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成大事何惧关山险，诉衷肠但觉情义深（三）

小茶馆里，炉火微微摇曳，映照出芸儿清瘦的面庞。她坐在火炉旁，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块阿永留下的旧帕，帕子上沾染的那一点点血迹，在火光中显得愈发刺眼。芸儿的心被忧虑填满，她知道，官府和伏虎门最近的频繁动作，肯定与阿永有关。阿永离开时，眼神里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而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也让她明白，他此行必定肩负着重要的使命。

芸儿的思绪飘到了几年前，那时候茶馆还不算冷清，每天都有说笑声，还有茶水翻滚的咕嘟声。偶尔，还会传来一阵婉转的琵琶声，那是唱曲的女子在此表演。记得有一次，唱曲的女子唱到了《红楼梦》里宝玉给黛玉送旧帕的故事。那时候，芸儿还小，只是懵懂地听着，不明白这里的情感，只觉得故事里的姑娘和少爷们似乎都有着说不完的愁绪。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唱曲女子的声音清亮而婉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里挤出来的，让芸儿忍不住听得入神。女子唱到宝玉送给黛玉两块旧帕时，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仿佛也在为那未说出口的情意而伤感。

如今，芸儿已经长大，再想起那段唱词，她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情感。那旧帕，是宝玉对黛玉的牵挂，是黛玉对宝玉的深情，是他们之间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事。而她手中的旧帕，又何尝不是阿永留给她的念想呢？每一道血迹，都像是阿永未说出口的话，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阿永哥哥，送我旧帕子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想我吗，就像书里的宝玉想着黛玉那样？”芸儿轻声呢喃，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你若是想我，为什么这么多天不来找我呢？是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她想起唱曲女子唱到黛玉在帕子上题诗三绝时，那句“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让芸儿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她不知道阿永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她只知道，阿永当时受伤未愈，不知道现在到底怎样了，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呢。她不敢想下去了……

“阿永，你一定要平安。”芸儿紧紧握住旧帕，仿佛能从中感受到阿永的温度，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茶馆里回荡着，仿佛能穿透这寒冷的冬夜，传到阿永的耳边。

火炉里的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像是在回应她的誓言。而窗外的夜色，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温柔起来，仿佛不忍打扰这份深情的等待。

广州城内城，城北的一条隐蔽小巷里，罗大纲、何永志和赵先三人躲在一间废弃的柴房中。昏暗的灯光下，罗大纲的脸上写满了忧虑。当初定下会盟之期时，众人只商定了时间，地点却暂未敲定，只说待定。如今会盟之期将至，地点却仍未确定，这让罗大纲心中满是不安。他猜测，或许其他人早已进入城中，早已定好了会盟地点，只是自己被困在城外，他们联系不到自己，故而未能收到通知。

“官府最近的盘查太严了，连我们内部的联络都变得困难。”罗大纲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虑，“会盟的时间就在明日，但地点还没确定，这让我们怎么行动？”

何永志坐在一旁，眼神中满是忧愁。他不仅为明日的会盟和自己能否顺利加入三合会感到忐忑不安，同时也对芸儿和爷爷是否会因自己陷入危险而担忧。一想到芸儿，他的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柔情。已经多日未见，他真想立刻冲破一切阻碍，去见她一面。然而，内城的高墙森严，官府的盘查又如此严密，他根本无法轻易越城而过。这份对芸儿的深深牵挂，只能被他强压在心底，化作无声的祈祷。

夜色渐深，小巷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风声和远处的犬吠。罗大纲紧握着手中的利剑，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一阵清脆的杜鹃鸟叫声从巷口传来，声音短促而有节奏，像是某种信号。罗大纲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知道这是联络老伯的暗号。

他迅速走到柴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确认无人后，他低声回应了一声低沉的猫叫，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第一段暗号。片刻后，巷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夜莺叫声，这是联络老伯的第二段回应。

罗大纲松了口气，低声说道：“进来吧。”随后，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走进小巷，正是三合会的联络老伯。老伯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眼神依旧锐利。他走到柴房门口，停下脚步，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杜鹃鸟叫声。罗大纲立刻回应了一声猫叫，随后又低声说道：“风起云涌。”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第三段暗号。

老伯点了点头，回应道：“浪静潮平。”这是最后一段暗号的回应。确认无误后，罗大纲打开柴房的门，将老伯迎了进来。

老伯看到何永志和赵先，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诧异：“这两位是……”

“他们是可信之人，我用性命担保。”罗大纲语气坚定，“明日见到总舵主之后，他们将正式加入三合会。”

