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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自称“革命军第一军”的部队占领了安提斯克罗亚以来,这里便一直标榜着所谓的“和平”,尽管事实与想象的画面总是大相径庭,就像某个女子挑选了一位腿最漂亮的男人作为自己的丈夫,结果等看到丈夫的脸时却后悔不迭一样。
所以说,别太把自己的理想和期望加诸别的人事物身上,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跳得越高,摔得越狠。
但是安提斯克罗亚又是个特殊的例子,具体点来讲就是,这里的人们原本并不盼望着如今这种所谓的“和平”,结果这“和平”却自说自话地强加到了整个小镇,让这个从帝国的黑暗统治当中解放出来的小镇刚逃脱火坑就又掉进了泥潭。先不说这些在城内大肆搜刮掠夺、搞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的家伙究竟是真的“革命军第一军”还是只是一帮借尸还魂的流寇土匪之类的玩意儿,光是这镇子里的治安就有够人们提心吊胆的。
人们出门——尤其是夜间出门,身上一定会随身携带一把刀。
其结果就是,全副武装的人在这座镇子里面屡见不鲜,男女老幼全部动员起来,人手一把短刀短剑别在腰间。要是看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家伙就那么大喇喇地在街上溜达,那这个人要么就是一双拳头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绝世高手,要么就绝对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
这里的“和平”形势就是如此严峻。没有人敢摆摊开店做生意,这种行为无异于举起一块上面写着“请来枪借我吧”的招牌,**裸地挑逗着那些在暗巷里虎视眈眈的不法之徒们的耐心。人们无论白天夜里都尽量避免出门,最好还是去铁匠铺订做一扇铁门,这样在山贼造访的时候好歹在歹人们把门踹破之前他们还有机会先从后门溜走。
总而言之,对于安提斯克罗亚人来说,质疑驻守在这里的军队是否真的是革命军第一军已经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了——完全不用怀疑其真实性,因为明摆着就是假的,就像是但凡曾经见过苹果和马鞭这两种东西的人就绝对不会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一样。
这些不请自来占据了城镇的家伙,明摆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和这些武装暴徒比起来,市民们的力量实在是微乎其微,因此他们也就只得忍气吞声、得过且过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可不仅仅是市民哲学。
或许有些实在看不惯“革命军”作为又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的人就会这样幻象:要是能有英雄或者骑士之类的正义之士来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好了。就算没有这样的人,哪怕一直高居天上俯瞰下界的仁慈的神明掷下天火雷电什么的对这帮匪徒施以天罚什么的也是好的呀——只不过后者发生的概率可比前者要低得多了。
只不过抱持这种想法的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企盼在某一天成真了吧?
而且是极为夸张的第二种情况——
“怪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还伴随着市民们的惨叫声和无与伦比的血型与混乱。
形式并不是天降陨石或者闪电,而是从地底涌出了大量的怪物。城镇中央广场处的自由女神雕像被某种神秘力量炸得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这里的一个漆黑的大洞,仿佛大地都张开了直通深渊的血盆大口在嘲笑这帮愚蠢而渺小的人类似的。
而滚滚黑气就从这里翻涌而出,如同喷泉一般。不,那些东西与其说是气体,倒更像是泥浆一类粘滞而浑浊不堪的液体,那些东西从洞口喷出,仿佛能吸收任何光明的黑暗眨眼之间就淹没了广场周围一带的一切人类和建筑物。
但这还并不是最可怕的。最为可怕的是,从这些如同泥浆一般厚厚地铺满整个地面的漆黑之物当中,不断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沸腾一样地翻滚涌动着。而这些躁动不安的异常之物不断膨胀、扭曲、变形,最后撑破漆黑气息的束缚。而各种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声,便从这些破裂的黑茧当中跳了出来。
