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超小超大

第十六章战争继续中

  3

  “炎枪术!火焰爆破!炽热冲击!火焰箭!”

  菲特•普罗米修斯如同咏叹调一般高亢的嗓音响彻阴暗的森林深处。每当她喊出一个魔法的名字时,便会从手中的法杖尖端爆发出一阵丝毫不亚于太阳的光和热,以及足以引起森林大火的烈焰。

  夜幕笼罩的森林瞬间化为白昼——不,是比这还要惨烈得多的地狱深渊的景象。窜动跳跃的火焰席卷而过,周围的树木纷纷被这炽烈的火焰所点燃,噼啪作响着燃烧起来,有的发出尖利的哀嚎,有的疯狂扭动着枝干试图熄灭烧身烈火,甚至还有的干脆拔地而起,以滑稽的姿势舞动着触须般的数根狂奔向附近的溪流。

  “看来这片树林里面会‘闹鬼’的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光头肌肉神父托雷斯一边用香肠般粗壮的手指在胸前不断比划着神圣的十字形状,一边淡淡地说道,语气就像是在评论晚餐的一道菜品是否合自己胃口一样。不过别看他看上去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如今笼罩住四个人的半球形薄膜,一几乎透明的金色空间正是他的杰作——能够保护内部人员免受火焰灼烧、完全隔绝外面一片火海所散发的热量和令人窒息的黑烟的神圣避难所。

  除了他以外,雪风骑士团的团长拉克萨斯•斯诺温德、沉默寡言的女仆潘多拉,以及外表轻浮的金发贵公子卢克•弗拉迪米尔也都躲在这个防护罩里,并透过那层淡淡的防护壁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在听到神父的感叹之后,卢克不知为何先是故作风骚地摆弄了一下自己的留海,接着才一脸夸张地大声抱怨道:

  “就是啊。我还以为那些缺乏知识的乡下人只不过是林中的乌鸦给吓破了胆呢,没想到这里竟然还真的有魔物作祟,也不枉本少爷亲自动手了呢。”

  “赞同。”

  一旁的潘多拉毫无抑扬顿挫地念出了这句话,空洞的眼珠直勾勾盯向卢克,让后者情不自禁地就错开了视线。

  “也不知道是哪个废物连续打出了两打子弹,却连半块树皮都没有打掉呢。”

  “谁、谁是废物了!本、本少爷只不过是热、热爱大自然,不忍心伤害这些美丽的花花草草罢了,才、才不是因为慌了手脚导致枪法失准的!”

  “哦呀,潘多拉可并没有指名道姓哟。您既然不打自招了,那您无疑就是那个一见到树魔就手足无措的废物咯——还敬请节哀。”

  “唔……”

  卢克像是被主人责骂了的小狗一样沮丧地垂下头来,嘴里不住地小声念叨着“明明是那些树魔的皮太厚了”“明明是本少爷带的子弹被匠人偷工减料了”之类一听就知道绝无可能的牵强理由。见状,托雷斯神父停下了右手比划十字的动作,伸出宽厚的手掌“咚”“咚”地使劲拍了拍卢克的肩膀,同时露出一脸爽朗的笑容:

  “别灰心丧气,迷途的少年。就算你连在魔物当中战斗力相当低下的树魔都打不过,神明大人也依然会爱你的。”

  “不要这么安慰人好吗!很恶心的!而且伤口越来越深了!”

  卢克像个受了委屈又不甘示弱的小男孩似的咆哮了起来,尽管双眼当中泛起了些许亮晶晶的东西,但托雷斯神父却仿佛看不见似的径自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然后露出了被黑夜和他焦炭色的皮肤衬托得如同盐巴一般晶莹雪白的两整排大牙:

  “嘿,不要这么说嘛,小伙子!就算你如此对我恶言中伤,我也依然爱你哦!”

  “快来人呐,本少爷要报警了……”

  “喂,你们两个快够了吧,恶心死了!尤其是那个连树魔都搞不定、只会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家伙!”

  菲特鄙夷的视线毫不留情地穿透托雷斯神父撑起的防护罩,直接钉在了卢克身上。不愧是在魔法学院被称为“火焰魔女”的首席毕业生,就连鄙视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分量十足的压迫感和灼烧感,假如这视线落在什么易燃物上面的话,恐怕会立即引起规模惊人的火灾吧。

  面对这种仿佛会将人轻易煅成骨灰的攻势,卢克就算心里再有不满,此时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本、本少爷也、也不想这样的!再说了,不、不就是区区几个树魔吗,等、等本少爷心情转好的时候,要、要多少我、我都打给你看!”

  “那你就快来啊,本小姐都已经玩腻了。”

  菲特稍稍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在周围耀眼的火光的包围之下,她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清晰可见,仿佛根本就没把背景当中那些摇晃着倒下的树魔放在眼里。

  尽管由于受到手中法杖“盗天火之杖”的诅咒而变得只能够用得出来火焰魔法——必须是纯粹的火焰魔法,就连掺杂了其他属性的“雷光烈焰”之类的魔法都无法使用,更别提大部分魔法师都必须熟练掌握的“传送术”和“隔空取物”之类的实用魔法了——但就算身负这种无论是在魔法战还是在实技考试时都显得非常不利的负面条件,菲特•普罗米修斯还是靠着自身的惊人天赋和庞大魔力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在当届二百多名学生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立于其顶点的“首席毕业生”。

  而且,虽然菲特有着骄傲自负、目中无人的极不亲切的性格,据说暗地里还有不少人——男生和女生都有——悄悄地仰慕着这位唯我独尊的任性大小姐,甚至还不为人知地成立了粉丝俱乐部之类的神秘组织,进行着某些见不得光的诡异活动。

  当然,这些也只不过是些风言风语罢了,但菲特获得这个“首席毕业生”的称号却确确实实是众望所归之事。就算有些心胸狭隘之徒曾经因为嫉妒而对她进行过各种诽谤中伤,但向来目中无人的菲特却从来不把那些宵小之辈放在眼中,流言久而久之不攻自破,自讨没趣的人最终也不得不停止了这种有损名誉的行为。

  毕竟,能够进入国立王都魔法学院就读的学生可都是王公贵族的孩子——也就是各种光听名字就足够让平民百姓慌忙磕头礼拜的爵位未来的继承人。一旦人们发现有贵族子女由于嫉妒而造谣中伤他人,这个家族的荣誉也会跟着遭到抹黑,他们在上流社会圈子里的风评和地位自然就会直线下降。最严重的情况下,诽谤者的家长会为了保全自己家族的名声而当众宣布剥夺其子女继承爵位的权利,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扫地出门。事情万一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的话,可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要知道,失去了贵族头衔的没落贵族的下场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条。缺乏任何生存技能的他们由于自尊心作祟而不愿去与乞丐为伍,再加上这个社会对于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无业游民又缺乏怜悯或者救济政策,最终这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大小姐就只能孤苦伶仃地冻饿而死,真可谓是连狗都不如。