“好，罗堂主，情况紧急。”老伯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我已经走遍了半个广州城，其他人已经陆续收到通知。会盟地点定在内城的坡山码头，时间不变。”罗大纲点了点头，心中稍感宽慰。

他转身看向何永志和赵先，低声说道：“会盟地点定了，我们稍作休息，明日早些出发。”

“老爷爷，我有一个好主意。”何永志低声说道，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定，“既然超过三人聚集不行，那就两两碰面。广西三合会一个人和广东三合会一个人碰面，碰过面后，再继续找其他对方三合会的人碰面。如同传递火种般，逐个联络，每个人都只传递一点点信息，很快所有人就能碰面并且整合信息了，就算有部分环节出了问题，也不用担心信息泄露。”

罗大纲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办法！这样既能避开官府的盘查，又能确保会盟顺利进行。老伯，你看怎样？”

老伯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这个办法不错，我会按照这个方式通知其他人。时间紧迫，我们必须抓紧。”

老伯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小巷中回荡。罗大纲、何永志和赵先三人站在柴房门口，目送着他离去，直到那脚步声也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夜色愈发深沉，小巷里弥漫着一种静谧而紧张的氛围。四周的房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偶尔有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头顶的星空被薄云遮掩，月儿也早已下山，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在闪烁，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座城市的秘密。

突然，一阵轻微的动静打破了这份宁静。远处的街道上传来零星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声，那是巡查人员正在巡逻。他们的身影在街灯下若隐若现，时而停下，时而前行，仿佛在搜寻着什么。巡查人员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在提醒着巷子里的人们，官府的耳目无处不在。

罗大纲的脸色微微一变，他低声说道：“巡查的人来了，大家小心些。”三人迅速退回柴房，关上门，尽量压低呼吸，避免引起注意。巡查人员的脚步声在小巷口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周围的情况，随后又缓缓离去。

等到巡查人员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罗大纲才松了口气，低声说道：“官府的盘查越来越严，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太危险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开休息，明天也分开行动。”

他转向何永志和赵先，语气坚定，“会盟地点已经定在内城的坡山码头，时间不变。口号是……你们记住了没？”

何永志和赵先点了点头，心中虽然有些不安，但也明白罗大纲的决定是正确的。分开行动可以降低被官府发现的风险，同时也能更好地完成会盟的任务。

“各自小心。”说完，罗大纲轻步走出了这间柴房，另寻别处去了。

赵先握住何永志的手，一脸担忧地说道： “永志，你要小心了，大哥先出去了。”

何永志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目送赵先出了柴房。

此时，在广州城的各个地方，暗流涌动，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城东的废旧仓库、城西的裁缝铺、城南的棺材铺，都有三合会的人在秘密活动，他们各自为明日的会盟做着准备，心中满是忧虑和不安。林森、关如铁、苏三娘以及各分舵舵主，以及广东三合会众人，分散在内城各处，为了明日的大事，都在紧张准备着。

广州城注定不太平，暗流涌动。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成大事者，又何惧这艰难险阻。正所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天刚蒙蒙亮，小茶馆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芸儿被惊醒，她揉了揉眼睛，看到爷爷已经站在门口，神情严肃。

“爷爷，出什么事了？”芸儿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地问道。

爷爷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听说伏虎门最近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看这阵势，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芸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急忙问道：“没有谁被抓吧，阿永他们呢，有没有看到？”

爷爷摇了摇头，安慰道：“抓了不少人了，不过芸儿，你不用担心，没有看到他们，他们一定没事的！”

芸儿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仍旧不安。她走到窗边，透过薄薄的窗纸，隐约看到外面人影晃动，伏虎门的人手持火把，在街上来回搜查。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芸儿，我看他们丢东西是假，抓人才是真！”爷爷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懑。

“抓人？为什么要抓人？”芸儿睁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爷爷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帮官府抓人。官府不好明着动手，就借伏虎门的手，见到可疑的人，便谎称丢了东西，光明正大地抓人。官府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们胡来。”

芸儿听得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官府不是该护着百姓吗？怎么反倒和伏虎门勾结，任由他们乱抓人？”

爷爷郑重的说道：“此时恐怕不简单，恐怕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不然官府也不用这么紧张。”

芸儿听得心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阿永的身影。她急切地问：“那阿永他们……会不会被盯上？伏虎门会不会趁机对付他们？”

爷爷沉默片刻，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故作轻松：“难说啊……不过芸儿，你也不用太担心。阿永那孩子机灵得很，我看他不会有事的。”