那些从漆黑之物当中所诞生的全部都是怪物:牛一般庞大、长有两个头的巨犬,体型堪比一间面包房的漆黑甲壳虫,尖啸着挖掘地面的庞大蜈蚣,面貌狰狞、后半身已经化为皑皑白骨的狮子和猛虎,发出嗡嗡响声的巨大蚊子、苍蝇和黄蜂,还有周身横七竖八地伸出不知道多少条手臂、多少条腿和多少个头颅的恶心肉球——仿佛是用那些被漆黑液体吞噬掉的人的尸体缝合拼接揉搓搅拌而成的怪异物体。
正常的世界当中绝对不会存在的诡异邪恶之物,便被称为“怪物”。
那是一般人最好一辈子都与之无缘的禁忌之物,一旦出现便会造成堪比天灾的浩劫。或者说,这种漆黑的洪流甚至比地震、洪水、干旱、飓风等天灾更加可怕而让人绝望。
因为上古时代的那场神魔之战。
因为九百年前的那个恶魔之门。
艾尔弗兰特大地曾经遭遇过邪恶洪流无数次的淹没,千疮百孔的伤痕如今依然在风中、在雨中、在雪中、在雾中轻声喊着“疼”。
据说东艾尔弗兰特的国家为了应对频发的地震而发明了一种形状奇妙的仪器,专门用来测定发生地震的方位。而且为了解决旱涝不均的问题,勤劳智慧的人们还在河川上修建水库和大坝,在河流湖泊之间开凿将其串联的运河,可以说为了预防天灾的发生,他们正在不懈地努力而不是整天跪拜于神庙之中祷告磕头。
或许总有一天人类在面对天灾的时候可以做到防患于未然吧。
但是降临于安提斯克罗亚的这场灾难却是毫无征兆的。人们按照往常一贯的节奏开始一天的生活,结果大地突然震颤并被掀开,怪物们从中如同洪水般涌上地面,眨眼之间就将大半个城镇蹂躏破坏殆尽。
街道两旁的店铺连同它们依托的建筑物一同被拆毁,坚固得就算用大铁锤也得砸好半天才会倒塌的石墙如今却像是废纸一样被一股莫名的怪力揉成一团,然后随意地遗弃在路边。脚下已经没有往常的整洁宽敞的道路,留下的尽是些斑斑驳驳的坑洞,上面还铺满了尸体和瓦砾、砖石、树木以及一切其他零碎物件。花草、树木、路灯、喷泉,所有能够被摧毁的装饰物全都被像是拔葱一样摧毁掉,横七竖八地与镇民的尸体互相倾轧。而所有这些触目惊心的惨状又会在稍后被那股漆黑的怪物洪流所吞没,尸体与碎片在那些漆黑的泥沼当中被分解溶化然后组合成新的丑陋不堪的怪物,然后那些新生怪物再跳出沼泽扑向尚且残存的城镇街道。
恶性循环。
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看得出来目前的形势已经不能用“严峻”来形容了——那就是单纯地虐杀与毁灭而已,对于受害的城镇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扭曲变形的受诅咒之物在火光和尘埃之中像是吃蛋糕一样一口一口将曾经和平漂亮的小镇吃个精光,最后只留下一片连骨头都不剩的不毛之地。
无法抵抗,就连逃跑也变成了单纯比拼运气的生死博弈。理应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想办法维持秩序、组织市民疏散的政府早就不见踪影,估计已经被那黑色的浓稠胃液给化成渣滓了。驻守城内的士兵尽管想要试着阻挡怪物潮水般的攻势,但是他们的刀枪弓箭在怪物坚韧无比仿佛城墙的表皮面前简直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时用的玩具,因此这些零星的抵抗也很快就被黑潮所淹没,就像那些士兵不曾站出来抵抗过一样。
充斥整个城镇的,除了怪物的咆哮声、惊天动地的破坏声音,剩下的便是市民们惊恐万状的惨叫声与呼喊声,以及他们疲于奔命时在身后拖出的一连串尘埃。主要街道很快就被惶恐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周围蛛网一般四散辐射的小路不久之后也被黑压压的人潮灌满。但尽管如此人们依旧在不输给身后怪物大军的难民洪水当中拼命地你推我搡,每个人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拨开别人、抢先通过这个死亡地段。
但他们的行为最终却是损人不利己,被推到的人横躺在地上成为路障,争先恐后求生的人们毫不犹豫地踏过这些昔日的邻里邻居的身体,丝毫不去理会脚下发出的阵阵悲鸣。他们写满恐慌的脸上尽是疯狂的神色,就好像是受了诅咒只能够一直向前走去直到死亡的没有灵魂的玩偶一般盲目。但这些人并没有跑离身后的漆黑之潮多远就又被那股可怕气息轻易地追上了他们惊慌失措的脚步,他们直到最后还是没能逃离死亡的命运。
太阳不知何时悄悄地躲到了垂头丧气的云朵身后,决定不再继续观望着这场仿佛将地狱倒转过来翻扣在大地上的可怕浩劫。但到头来时间并没有稍微驻足为死者默哀,这场十足的杀戮也不知道将要持续到何时。
或许,直到艾尔弗兰特的所有生命都在漆黑的浊流当中溺毙、湮灭为止吧。