  虽然在普通人看来,贵族的孩子一出生就口里含着黄金珍珠,可谓是一辈子都不愁吃穿用度,只要逍遥自在地随意挥霍享乐就足够了,但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贵族子女也必须面临严格的贵族式的教育——从无比繁琐的长幼尊卑秩序和相应的贵族礼仪,到剑术、枪术、骑术、射术、文学、艺术、绘画、音乐、诗歌、舞蹈、表演、演讲、辩论、数学、神学、天文学、博物学之类五花八门的学科,贵族子女们都要从小就开始学习。更可怕的是,光是自己学习也就算了,上流社会流行的攀比之风也毫不留情地吹到了孩子们的身上——父母把自己的子女看成了可以用来向其他贵族们炫耀的珍贵工艺品,他们表面上是在对别人夸耀自己家的孩子有多么多么聪明,实际上只不过是想要让别人觉得自己这个伟大的家长教子有方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往自己的脸上贴金比所谓的“亲情”要重要得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羽翼尚未丰满——换句话说就是还没有得到贵族头衔的大少爷大小姐们就算身后有着自己的族徽撑腰,但就算是他们也断然不敢公然触犯众怒,毕竟他们心里也十分清楚自己一旦成为众矢之的的话将会意味着什么。

  所以说,多亏了贵族阶级内部那些不能一言道明的不成文规矩的束缚,贵族子女在普通社会里的举动多少也就有所收敛,还不至于一上来就像他们的老子一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这样一来,敌对菲特•普罗米修斯的同学们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毕竟他们平日里费尽心思搞的那些小动作菲特根本就不屑一顾,万一弄巧成拙的话就只能是自取其辱了。而且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尽管这些人平时总是一脸愤慨地叫嚣着要在实战对决时好好给那个红毛大小姐些颜色看看,但事实上他们却一次也没能在一对一的正规对决当中击败菲特•普罗米修斯。

  应该说,在学院里的这五年以来,根本就没有半个人赢过菲特哪怕一招半式——他们全都是刚一开场就被菲特的异常火力直接一发秒杀,毫无抵抗地就输掉了战斗。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如此实力的话,菲特•普罗米修斯也就不会被毫无争议地认定为首席了。

  火焰系的魔法本来就有着杀伤力和破坏力超群的特点,再加上菲特体内蕴含有令大部分学生都望尘莫及的强大魔力,使得“只能使用火焰魔法”这个弊端反而成为了她的优势。尤其是如今他们恰好还碰上了惧怕火焰的树魔,这就让菲特的火焰魔法如虎添翼,这点从她战斗至今还没有使用过重样的魔法就可以略知一二了。

  别说是“游刃有余”了,对菲特来说,这些和柴火一样一烧就着的木头疙瘩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敌人”,只不过是她用来练习自己平日所学的活靶子罢了。她只要轻轻弹一弹小手指,就能够像掸灰一样轻松地除掉受到火焰属性严重克制的植物系魔物。而她本人在鬼影森森的树林当中闲庭信步的样子如果让无关人士看见的话,他们很可能会把她当成喜欢找刺激的探险者在搞什么深夜林地宿营计划吧——毕竟“树魔”这种被划归为“魔物”的东西的存在已经严重超出普通大众的认知范围了,告知雪风骑士团林中有异常的村民们也一直以为这些东西是所谓的“幽灵作祟”,甚至还准备去镇里的教堂里请求圣职者们来这里驱魔呢。

  假如让他们知道了祸害森林的竟然是一种会走路、会打人的树木的话,淳朴的村民们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呢?

  过了一阵子之后,菲特成功清剿了附近的所有树魔,所以队伍再度开始移动,托雷斯神父也暂时解除了主要功能为防止队友误伤的防御魔法——这个只能抵御火焰的防御魔法虽然消耗甚少,不过要想一直维持下去也是非常考验施术者的魔力存储量和意志力的,因此神父趁这个机会解除了魔法稍事休息,否则到时候吃不消的只会是他自己。

  菲特依旧在前方开路。她高高举起前端点起一团火焰的法杖用来照明,看上去就像是擎了一支火炬,只不过它所发出的橘红色光芒可要比一般的火炬亮堂多了,四周的景色也被映照得一片通红,这样他们就可以辨认出前往森林中心的正确道路了。

  雪风骑士团的目的是净化这片遭到恶魔之血污染的森林——挥发了三百年却依旧顽固地残留于此的恶魔之力才是促使树魔诞生的元凶,单纯只是打倒那些在林中徘徊的树魔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不过,要想完成净化这么大一片森林的任务,他们必须首先寻找到这片森林的中心点——能够设置刚好覆盖森林全域的大规模魔法阵的中心点,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在夜幕和不时出没的树魔的层层阻挠之下前往林地的正中央。

  “不过,还真是闲啊……”

  卢克•弗拉迪米尔将双手交叠在后脑勺上,如同夜间散步般一派轻松地感慨道。确实,前面有纵火狂魔法师菲特和战斗狂女仆潘多拉逢山开路、遇水叠桥,后面又有意外地擅长各种防御系魔法的巨汉神父托雷斯保驾护航,他们一路上高歌猛进,从来就没有遭遇过什么堪称“危险”的状况。再加上他们事先已经通过某些技术手段确定了要前往的目标地点的准确位置并使用先进的魔法道具来指引方向,因此就算现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他们也还不至于在森林当中迷路。

  这样看来的话,被夹在队伍中间的微妙位置的卢克现在确实无事可做——明明别人就在他的眼前与魔物搏斗打得热火朝天,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盯着这火树银花不夜天,也难怪会发出如此感慨。

  不过,走在他前面的那两个女人可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既然这样,你就走前面去啊。真是的,明明是个男人,竟然还要躲在女人的身后,真不知道你那把鸟枪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同意。既然废柴想要证明自己,潘多拉并不介意让出一个机会——反正现在是在森林里,处理尸体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

  “你们两个够了!”

  卢克本来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结果却遭来了两人毫不留情的嘲讽,这让他忍无可忍:

  “平时明明老是一副水火不容的样子玩命互掐,怎么偏偏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就突然一个鼻孔出气了?果然是对我有意见吧,对吧!”

