山林中的千余个日夜,他无时无刻不怀念那些熟悉的身影。
“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该回去找金威算账了!”何永志如是想着。他想找金威报杀父杀兄之仇,他想去越秀山上看看葬着的爷爷,想去思贤滘不远处看看葬着的大哥,他还想去思贤滘下游看看可能葬身河底的陆芸。
腊月的山风凛冽,何永志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走了许久,直到太阳高悬,才来到山脚下。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地,隐约能看到远处的村庄。何永志加快了脚步,想要找个地方歇息片刻。
当他走到一处山口时,突然听到一阵阵喧哗声。他停下脚步,好奇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金田村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村民们神色紧张,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何永志心中一动,决定上前打听一下情况。
他穿过人群,来到村口。只见村中搭起了一个高台,上面站着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正在高声讲话。人群中有许多人头裹红巾,神情激动,高呼“洪秀全大王万岁”。何永志心中一惊,意识到这里正在发生一场重大的事件。
他刚迈出几步,突然听到一声喝问:“什么人?站住!”
何永志停下脚步,只见两个身着红巾的起义军士兵从树林中走出,手持长矛,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路过此地的行人,想找个地方歇息。”何永志平静地回答。
“这里是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其中一个士兵说道,“跟我来,我们带你去见我们的头领。”
何永志不明情况,不想跟他们起冲突,他点了点头,跟他们走了。
何永志一边走路,一边环顾四周,十分谨慎。他注意到,四周的树林中似乎还有更多的士兵,他们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动静。何永志心中暗自警惕,他知道,自己可能误入了一个重要的行动区域。
旁边一人喝道:“看什么呢?老实点!”
何永志连忙收回目光,低声道:“是,小人不敢。”
他们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地。营地中央,一个高台已经搭建起来,上面站着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正在高声讲话。人群中有许多人头裹红巾,神情激动,高呼“洪秀全大王万岁”。何永志心中一惊,意识到这里正在发生一场重大的事件。
“禀报大王,我们在山口抓到一个陌生人。”两个士兵将何永志带到高台前,跪下禀报。
洪秀全抬起头,打量了何永志一眼,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何永志也不跪拜,朝洪秀全拱了拱手道:“在下阿永,路过此地,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洪秀全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好一个阿永,胆子不小,见了本王为何不跪?你可知这里是禁地?”
“在下不知,若有冒犯,还望大王恕罪。至于为何不跪,在下一生只拜天地君亲师,满清乃异族,满清皇帝非我君,故不跪。而今只有四跪了。”何永志拱手道,语气平静而坚定。
“大胆!”有几个士兵听何永志对洪秀全不敬,忍不住想要出来教训何永志。洪秀全拦住了士兵,他听何永志说话不卑不亢,口里对满清皇帝尽是蔑视,觉得此人不简单,或许可以成为拉拢的对象。
“好一个有骨气的汉子!”洪秀全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你今日之言,足见忠勇。本大王素来爱才,天国也需要这样的人才,何不加入加入天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成就一番大事业。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会心甘情愿跪拜于我。”
何永志见洪秀全威风凛凛,确实有王者之气:只见他身材高大,面容清瘦。他身着红袍,头戴红巾,站在高台上,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的众人。他的眼神中既有对未来的坚定信念,又有一种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之情。何永志心中一震,他意识到,眼前这位洪秀全大王,绝非等闲之辈。