不过,就在这轰轰烈烈的从城镇中央广场涌向四周的疯狂人流当中,却偏偏有那么一个人不顾迎面撞过来的一排又一排黑压压的人墙,逆着洪流急匆匆地赶向人们拼命想要逃离的那个方向。
来者是菲特•普罗米修斯,国立王都魔法学院的应届首席毕业生,以“实习”的名义跟随埃尼斯帝国四大骑士团之一、专门负责处理魔法与封印的特殊部队“雪风骑士团”来到安提斯克罗亚,原本是追寻着某个很可能为失踪三百年的“东方魔女”辉夜所留下的痕迹而来,结果却意外地被卷入了这场不知为何会降临的浩劫当中。
现在,奉队长拉克萨斯•斯诺温德之命,她正试图赶往灾难发生的正中心——安提斯克罗亚的中央广场,先别说想办法遏制住灾难的源头了,至少也要搞清楚目前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当然是从魔法师的角度来看。
这个有着夸张的弹簧形状头发、穿着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白色法袍的少女一边满脸怒容地前行,一边不耐烦地挥动双手握住的木杖——一把接近三纳尔长、却朴实无华得没有一丝一豪装饰的木杖,远观上去甚至可能会不小心将它误认为树枝或者干枯的小树吧。眼下,菲特就将这把木杖当做拐杖来使用,不仅可以用它分隔开迎面而来的逃难者,而且还能够用来拨开挡住去路的残骸,让她免于被堆积在地面上的各种碎块绊倒。
“不过这场面无论怎么看都有够夸张的呢。”
菲特一面艰难前行,一面不时放眼四望——映入眼帘的除了还在冒着火的建筑物废墟,就是鲜血都已经流干了的扭曲死尸,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命迹象。树木和草丛被烘焙成只要轻轻吹一口气上去就会灰飞烟灭的漆黑焦炭;条石砌成的房屋像是冰块一样熔化成玻璃一样半透明的不明物质;道路的皮肤则被割开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露出路基下面的泥土。急匆匆推开人群逃难的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他们像是炸了窝的马蜂一样毫无秩序地乱吵乱嚷着,眼睛里面写着大大的“恐慌”二字。菲特都前进了快半个小时了,人墙却愈发密实,越接近事件中心的人越迫切地想要逃得越远越好,但成百上千颗渴望幸存的心反而却成为了阻碍他们逃生脚步的高墙。
“啊啊啊啊!救命啊!不要啊!!”
又一个人从前方遮天蔽日的黑障当中冲了出来,径直瞄准了菲特所在的方向。尽管周围还有别的空隙可以经过,他却对此视而不见,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跌跌撞撞地直撞过来,而且还伸出手臂狂乱地将菲特使劲推开,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纤细柔弱的女孩子就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那个男人似乎具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身上的衣服也算是高档货,但此时他那身足够一般市民几个星期伙食费的昂贵外套早就仿佛被猫拿来磨爪子了一般撕扯得稀巴烂,平时整整齐齐梳理好的头型也像是遭遇了狂风暴雨的洗礼似的凌乱不堪。面对这场浩劫,平日的斯文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这个成年男子不惜风度尽失地推开女性夺路而逃,赤红的双眼就像是狠狠盯着鲜红布匹的疯牛一样深深打上了癫狂的烙印。
他早就已经丧失了理智,就算真的侥幸逃生成功,将来也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次事件的灰暗阴影了。
但对于菲特来说,这种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死活她才不愿意去管呢——与其有闲工夫去操心这种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破事,眼下应该如何收拾面前这混乱不堪的事态才是她这次行动的重中之重,也是雪风骑士团最大的职责。
无论是外表轻浮的金发青年卢克、性取向似乎有问题的神父托雷斯,还是那个面瘫的毒蛇人偶女仆潘多拉,甚至就连那个气质酷似挨了欺负的小白兔的队长拉克斯都出动了——每个人都有负责的区域,至于工作的具体内容则是“尽力而为”,如果能够击退来袭的怪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就算敌不过那些玩意儿,帮忙疏散群众也行,能多救下来一个人就要努力多救一个,这才是真正的“骑士精神”。
(说到底,这些天真的家伙明明除了一个“骑士团”的头衔什么都没有,怎么还热衷于扮演骑士的过家家游戏呢?)