  尽管卢克高高举起双臂大声抗议,前面的两人却依旧自顾自地保持着不变的步调,甚至连头都不回一下,看上去就像对他这个人完全提不起兴致似的。他顿时感到受到了深深的挫折,感觉就像是在对着石头大吼大叫一样,自己觉得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在别人的眼中则会把自己当做一个神经兮兮的蠢蛋。喊到最后,他不禁感觉到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深深的恶意。他卢克•弗拉迪米尔可是正统的贵族家的嫡长子,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长大,外界对自己投来的目光就只有羡慕、期待和敬畏而已,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来着?

  不过没办法,毕竟自己的父亲曾经也是雪风骑士团的一员,而他不仅坚持着“子承父业”传统思想,还以“锻炼”为名将这位生长于贵族家中阳光庭院的公子哥直接扔进了“雪与风”之中撒手不管,这让卢克苦不堪言。其实刚开始他对雪风骑士团还是怀有一丝期待的,毕竟这可是堂堂帝国四大骑士团之一,规模想必不小,而且自己只要在其中混出点名号的话,自己的父亲大概也就不再会刁难他了吧。

  结果等到他正式来到骑士团的“指挥部”报道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历史悠久、名声赫赫的骑士团算上他自己的话竟然才只有五个人——一个白发红眼、看上去像只胆小的小白兔的弱气男孩,一个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高大肌肉光头黑皮肤壮汉,一个有着玩偶般精致却毫无表情的面孔的女仆,还有一个留着粉红色弹簧形头发、看人都是用眼底的女生,这四个怎么看都和“骑士”这个称呼八竿子打不着的个性鲜明的家伙竟然就是雪风骑士团的全员,这个冲击性的事实令卢克几乎无法接受。

  或者应该这么说,在正常人类的常识之中,所谓的“骑士团”可以算作一个庞大的组织了,成员应该至少有数千人甚至上万人才对,绝不应该仅仅有这么几个人才对。虽然他曾听父亲说过,帝国为了限制拥有极大自由的四大骑士团对皇位的威胁,于是便规定骑士团的人数不得超过两万人,但就算是为了遵守这个规定也好,就四个人是怎么回事?骑士团好歹也算是战斗组织了,就这几个人去参加战争的话无异于送死,更别提什么斩获骑士的荣誉了。

  但是,那个无论怎么看都完全没有领导气质的团长第一个凑过来,然后就像是性格内向的小女生突然被陌生人搭讪一样低着头怯生生地说道:

  “您、您放、放心吧,雪、雪风骑士团虽、虽然名义上是、是骑士团,不、不过我们的任务只、只是些没、没有危险的调、调查工作而已,并、并不会去打、打仗的。”

  (这个看上去就像个雪人的团长都结巴成这样了,让本少爷怎么放心啊……)

  卢克心想,当时的自己一定摆出了一个如同脸部肌肉抽筋一样的尴尬至极的表情吧。这个世界很大很广阔,所以无论遇到什么荒唐人荒唐事都一定要保持一颗淡然之心,把他们当做天空当中飘过的多多浮云就行了——否则光是一一吐槽就足够自己把声带扯破了。

  而且更加过分的是,这位名叫拉克萨斯•斯诺温德的团长大人口口声声保证的“没有危险的调查工作”完全就是在信口开河——与此正相反,他们雪风骑士团五人组的工作几乎每一件都有着相当高的潜在危险。当然,和那些佣兵、盗贼们刀尖上舔血的危险生意不同,他们基本不会真刀真枪地上阵跟人肉搏——不过从另一面讲的话,他们的工作全都是些用真刀真枪都无法解决的棘手事件,也就是所谓的“超自然”现象。

  捉鬼,除灵,一一分辨这些事件的背后究竟是有人心怀不轨还是真的是超自然力量作祟,为此而与巫术、妖术、诅咒、死灵术之类的邪性玩意儿打交道早就成了家常便饭,有时运气不好还会碰上诸如僵尸、怨灵、猛鬼、魔物之类光听名字就足够把小孩吓得哭都不敢哭出来的邪恶之物,介时总归难免被卷进一场艰辛的战斗。

  总之,雪风骑士团从来都没有对付过活人——或许对手是人类的话反而还比较简单。这个只有五名成员的、有名无实的“骑士团”专门负责与魔物相关的工作——包括调查、监视以及处理之类的,基本上只要从内部的消息渠道听到了任何有关于魔物的风吹草动,那么无论事发地点有多远他们都必须要尽快赶去调查一番,务必要把这些曾经几乎导致整个大陆毁灭的元凶给扼杀于萌芽之中。

  只不过大多数的案件都只不过是小题大做而已。就比如说上一次的安提斯克罗亚事件,他们原本是想前往附近的一片沼泽去的——因为有情报称那里有神秘的巨大影子徘徊,结果不仅遭遇了“恶魔之门”的突然来袭,碰到了几个自称为“路人”的莫名其妙的旅行者,而且等到他们终于赶到那片据说有怪物存在的沼泽时,那里却不知为何就像是被几百个巨人疯狂践踏过似的变得一片狼藉,留下的只有遍地残枝断木以及一具巨大的漆黑蟒蛇的尸体而已。之后几人虽然努力调查了好一阵子,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应该说现在流传下来的与魔物以及混沌年代的相关资料实在是太少了,剩下的能够搜集到的所有说法也都只不过是管中窥豹的片面结论而已,根本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可以稍微触及这个问题的核心。

  又比如说如今这个状况,雪风骑士团好巧不巧遭遇了为数不多的有过明确记载的“魔物”之一——树魔。根据当时的研究来看,树魔形成的原因是森林遭受了恶魔之血的污染,而这种污染又会深入土壤,最终导致整片树林的污染可能会持续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也就是说,在此期间生根发芽成长起来的树木都会被土壤污染而变异为面前这些像是章鱼一样疯狂地扭动的恶心物体,如果放任它们肆意霸占森林胡作非为的话,那么周遭的村民——尤其是樵夫和猎人可就要遭殃了,毕竟这些丑陋的玩意儿可不管什么善恶是非,它们只是凭着某种本能来驱使自己那些如同鞭子一样咻咻挥舞个不停的枝条去无差别地攻击任何进入到它们感知范围内的活物,甚至就算对方是手举烈焰的火焰魔女菲特也毫不退缩。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些诡异而迅速的变异树木要比那些由人为的黑魔法制造出来的僵尸、怨灵和猛鬼难对付得多——靠魔法来维系存在的邪恶之物至少会本能地惧怕银、盐、阳光、圣水或者十字架之类具有“神圣”属性的事物,就像兔子会本能地惧怕狐狸一样。但这些受到污染的树木则不同,它们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样无所畏惧,就算仍为木头的身体被烈火点燃也不会停下挥舞的手脚,直到自己燃烧成一团黑炭、再也动不了一下为止。而且,它们坚硬粗糙的树皮可以说是天然的板甲,不仅能够挡住卢克的银子弹和潘多拉的刀劈剑砍,甚至就连托雷斯的钝器攻击都无法伤到它的筋骨,结果最后就只能全权交给专注于烧尽一切的菲特来对付了。