其实，爷爷心里也没底。他根本不知道阿永现在如何，更不知道伏虎门会不会对他下手。但看着芸儿满脸担忧的模样，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用平静的语气安慰她。毕竟，他不能让芸儿也跟着乱了方寸。

芸儿听了爷爷的话，虽然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但仍旧忍不住追问：“爷爷，您真的觉得阿永没事吗？他们会不会已经……”

爷爷连忙打断她，语气坚定了几分：“芸儿，别胡思乱想。阿永那孩子有勇有谋，就算遇到麻烦，也一定能化险为夷。咱们现在急也没用，不如先等等消息。”

芸儿低下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她知道爷爷是在安慰她，可她也明白，眼下除了等待，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能默默祈祷，希望阿永真的如爷爷所说，能够平安无事。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却驱散不了芸儿心中的阴霾。她望着窗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找到阿永，亲眼确认他平安无事。

坡山码头，这个曾经繁华的内港，如今显得格外冷清。清晨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码头上的石板路被露水打湿，显得有些滑腻。远处，珠江的波光粼粼，仿佛在默默见证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罗大纲站在码头的一角，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他身着一件普通的粗布短衫，乍看与寻常百姓无异，但腰间那柄利剑和挺拔的身姿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凡之气。昨夜的紧张与不安随着天光的渐亮稍稍缓解，但他心里清楚，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没过多久，他的视线落在了一个码头工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身上。那人头戴一顶破旧的草帽，肩上搭着一条汗巾，正弯腰搬动着货物，乍看与其他工人并无二致。然而，罗大纲却敏锐地察觉到，那人的动作虽刻意模仿工人的粗犷，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沉稳与机警，显然不是真正的码头工人。

罗大纲心中一凛，或许此人正是他要找的接头人，他缓步走近，装作不经意地擦肩而过，低声说道：“天光初现，潮水正涨。”

那中年汉子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低声回应：“风起云涌，鱼跃龙门。”

暗号对上，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中年汉子转身走向码头旁的一处僻静角落，罗大纲紧随其后。

到了无人处，中年汉子摘下草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目光锐利的脸。他压低声音说道：“广西的兄弟，我们互相交换双方总舵主交代的要点……”

二人短暂交流后便分手了，各自去各自第二站要去的位置，等待第二个要跟自己碰面的人碰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三合会成员按照约定的方式，两两碰面，逐个联络，随即分开。

苏三娘身前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放着几只粗瓷茶碗和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她身穿一件素色的粗布衣裙，腰间系着一条深色围裙，头上裹着一块蓝布头巾，俨然一副码头卖茶妇的模样。尽管她的打扮朴素，但眉宇间那股英气却难以完全遮掩。

码头上人来人往，船工的号子声、商贩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苏三娘一边为过往的工人倒茶，一边用余光扫视着四周。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了一个中年汉子身上——那人头戴一顶普通的草帽，身穿粗布短衫，正与几名码头工人低声交谈。乍看之下，他与周围的工人并无二致，但苏三娘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虽刻意模仿工人的粗犷，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沉稳与机警，显然不是真正的码头工人。

“此人气质不凡，莫非就是广东三合会的总舵主陈天豪？”苏三娘心中暗想。

她不动声色地提起茶壶，缓步走近那中年汉子，装作为工人添茶的样子。直到她站在他身后三尺处，才低声开口道出暗号来，那中年汉子自然而然地对出暗号。

苏三娘心中一松，知道自己找对了人。她抬眼看向那中年汉子，只见他摘下草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目光如炬地看向她，沉声道：“这位姑娘，可是广西三合会代理总舵主苏三娘？”

苏三娘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锋芒：“正是。陈舵主果然慧眼如炬。”

陈天豪微微颔首，低声道：“久闻苏三娘女中豪杰，不下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们黄总舵主近来可好？替我向他问个好。”

苏三娘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敬意：“多谢陈舵主挂念。黄总舵主一切安好，只是近来事务繁忙，未能亲自前来。他常提起您，说您是江湖中少有的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天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震岳兄过奖了。当年与他并肩作战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可惜如今江湖纷乱，难得一见。苏舵主，请你回去后，务必替我转达问候，就说陈某期待与他再叙旧情。”

苏三娘点了点头，语气郑重：“陈舵主放心，三娘一定将您的话带到。黄总舵主若知您如此挂念，定然也会欣慰。”

陈天豪微微颔首，神色一正，低声道：“苏姑娘，闲话少叙，我们说正事吧。”

苏三娘点了点头，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陈舵主所言极是。我们去船那边说。”说着，指了指停在岸边的一艘破旧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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