菲特拍了拍刚才被撞到的肩膀,顺便心不在焉地一脚一脚踢着在脚下不断滚动的小石块,心里却在嘀咕着与之完全无关的事情。要是在平常自己被平白无故地撞个趔趄的话,她估计早就跳着脚骂娘了。但现在毕竟是非常状态,那个男人的心情她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她是断然不会选择转身逃跑这个选项的而已。
既然拥有了至少能够正面面对这种非常之物的力量,菲特本身就已经比那些一脸绝望地四处奔命的普通人强了千百倍,那么还有什么理由逃走呢?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而不是屈膝下跪、磕头求饶——这可是以偷来天火送给人间而闻名的普罗米修斯家族的家训。
只不过现实并没有再容许菲特继续想下去。
大地像是惧怕在其上肆意妄为的怪物似的颤抖个不停,不绝于耳的怪物咆哮声也随着菲特的前进而逐渐靠近耳边,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切实地感觉到了充斥于空气当中的不详魔力。
像是粘液一样浑浊浓稠的可怕气息,其浓度足以让一般人窒息而亡了。事实上,就算是像菲特这样拥有相当实力的魔法师身处其间也会感到呼吸困难,就好像是周围填满了湿滑凝滞的水蒸气一样。
这种气息,虽然之前从来都没有亲身接触过,但菲特曾经在课堂上学习过——
“可恶,竟然真的是‘魔物’……那玩意儿不是应该已经灭绝了吗?”
她咬牙切齿地咂了一下舌,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杖。她的身体忍不住轻微地颤抖,牙齿嘚嘚地打着架,视野左摇右晃像是得了疟疾,呼吸也变得稍微凌乱,心脏紧张地纠结在了一起挤作一团,血液则如同发疯的公牛般上蹿下跳。
菲特•普罗米修斯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竟然开始“紧张”了。毕竟现在不同于在学校时的魔法考试和与同学之间展开的模拟战,这里可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交纳生命作为学费的残酷的实战。而且对手不再是那些水平不如自己的同学——但凡一所学校出来的人都互相知根知底,谁手里捏着几张什么牌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此根本就没有输掉的可能。但是现在的对手则是“魔物”——普通人称为“怪物”,但魔法界则将其命名为“魔物”,即为“具有魔力的特殊生物”之意。这是只存在于教科书当中的东西,是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被彻底消灭殆尽的东西,却偏偏挑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死灰复燃,在好不容易才维持了三百年的和平世界这一潭平静的水面上砸出了一圈圈代表着毁灭与混乱的凶恶涟漪。
这些“魔物”都有什么类型?它们的攻击方式如何?弱点又是什么?菲特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教科书里从来没有记载,老师们也从来都没有讲过。她曾经大费周折地在图书馆阅览了大量的相关资料,但是有关于“恶魔”和“魔物”相关的所有记载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一样闪烁其词、模糊不清,因此她才会选择搭乘顺风车实地考察的。
她讨厌眼前起雾、眼里揉沙的生存方式,她要揭开一切可疑的伪装,用自己的双手双眼亲自发现隐藏在这些欲盖弥彰的借口与谎言背后的真相。
只不过,原本只是想来搜集一些化石标本的,结果却碰上了这场可怕的复活仪式,就算是平素骄傲强横的她也不禁感到有些害怕,有一瞬间脑子里甚至闪过了打退堂鼓的想法——就算以傲人的成绩从国立王都魔法学院毕业,她毕竟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见习魔法师而已,就算拥有再多的天赋和知识,也难以弥补她缺乏实战经验的短板。
更何况现如今的魔法教学大多是重视理论胜于实践,重视魔法工学胜于战斗型魔法。时代的潮流便是以魔法的力量推动和改造这个和平的世界,而不是用魔法来武装无仗可打、名存实亡的常备军队。
一切的一切都在严正地拒绝着任何形式的战争的兆头,就好像他们不是怕战争有一天真的会回来,而是忌惮着 “战争”这个字眼似的。只不过这种头痛医脚、本末倒置的做法在突如其来的革命活动和眼前这场大灾难面前会显得尤其愚蠢不堪罢了。
证据就是,她一个堂堂魔法学院的首席毕业生在面对面前未知的敌人时竟然心里连一点底气都没有,就像是个被抽空了气的皮球似的软趴趴的。虽然脑海里已经事先无数次地演练过应该如何对付那些扑过来的魔物了,但等到真正的魔物真的突然出现在菲特的面前时,她还是禁不住被吓了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呼噜噜噜……嗷呜呜呜呜呜——!”