  这么看来,菲特和潘多拉说的其实并没有错,他卢克•弗拉迪米尔此时此刻确实是一点用场都派不上——菲特负责施放火焰魔法来大规模地焚烧树魔;潘多拉将自己的一只手臂变形成了劈柴刀来解决那些漏网之鱼;托雷斯神父要耗费大量的魔力和精力来维持防护罩;拉克萨斯则正专注于感知空气和大地中的污秽气息,以便能够一举净化整片森林。至于卢克自己,他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姑且向着树魔射击了几发昂贵的银子弹,但这些对付邪恶之物有奇效的珍贵子弹却连树皮都打不透,更别提对树魔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了——于是他只能放下手中装饰华丽的步枪,灰溜溜地败下阵来,周围树魔所发出的嘎吱嘎吱的扭曲枝干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好像是那些该死的丑恶魔物正在手舞足蹈地肆意嘲笑他,嘲笑他这个空有其表的富家少爷只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罢了。

  “可恶……至少也出来点僵尸什么的让本少爷打一打啊……”

  卢克一边垂头丧气地跟在菲特身后,一边悻悻地伸手摸索了一下腰间——专门用来对付邪恶之物的银弹是别在腰带上的,由于价格不菲,所以每次就只能带二十发左右。因为一开始的时候胡乱射出了几发,结果现在还剩下十五颗宝贵的子弹——如果连这些也用光了的话,他就只能把一般的铅弹填到枪膛里去对付那些邪恶之物了。

  当然,尽管嘴上这么说,卢克压根就不想见到僵尸,也不想见到树魔——最好是一辈子都与这些远远超出正常人类思考回路的污秽之物划清界限,眼不见则心不烦。自己明明只要普普通通地享受打从一开始就比一般平民高出不知道多少等级的贵族生活,然后等到父亲去世之后接过弗拉迪米尔公爵的位置就可以安心养老了,结果现在却被发配到这么个将全部精力放在全国各地东跑西颠地搞一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的奇怪组织里,每天被迫过着简直如同颠沛流离的旅行商人一样的艰苦生活,而且每一次都是直接扑进前方未知的迷雾里,真不知道究竟会不会遇到生命危险。

  总感觉这个雪风骑士团就像是一艘导航设备全部失灵的破船,还偏偏有勇无谋地闯进了只有闪电偶尔点亮天空的漆黑的暴风雨当中,无论是海浪礁石还是狂风大雨都随时有可能让这条破船粉身碎骨、魂归大海。而且这里还有一个脑子不正常的臭大叔和两个不毒舌就会死的可恶妮子,原本应该好好管束这几个问题人士的团长大人又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孩子,他这个唯一的具有正常人类应该有的思考回路的人根本就是独木难支,因此总是被这些个性强烈得就像大蒜一样会熏得人直皱眉头的队友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就比如说眼下,甚至就连自己的小声抱怨和小动作都无法逃脱某位以损人为生的促狭女仆的法眼:

  “啊呀,您就不必担心子弹会不够用了。反正就算让您出手您也办不到什么,所以您还是像个寄生虫一样老老实实蹲在安全范围里好了。”

  “嗯嗯,说的没错。”

  更前面的菲特听到潘多拉毫无抑扬顿挫的冷嘲热讽之后也跟着猛点头,那头就算在漆黑夜色当中也显得十分显眼的粉红色头发如同鬼火一样一跳一跳的,继续落井下石:

  “现在根本不需要你干什么,你还是自己找个凉快的地方歇着去吧。而且就算你腆着脸硬凑过来,也只会给本小姐帮倒忙罢了,而且一旦看到你那张就好像上辈子是蹲茅坑时不小心失足掉进去淹死一样的衰脸的话本小姐会心情不爽,所以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说罢,她还投过来一个仿佛是在看一只死蟑螂一样兼顾了嫌弃和鄙视的眼神,甚至就连厚重的夜幕也无法阻挡利剑般锋利的目光刺透卢克的胸膛。这时,一阵冷风径直穿过黑黢黢的林间小道,四周劈啪作响跳跃着的火焰如同旗帜似的猛烈地随风摇曳,从四面八方传来夜晚森林的窃窃低语,沙沙作响地议论着什么。

  卢克觉得它们一定是在嘲笑自己的可怜和无力吧。

  “你……你等着,总有一天我非要让你见识一下本少爷的真正实力!”

  说完,卢克使劲跺了一下脚,咬紧了牙齿。他讨厌输的感觉——尤其是当着女孩子的面输得惨不忍睹、体无完肤的时候,如果身边恰好有个洞的话,他真想干脆一头钻进去再也不出来算了。应该说,菲特那火辣强烈、目空一切的性格就像是一只烫手的山芋,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她垂涎不已,可是一旦伸出手来,抓到的却只有滚烫的煎熬以及严厉的烧伤。卢克在心里承认,假如自己再年轻个两岁的话,恐怕在第一次见到菲特•普罗米修斯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地当场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了——毕竟这种一时冲动的习俗在贵族社会之中相当普遍,而且大部分女孩恐怕都不会想要拒绝一位年轻英俊又家财万贯的准贵族的求婚吧。

  没错,菲特•普罗米修斯虽然性格乖戾恶劣,其外貌却足以让一国之主也会毫不犹豫地摘下头顶的金冠来换得回眸一笑——当然,如果真的有人要这么做的话,菲特肯定会非常粗野地狠狠咂舌,然后朝那个人甩过去一个大概能够造成严重贯穿伤害的凶狠眼神。不过,对于很多贵族来说,他们所追求的是美色而非灵魂伴侣,因此在贵族的阶层当中,传出各种绯闻简直是家常便饭,逢场作戏、始乱终弃更是自古就有的老套桥段了。就算是某一天突然听说谁家的大少爷对着某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女子求婚,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的贵族们也只是会笑着议论说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风流种子之类的——他们才没那个闲工夫去管这些琐事呢。

  可惜的是,卢克当时正受到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波冲击,脑内积累了十几年的常识在顷刻间崩塌,就好像是发生了大雪崩的雪山一样瞬间毁灭殆尽——在这种状况下,他疑神疑鬼到甚至都开始怀疑骑士团本部里面使用的魔法水晶灯里会不会寄宿着什么奇怪的灯灵之类的了,就更别提去轻易相信这个女人的心灵会和她的外貌一样美好了。