何永志心中暗想:“父亲常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今日见到洪秀全大王,或许真能实现这一宏愿。”他想起父亲的遗志,心中涌起一股热忱,决定暂时放下私仇,先为天下百姓的福祉而战。
“大王胸怀大志,气度不凡,在下愿听大王差遣。”何永志拱手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意。
洪秀全点了点头,说道:“好,从今日起,你便是天国的一员。待我们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你便是这太平盛世的功臣。”
随后,洪秀全继续商讨起义事宜,何永志得知此处是金田村,起义军都是信仰拜上帝教的。他了解到,洪秀全通过拜上帝教凝聚了大量信徒,形成了强大的力量。何永志并不想信教,他只是想加入太平军,为推翻清政府而战。今日是道光三十年腊月初十,道光皇帝已死,新皇登基正是朝堂不稳的时候。他心中暗暗决定,虽然加入太平军,但不会加入拜上帝教,他的信仰只有一个——“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何永志扫视四周,看到依次坐着的人分别是太平天国的核心领导人物。
中间的洪秀全自不必说,他是最核心的人物。
紧挨其左侧的是个瘦小精悍的客家汉子,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凹陷的双颊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右手因常年烧炭生着冻疮,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众人时,连最彪悍的矿工都不敢与之对视。
客家汉子边上蹲着个皮肤黝黑的壮实青年。他粗布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布满紫藤般凸起的血管——这是常年肩挑重物留下的印记。此刻他正用柴刀削着竹签,每刀下去都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
右侧那位戴着破旧方巾的书生格外显眼。他指节修长,正用炭笔在《三国演义》的空白处勾画阵型,袖口磨出的毛边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偶尔抬头时,眼角细纹里藏着十年传教积累的沧桑。
阴影里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那是个面色阴郁的客家商人,虽然穿着打补丁的短褂,腰间却系着罕见的西洋皮带扣。他不断调整着佩刀的位置,像在估算它的重量能换多少担粮食。
最外围突然爆发出压低的笑声。两个年轻后生蹲在地上比划刀法,其中那个剑眉星目的突然抬头,阳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虽然穿着带补丁的蓝布衫,但挺直的脊背让他看起来像柄出鞘的剑。
"拜上帝会众听令!"说话的正是那客家汉子,只见他突然跃上碾谷的石碾,褪去先前的病容,青白面皮涨得通红,右臂高举时露出腕上道道炭火灼痕:"今日我们奉天诛妖,开仓放粮!"
场边传来木轮吱嘎声。书生带着十几个读书人推来板车,车上堆着连夜赶制的黄布头巾。何永志接过一条,发现上面歪斜的墨迹写着"太平"二字,浆糊还没干透。
"这位兄弟,跟着我。"身穿蓝布衫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这个昨夜谈笑的年轻人此刻全身披挂,腰间那把本该属于地主少爷的龙泉剑,此刻正悬在粗布腰带上。他指向村口大榕树:"韦昌辉的人已控制官道,我们去接应秦日纲的炭工队。"
远处突然传来瓦罐破碎的脆响。何永志转头看见那客家商人砸开祠堂后的谷仓,陈米瀑布般倾泻而出。几个瘦骨嶙峋的孩童刚要扑上去,就被他们母亲拽住——女人们红着眼眶,把孩子们推向发粮的队列。
"呜——"牛角号突然震响。晒谷场东侧土路上,那年轻人所说的秦日纲领着三百多名满脸炭灰的汉子涌来。他们肩扛铁钎,打头的几人竟推着门板改装的盾车,上面密密麻麻钉着采石用的铁凿。
那壮士青年突然抢过鼓槌,把牛皮战鼓擂得地动山摇。何永志看见洪秀全站在鼓架旁,昨夜那件粗布衣已换成黄绸袍——分明是祠堂里那面褪色神幡改的。
"杀妖官!均田地!"
吼声如雷炸响时,何永志发现自己也跟着举起了鱼叉。晨雾散尽的官道上,第一缕阳光正刺破云层,把众人头巾上的"太平"二字照得血红。
何永志胸腔滚烫,耳边杀声震天,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他握紧鱼叉,跟着人群放声怒吼:
"杀妖官!均田地!天下一家,共享太平!"
声浪如雷,震得稻田水波荡漾,惊起飞鸟无数。萧朝贵赤着上身,筋肉虬结,抡起鼓槌将战鼓擂得山响,每一声都像砸在人心上,让人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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