一只有着凶恶长相的双头巨犬以与其庞大身躯极不相称的灵巧动作跳过周围崩塌的墙壁,猛然现身于菲特的面前,横着身体阻挡住了她的去路。眼前的这个魔物有着公牛一般巨大的体型,身上的长毛漆黑而蜷曲,上面还沾染了湿漉漉的血迹。而并排生长在身体前端的两个硕大的脑袋则同时咧开血盆大口,吐出冒着热气的鲜红舌头,四只浑浊的红色眼珠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是在掂量着这个猎物的实力。
“双、双头犬……没想到竟然如此庞大。可恶,第一战的对手竟然是这样的丑八怪,本小姐还真是提、提不起兴致来啊……”
菲特急忙以木杖支撑地面稳住身体,同时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二者距离——在面对突然袭击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保持距离,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尽管她气势汹汹地瞪了回去,蓝色的眼珠当中仿佛能够射出火焰来,但她的舌头却在关键时刻不听话地打结了。
天气变凉的秋天,她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而对面的巨犬在观望了一会儿之后似乎失去了耐心,只见它慢慢将身体压低,同时两副喉咙当中同时发出了“呼噜噜噜”的威吓音,看样子是准备猛扑过来了。
双方之间只有不到二十纳尔的距离,这个时候转身逃跑、将毫无防备的背部暴露给对方无疑是自杀行为,再说就算面向着它逃跑,就这点距离肯定也会被这头巨犬轻易地追上。
所以菲特已经没有后路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菲特使劲咬了咬嘴唇,随后双手擎起木杖,将其放平之后尖端直接指向巨犬的两个脑袋,看上去就像是拿着长枪的姿势。
只不过她的嘴里同时还在小声地念念有词:
“尘归尘,土归土,万物生于火,亦因火而终结——”
魔法咒文。
在经过“东方魔女”的改进之后,魔法咒文终于不再冗长得必须要对照魔法书来念才能做到一字不差了,但这个施展魔法的基础步骤就算再简短终究无法跳过。若是诸如“火焰箭”“寒冰箭”之类的低级魔法倒是可以通过直呼其名来施放,但是如果想要施放范围更广、功能更全、威力更大的高等级魔法的话,就不得不咏唱这些意义不明又拗口的咒语了。
当然,对面的双头犬才不会绅士地静静等待菲特把咒语念完再出手,它在菲特开口的同时就已经低下头来,接着双腿用力蹬地,“轰”地一声高高跃起,径直扑向了这个它一口就能够吞掉的人类女孩。
漆黑的影子近在咫尺,菲特甚至都能够闻得到扑鼻而来的血腥臭味。
只不过,在它的利齿刺穿自己的喉咙之前,菲特总算赶上了——
“——以火焰之名净化一切——烈焰之枪!”
时机刚刚好。就在巨犬张大嘴巴从半空中俯冲下来之际,菲特的“烈焰之枪”也应声从那把不起眼的长杖尖端呼啸而出。火焰凝聚成一把鲜艳跃动的朱红色长枪向前劈开浑浊不堪的黑色空气,耀眼的光芒顿时晃得双头犬不禁退缩了一下。
也就是在这时,燃烧的枪尖精准地刺入巨犬的其中一个脑袋,在那颗丑陋的头颅之上开了一个通透的大洞。一股烧焦皮肉和毛发的焦糊臭味猛地飘来,受了重创的双头犬狼狈地从半空中直接坠下,狠狠地摔在了破烂不堪的街道上。它侧卧在地面上,四肢不停地抽搐,一个脑袋扭曲地垂向一边,舌头吐出来耷拉着,从伤口涌出漆黑的血液;它的另一个完好的脑袋则发出阵阵哀嚎,但猩红的双眼已经渐渐暗淡了下去。看样子,这有着两个脑袋的怪物就算是被打掉一个脑袋也不会轻易死去。但是这毕竟极大地影响了它的战斗力,使得原本凶恶无比的双头巨犬也顿时扑腾不起来,只得像是奄奄一息的垂死老狗一样有气无力地卧在地上动弹不得。
菲特的攻击奏效了。第一次将魔法用于真正的杀戮之上,尽管手心里已经捏满了冷汗,双膝也依旧不听使唤地颤抖不已,但总算是得到了相当不错的结果。接下来的话——
“烈焰之枪!烈焰之枪!烈焰之枪!”