  事实证明,卢克•弗拉迪米尔并没有怀疑错,菲特真的就如同一朵娇艳的玫瑰一样,浑身上下长满了尖利的刺,不仅仅会给予那些妄然出手的凡夫俗子毫不留情的还击,甚至还会主动缠绕住人的脖子,给他们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没有甜蜜,只有流血的伤痕。而且,对于从小就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的卢克来说,他的人生之路上确实需要几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毕竟比较是前进的动力,没有比较就会让人怠惰,最终白白浪费应有的才华。

  所以就算这次自己只能躲在安全的角落里不甘心地看着非特大放异彩,卢克还是决定总有一天要让这个嘴欠的大小姐向自己低头认输。

  “哼,本少爷才不会认输呢!就算这次没有机会,下次肯定就轮到本少爷大展身手了!”

  “喂,你是只会赌气的不服输小鬼吗?”

  不过,听到卢克这番略显幼稚的挑战宣言,非特却依然连头都没回,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竟然能说出这么蠢的台词来,你的想象力还真是贫乏得让本小姐忍不住落泪啊。”

  呼!

  随即一个火球贴着卢克的耳边呼啸而过,灼热的冲击接踵而至,几乎都能够点燃发梢、烤焦皮肤的热量让猝不及防的卢克顿时失去平衡,一下子跌坐在地。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突然干什么啊!怎怎怎怎怎怎么还要谋杀我吗!”

  他在地上狼狈地挣扎了一会儿才抬起已然变得煞白的脸庞,惊恐的神色令嗓音也不知不觉间变得又尖又细有如用钢钉刮擦玻璃。但菲特却只是回头斜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卢克,接着便蛮横地甩过头去,天不怕地不怕地继续迈步向前。

  “节哀。”

  难得有一会儿没有开口损人的潘多拉先是事不关己似的朝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便默默地垂下眼睑,瓷器般精致的脸上始终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也罢,她向来如此,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真的毫无七情六欲,还是只不过是不善于表达而已。明明身为一个女仆——而且是团长拉克萨斯•斯诺温德家的女仆,这位一贯面无表情的潘多拉小姐却意外地擅长近身搏斗,其力气大到就连擅使一柄巨大双手锤的托雷斯神父都甘拜下风的程度,让人不禁怀疑她那纤长细瘦的身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样的诡异能量。

  当然,在亲眼目睹过潘多拉那套简直堪称艺术的近身格斗术之后,不会有哪个有勇无谋、热血上头的笨蛋自告奋勇站出来跟她过两招的,因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就好像猫捉老鼠的游戏完全无法跟狮子与羚牛的搏斗相提并论一样。卢克偶尔甚至会心有余悸地觉得,万一哪天真的惹毛了这位仿佛冰山一样顽固不化的女仆小姐的话,到时候她恐怕会毫不犹豫毫无芥蒂地痛下杀手——依旧面不改色地夺取别人的生命,就算这会违反帝国法律也毫不在乎。

  如果说不识好歹地擅自靠近菲特会被烤焦的话,那么胡乱接近潘多拉则会被冻伤——这两个从未省过半滴油的家伙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感觉。

  至于另一个问题人士嘛——

  “哈哈哈,不要灰心啊少年,”

  后来居上的托雷斯神父并没有伸手将卢克从地上拉起来,而是双手交叉抱在魁梧壮实的身体前方,莫名爽朗地大笑道:

  “菲特小姑娘可不是要杀你,她那是爱你啊。”

  “这爱也未免太凶残太恐怖了!”

  “闭嘴,死大叔,小心本小姐把你烤成焦炭!”

  卢克和菲特同时叫喊了起来,但托雷斯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好像是在感慨“你们这帮年轻人啊”似的。接着他也转过身去跟上菲特她们的脚步,宽大的白色法袍下摆扫过堆砌了厚厚一层落叶的地面,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仍然坐在冰凉地面上的卢克以及自打进入森林以来存在感就稀薄得堪比空气的团长大——

  “嗯?”

  忽然想起来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感知到拉克萨斯的存在了,于是卢克便左顾右盼了一整圈,结果收入眼帘的就只有黑黢黢的森林以及被菲特破坏的树木植被而已,并没有见到那个有着如同雪花般璨白发色的弱气少年。

  不过平心而论的话,这位看上去一点也靠不住的团长大人——搞不好甚至还是他们几个之中最为年幼的一个——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受惊过度、慌里慌张的样子,但假如单论理论上的战斗力的话,他恐怕是五人当中最高的一个——尽管他往往连自己全部实力的百分之二十都发挥不出来就是了。

  拉克萨斯•斯诺温德是对付魔物的专家——确切来说的话,他的这个家族打从混沌时代开始就一直与魔物做着不屈不挠的斗争,也因此积累下来了六百年的处理魔物的经验,而天生便拥有惊人记忆力的拉克萨斯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传承了将近千年的古老知识尽数纳入自己的囊中,可以说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对付魔物知识的大百科全书了。

  只不过这个人正与他软弱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极度缺乏自信。要知道,任何魔法的基础都需要想象力——如果连施术者本人都不相信或者想象不出来这个魔法所能带来的效果,那么就算是最伟大的魔法师,他所施展的这个魔法也必定会失败。而拉克萨斯正是缺乏这方面的自信心,他总是不敢相信自己体内所蕴含的各种可能性,一味地以“这太难了”“这太可怕了”之类的逃避,因此直到现在他还需要其他四人的协助和保护。

  这也是卢克会担心的原因。

  不过,俗话不是说得好嘛,“兔子急了都会咬人的”,更何况拉克萨斯还是个大活人,要是他真的一个人碰上了什么险境的话,大概也能够激发出他的潜力吧——而一旦他开始动真格的话,卢克他们这些“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所以卢克最后只是轻轻嘀咕了一句“唉,算了,随他去吧”,便轻轻摇着头站起身来,三两下拍打掉衣服上沾上的泥土和树叶,接着急忙拔开脚步,向着早已经走出视野范围的三人追了过去。

  4

  死灵术,一种光是听名字就会感觉到森森的不祥气息扑面而来的危险名词。顾名思义,这个系列的魔法擅长从已死之人——或者该说是死去的灵魂上面汲取魔力,以达到操控死者、诅咒生者的目的。而使用死灵术的魔法师则被人们称为“死灵法师”,可以说是一群无论任何人都不愿意与之扯上关系的疯子。

  据说,某些强大的死灵术能够令死者复生,但这其实是不准确的——“复活”的躯体里面既没有灵魂也没有生命,它就像个土木傀儡一样只会听从召唤者的命令,并且在魔法解除之后就会回归原本的状态。而且,世人普遍以为死灵法师只能够召唤僵尸、骷髅之类的亡骸,但其实高阶死灵术里甚至有能够召唤出逝者的魂魄的方法——当然,这种可以与已经作古之人再度对话的禁忌魔法也只不过是传言而已,如果某位死灵法师真的染指了这种比亵渎尸体还要罪恶十倍百倍的邪术的话,恐怕二话不说就会被推上火刑架的吧。

  当然,这并不是说死灵法师们平时的所作所为就能够得到教会的宽恕了。事实上,教会一直把死灵法师视为异端,并且也曾经开展过轰轰烈烈的异端审判行动,意图彻底根除这种简直可以堪称亵渎神明标准案例的异端邪说。但在行动开始了半年——相关的与无辜的牺牲者总数已经突破万人的时候,当时的教皇突然撤回了声称死灵法师为异端的声明,这场声势浩大的全国大通缉也就跟着无疾而终了。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当时皇帝驾崩,新戴上王冠的这位皇帝从书库里面取出了上任皇帝批准的承认死灵法师为异端的那份文件,然后当着教皇的面撕得粉碎。确实,皇帝完全有权力否决自己或者前任曾经通过的各种法***——其中甚至包括教皇亲笔书写的公文,不过在此之前一般会召开各种各样的宫廷会议,与文武百官和教会代表们一起商讨,像这样猝不及防地公然和教廷撕破脸皮的还是第一次。问题在于教皇就算敢怒也不敢明言,只能表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唯唯诺诺吃哑巴亏,毕竟万一被皇帝宣布为“叛国”可就麻烦了——这可比所谓的“异端”的罪名严重得多,叛国者的下场永远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军队、警察、赏金猎人甚至是在市民大会上听取了告示的平民百姓抓到,然后——如果还能够活到这一步的话——就会被押解到皇都丹特,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专门用来对付这种罪大恶极之人的铁处女。

  也就是说,当时是皇帝直接出面保护了那些尚未遭到迫害的死灵法师,而教皇为了保住自己的权杖,自然是不敢“犯上”的,最终也只能选择服从。至于皇帝为什么要包庇这些行为思想古怪异常、无视各种戒规禁律的疯子,则是和一个人有关。

  这个人名叫维尔特•斯诺温德。

  他不仅仅是一个拥有公爵头衔和大量封地的实力派贵族,而且还是这位年轻皇帝还身为皇子的时候的老师——靠着这个身份,他取得了即位为皇帝的这位学生的信任和庇护,成为了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斯诺温德家的领地也得以躲避开各种贵族义务,渐渐变成了一个近乎于独立小王国的乐园。

  而维尔特•斯诺温德的第三个身份,则是炼金术师——确切来讲的话,他们家世代传承下来的除了公爵封号和领地之外,还有炼金术和魔物退治的相关知识。维尔特•斯诺温德的父亲就是帝国苏黎世派炼金术圈子里的重要成员,天赋过人、聪颖异常的他自然也毫无悬念地选择了子承父业,尚未成年之际便前无古人地拿到了苏黎世派首席的光辉头衔,一时之间震惊了整个帝国的魔法界。

  当时的皇子正好处于对诸事都有着旺盛好奇心并且对清规戒律感到厌烦的年纪,他偶然之间读到了一本介绍神奇的炼金术的书籍,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深深地迷恋上了炼金术这种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绝妙技术。那时候的老皇帝虽然对魔法啊炼金术啊什么的存有老年人式的迂腐偏见,但这位年过半百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的皇帝毕竟疼爱自己的独生子,在百般劝说无果之后,便也只得摇头叹气地顺遂了皇子的心意,并开始在全国范围里张罗着找一个炼金术的老师来满足一下这个顽童的好奇心,说不准小皇子玩上个几天之后就会过了三分钟热度、转而投身于别的新奇事物上面去了。

  于是,开国元勋的贵族出身、年龄与皇子相近又学识渊博的维尔特•斯诺温德就从全国各地超过百人的候选者当中脱颖而出,顺水推舟地当上了皇太子的老师。两个年轻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够硬,在都城里面随心所欲地做实验、搞破坏、胡作非为,好不快活。而且,随着斯诺温德的炼金术课程的不断深入进展,皇子变得愈发痴迷于这种大杂烩的魔术戏法,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老皇帝心里打的如意算盘至此全盘落空。

  古语有言,“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也”,维尔特•斯诺温德在教授皇子炼金术的同时,也能够对自己已掌握知识进行全面的复习——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自己以前视之为金科玉律、全知全能的苏黎世炼金术的许多弊端,并开始逐渐质疑起自己发奋十几年所学之物究竟有多少是正确的。

  发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人类社会就是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循环步骤的作用下不断进步,研究界尤为如此。因此维尔特开始研究起自己所寻找到的炼金术的问题来——在自己的宅邸当中秘密地进行。他的研究可以说与当时学院的主流思想背道而驰,因此既不能让那些学院的老学究们知道,也不能告诉天真地将自己所讲之物奉为真理的皇子殿下,只能由他自己私下里慢慢研究。

  当然,反复钻研思索和阅读各种资料的过程往往十分无聊枯燥,因此这里就不再赘述,直接来说结论吧:当今流行的炼金术有自相矛盾的地方。苏黎世派的开山鼻祖苏黎世穷尽一生想要证明金属元素之间无法进行转换,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炼金术”并不成立,但维尔特翻遍了他能够找到的所有炼金术典籍,却并未找到一个完整的证明过程。

  其实假如说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的话,理论上来讲并无大碍——无论是谁都会有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又不差这一个。但问题在于,整个苏黎世派炼金术的理论全都是建立在“点铁无法成金”这个假设上的,也就是说一旦这个根基被推翻,“苏黎世炼金术”这座建立在地基上的房屋也将跟着轰然倒塌。或者应该这么说,如果这个理论基础的成立与否依旧像现在这样悬而未决的话,维尔特辛辛苦苦学到的所有知识都将只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随时都要面临着倒塌的危险。

  至于学派里面之所以没有半个人曾经质疑过这个问题,那是因为他们奉自己的祖师爷苏黎世为绝对的权威和真理——“大贤者苏黎世所说之话皆为真理,不容置疑”,这可以说是整个学派里面最为根深蒂固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了。这样一来,苏黎世派炼金术最为知名的一个漏洞就被掩盖在了盲信盲从的光环之下,成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子。

  维尔特原来也属于这些盲从者当中的一员,但他的身边偏偏有一个富有批判精神、敢于质疑任何权威的叛逆学生,这就让他从接连不断的诘问和冲击当中渐渐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深信不疑的理论当中存在着无法忽视的漏洞这一现实,并且开始深深反省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发现这些显而易见的违和感、而是轻易地就屈服于所谓的“权威”了。

  不过,世人常说“亡羊补牢,未为迟也”,虽然在追求真理的路途上曾经一度迷失了方向,但维尔特还是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并且及时作出了改正。他开始瞒着所有相识偷偷研究起了那个甚至就连那位大贤者苏黎世穷极一生都无法证明的难题,希望至少能够证明自己所相信的这套理论是正确的。

  可惜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会事与愿违——尤其是涉及到研究和学术的时候。维尔特在孜孜不倦地阅读了成千上万份积满灰尘的老旧记录之后,偶然间瞥到了某条潦草地涂在羊皮纸一角的不起眼的叙述:

  老师的说法是绝对正确的——这是我曾经抱持的观点,我想完全继承了老师的知识的苏黎世先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我却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我觉得我跟随老师十三个春秋所学到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全盘推翻了。相信我,但凡亲眼看过这整个过程的人,都会禁不住开始质疑这个世界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的。

  ——从里面的用于看来,这篇简短的感言的作者似乎是大贤者苏黎世的同窗——也就是苏黎世的老师奥兹大师的另一位弟子。但最重要的“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却只是用含糊的描述一笔带过。从前后文推断来看,他目睹到的某起事件深深地动摇了自己所学的知识——也就是苏黎世派炼金术的雏形,而这起足以撼动奥兹弟子的信仰的事件或许就是维尔特正在寻找的突破口。

  有了目标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不再像是大海捞针一样盲目了,维尔特开始搜集、翻找各种有关于奥兹那个年代——也就是混沌时代尚未开始的那个时候的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虽然由于年代过于久远,能够完好地保留下来的记录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但功夫不负有心人,维尔特最终还是在五花八门的残篇断章里硬是拼凑出了一个关键词——

  浮士德。

  奥兹的另一位得意门生,苏黎世的同学兼竞争对手,异想天开的疯狂炼金术师,以及——甚至能够让恶魔缄口不语的“黄金魔女”。有关于“黄金魔女”浮士德的说法,一说她有着不老不死的永恒生命,并流浪于艾尔弗兰特的每一个角落,她所留下的些许笔记被后人偶然间找到,而记载于其中的任何一个字都可谓是“恶魔的知识”。另一说是她不仅掌握了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的配方,而且还研究出了能够将任何事物变成黄金的神奇魔法。

  先不管什么“长生不老药”之类的,假如真的有这种实现了“点石成金”的魔法的话,那么这个奇迹无疑会从根本上摧毁苏黎世的炼金术。而且,既然苏黎世口口声声保证的“点石成金无法实现”这一点都被推翻的话,很难让人不去想象这位早已作古的炼金术大师还说错了什么——或者说他试图借由自己的权威来掩盖什么样的真相。这就好像是将一打骨牌等间隔地竖置码好,只要第一块骨牌向后倒下,那么其他的骨牌也会跟着依次倒下。

  这个连锁反应已经发动了,在维尔特•斯诺温德的脑子里。像他这种想象力丰富又不喜爱按照常理思考问题的年轻人虽然容易冲动鲁莽犯下失误,但也正是这些年轻人无拘无束的想象力将一个又一个在老辈们看来只不过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的幻想给硬生生变成了现实,他们的创新不仅仅是在某个领域完成了新的突破,而是会加速整个社会文明的进程。

  至于维尔特本人,他出身于一个古老的驱魔师家族——斯诺温德家原本是于混沌时期崭露头角的强大驱魔师,后来由于消灭魔物、净化怨灵等功绩受到百姓们的尊敬,于是卡文迪许大帝便赐给了这个家族“公爵”的头衔以及一片广袤富饶的领地。只不过由于兔死狗烹的道理同样适用于魔物消失殆尽之后实业的驱魔师,斯诺温德家族才转而开始潜心研究与驱魔术有某些程度关联的炼金术,并在这个领域同样做出了令人瞩目的成果。

  而这个古老家族世代流传的、已经几乎无用武之地的知识当中,第一条便是“禁止研究死亡与灵魂”。不是“无法研究”,而是“不准研究”,这些微的用词差别让想象力丰富的维尔特不禁开始浮想联翩,毕竟他才刚刚找到了生铁确实能够变成黄金的证据。而且这种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打破禁令的叙述方式,竟然与苏黎世派炼金术准则里的第二条一模一样,这种怎么看都完全不像巧合的“巧合”更是激发了维尔特那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于是,在仿佛上瘾一样的求知欲的驱使下,维尔特花了几周的工夫在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巨大豪宅里面“探险”,寻找有关于“死亡与灵魂”的研究的蛛丝马迹——他绝不相信这种一看就是不打自招的禁令是空穴来风,一定是有什么关键性的发现被胆小的前辈们隐藏起来了。为了彻底搜查自家这个超级宝库,他不惜随意编造理由跟皇子殿下请了几个月的长假——当然天真的皇子二话没说就批准了——然后他就点灯熬油、废寝忘食地翻找,弄得一个偌大的宅子乱得跟遭受土匪袭击了一样鸡飞狗跳。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并且他惊讶地发现,其实自己家族的这条禁令只不过是个幌子,从初代斯诺温德开始,有关于“死灵术”的研究就已经初成气候了。接下来的第二代、第三代,直到他的父亲都无视了这条名存实亡的家规并成功找到了前人的研究成果,然后接过手来继续研究下去。在系统地拜读过这些令人不禁毛骨悚然、振聋发聩的笔记之后,维尔特才终于理解了前人们之所以设立那条古怪禁令的苦心——如果连打破禁令的勇气和决心都没有的话,那么就没有资格来研究这个与所有的魔法、科技、炼金术和神明教诲都格格不入的、足以颠覆人类所有常识的“死灵术”。要知道,为了验证自己所计算出的魔法咒式是否有效,这一家子疯子甚至不约而同选择了利用宅邸后面家族墓地里面的“资源”来做实验的方式,要是被教会知道的话,老教皇估计会气得直接面见神明大人去告他们这些丧心病狂的异端分子的黑状。

  这下子,维尔特终于认识到世界的深邃广阔和自己的渺小浅薄了——他就像是一颗刚刚发芽的种子,如饥似渴地努力伸展根茎枝叶来汲取一切够得到的养分。等到一个月假期已过、他再度回到王宫的时候,整个人虽然面色死灰、形容枯槁,精神上却透露出一种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微妙气质——说得好听点叫做“灵魂导师”,说得难听点那就叫“邪教头子”。他现在急需将这些危险的知识传播出去来验证其正确性,而不是像先辈们那样把这些心血结晶给深深埋葬在土里。

  天真好骗的皇子首当其冲,成为了维尔特•斯诺温德的第一号信徒。紧接着,透过自己和皇子的影响,他又在整个魔法文化圈子里掀起了蝴蝶效应的风暴,大部分人对此敬而远之,但少数人却与他志同道合,成为了他的忠实拥护者。等到苏黎世派察觉到维尔特的危险思想并紧急将他扫地出门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名为“死灵术”新兴瘟疫早已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四散蔓延开来,一时间世人议论纷纷。教皇急忙宣布死灵术为异端并开始大肆搜捕维尔特的信徒,但就在这时老皇帝突然驾崩,于是故事的发展就接续上了。

  说说接下来的事吧——

  新上任的皇帝在拯救老师维尔特•斯诺温德于水火之中后,开始怀疑自己的父皇死得有些蹊跷,便委托维尔特进行调查。对皇帝心怀感激的维尔特自然不敢怠慢,他使出浑身解数,细致入微地调查了整个皇宫的情况,最终利用死灵术的附属产品——也就是后来的尸检技术查出了老皇帝死于其弟之手。新皇帝的这位叔叔本想在除掉老皇帝后将自己的侄子也跟着一网打尽,自己坐上垂涎许久的王位,结果事情就这么败露——当然,就在他百般抵赖的时候,他家里的一个佣人因为害怕被牵连上谋反的罪名而投案自首,全盘供认了亲王所犯下的一干罪行以及接下来的准备。皇帝在大为震怒地处斩了自己的叔叔的同时愈发敬佩这位不仅救下自己性命、而且还阻止了一场动乱的老师,于是维尔特的官阶一路扶摇直上,其他朝廷大臣以及王公贵族都不得不看他的脸色过活。再加上这个人处理事务果断狠毒、毫不留情,因此他也被后人半是嘲讽半是敬畏地送上了一个雅号——黑魔公。

  在这位皇帝的任期之中,朝廷时常会收到各地政府上呈的关于疑似魔物作祟的报告。皇帝相当重视这些很容易引起百姓恐慌的事件,并把它们交给自己信任的老师维尔特处理。维尔特虽然先当炼金术师后当死灵法师现在又当上了首相,但他骨子里还流淌着驱魔师的血液,自然是无法对这些勾起自己好奇心的消息置之不理。因此他便时常带着自己的弟子亲自奔赴各个事发地点,在妥善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才回到帝都。当时皇帝开玩笑说你这个堂堂一国之相竟然还要亲自下基层干那些下级骑士的工作,你干脆给自己封个骑士得了。没想到维尔特竟然也当了真,于是这个仅由数名魔物问题处理专家所组成的堪称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小的骑士团就这么诞生了。

  维尔特•斯诺温德自然就任第一任团长。

  后来,随着这位皇帝的驾崩,失去了靠山的维尔特也被政敌们借机赶出了皇宫。但继位的皇帝出于对自己父亲的老师的尊敬而并没有剥夺维尔特的爵位、领地以及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反而直接颁布诏书要求以后的皇帝不准废除这个专门处理灵异事件的微型骑士团。自此以后,雪风骑士团便在帝国立稳了脚跟,摆脱了如同四月的天气般说变就变的政治立场的他们也得以全身心投入自己的工作当中去了。

  第二任团长由维尔特的儿子接任,第三任则是他的孙子——从此雪风骑士团内部人员更迭正式成了世袭制,不仅仅是团长,许多团员的后代也子承父业,一代又一代服务于这个每天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古怪骑士团。

  就这样传到如今,雪风骑士团迎来了它的第六任团长,而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拉克萨斯•斯诺温德——“黑魔公”维尔特•斯诺温德的来孙。

  

自由的艾尔弗兰特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

相关小说

女王大人,请饶命! 连载中
女王大人,请饶命!
康梓曦
简介:『此文名字玛丽苏,实则内容,应该…大概…不是玛丽苏的…这还要大家自己来确认【捂脸】镜子本人觉得内容绝对不是玛丽苏!!希望大家能点进来看一看啊!』男主:“殿下,所有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女主:“嗯。”男主:“殿下就不给我什么奖励么?”女主:“嗯?”两唇相贴,男子邪魅一笑,“真香~”“去死吧!”男主被踹飞此文是属于女强文,还有些慢热,还望见谅!【封面与内容无关,就是好看而已~】
2.1万字6年前
重生校园女神:明少太腹黑 连载中
重生校园女神:明少太腹黑
青柠-微凉
简介:原作者:君浅,我并非抄袭,只是想以另一种表达这本书,请勿骂或举报,谢谢大家。
3.8万字6年前
寒凌霜雪 连载中
寒凌霜雪
幻灵忆昔
简介:新开炉的小说,书名和简介都还没想好,就先放着,以后想到再补上
0.6万字6年前
我竟然变成了召唤兽 连载中
我竟然变成了召唤兽
云逸仙
被社会拒绝的云哲,阴差阳错被萝莉魔王召唤到异世界,什么?身为魔王不会毁天灭地的力量,治疗魔法很优秀?什么?身为魔王不去毁灭世界,想成为冒险家?身为召唤兽的云哲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剧本。qq群:242366640,qq群新成立,请多关照..
90.5万字5年前
全魔法满级还是被圣女逼婚了 连载中
全魔法满级还是被圣女逼婚了
绯衬君
我,肝帝,全魔法熟练度刷满。但,是个穷困潦倒的子爵。直到圣女找到了我,扬言要逼婚!我决定,竟然个人熟练度刷满了,那我就玩玩团队养成吧【读者群610736795欢迎加入】
40.4万字5年前
君家王朝 连载中
君家王朝
君九离不醉
简介:在遥远的南洲大陆,有着远离六界纷争的君家王朝,他们不问世事。算是不灭皇朝其中一分支,实力辉煌,但渐渐的,便没那么尽如人意了……君家王朝三代主上,各有各的情仇原因,各有各的胸怀大志。不灭皇朝朝主的位置,什么时候才是自己的?谁又违背了朝规,染指了六界纷嚣?谁又为了谁,哭的寸断肝肠……“只要他们活着,就什么都好说……”“谁想在这个囚笼般的地方待一辈子?!”“谁阻我的路,我就杀谁……”
0.2万字5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