菲特毫不犹豫地将木杖再次对准了躺在地上失去战斗力的双头犬,接连释放了三次“烈焰之枪”的魔法,将奄奄一息的魔物直接轰成了烧焦的碎片。到了这个程度的话,就算是各种方面都异于常识的魔物,恐怕也已经无法复活了吧?
“切,还真是惊险啊喂,看样子就算是天资过人的本小姐也必须得全神贯注了呢。不过,就凭这种半吊子的垃圾,要想干掉本小姐还早上一万年呢!”
胸口起伏剧烈地大口地喘着粗气,菲特却嘴上不饶人地对着已经被烧焦的尸体大放厥词。这种明明费了好大劲却偏偏要硬着头皮说上一句“小菜一碟”的小孩子气行为要是被熟人看见了的话肯定会招致各种吐槽,但反正现在周围没有任何人——队友们还在其他城区奋斗,逃难的市民也少了很多,现在留在这里的就只可能是尸体了——所以就算菲特想要拉个人过来大肆炫耀一番自己的功绩,放眼四望也并没有合适的目标,最后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讨没趣地耸耸肩膀,接着便抬起头来注视着前方,准备再度出发了。
这头魔物只不过是涌出地面的魔物大军当中的一个而已,更加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等着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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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毕竟施放魔法也需要消耗能量,就算天赋再高的魔法师也没办法无节制地使用魔法。
而且菲特面对的还是黑压压仿佛乌云一般的魔物大军,孤身一人。
“这数量……也太不正常了……”
菲特用双手勉强地拄着木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会折断的木杖上面。豆大的汗滴下雨一般噼里啪啦地坠落在灰烬遍布的地面,疲惫得不听使唤的双腿颤抖得厉害,甚至已经无法站直了。
不过尽管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还是咬着牙抬起头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萧条,断壁残垣遭受她的魔法与魔物们的攻击,变得像是被马蜂群起而攻之了似的千疮百孔;受到漆黑浊流污染的地面像是沸腾的沼泽一样咕嘟咕嘟地冒着不详的气泡,贪婪地吞食着横卧于其中的魔物尸体;而除了尸体以外,菲特的面前尚有一只魔物存在。
那是一只僵尸,一具被强制注入了大量魔力从而能够进行活动的尸体。
而且这具尸体菲特还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她还记得这张由于魔力而扭曲了的脸——大概就在两三个小时之前,那位为了逃跑而狠狠推开菲特的男人现在就站在菲特的面前,眼珠浑浊而僵硬地直勾勾瞪着前方,丝毫没有想要转动的意向。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挂满了血迹,早已脱臼破碎的下颌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残缺不全的牙齿之间似乎还残留着鲜血淋漓的肉屑,看样子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菲特看不见的地方惨遭杀害了吧。
尽管当时他像是发了疯一般拼命想要逃走,想要逃离这个已经崩坏了的世界,但是看样子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脱残酷命运的追杀,倒在了自由之门的前方。
或许在倒下的时候,他的手都已经能够触碰到眼前的门槛了。但是或许就差一步,这个世界就被划分成了天堂和地狱。
而如果要问菲特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天堂和地狱的哪一边呢,或许最好的形容应该是“人间地狱”吧。
红与黑,罪与罚,诡异的现实交织成血淋淋的交响乐,扭曲的残酷画卷**裸地呈现在菲特的眼前,逼着她不得不直视眼中收纳的一切。
眼下,这只僵尸算是最后一个了,但菲特感觉得到,盘旋于这个城镇的漆黑气息依然像是凝固一般浓郁,也就是说魔物们仍然没有散去,它们还盘踞在这个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城镇里,肆无忌惮地继续着惨绝人寰的破坏和杀戮。
不过就算如此,菲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工夫去担心接下来的发展了——虽然四肢被折成了不知道多少段而扭曲变形,但僵尸依旧拖着奇迹般还能够支撑自己身体的双腿,步履瞒珊地一步一步逼近过来。它毫无目的地胡乱挥动着像是被掏空了棉花的毛绒玩具一样的双臂,从已经无法闭上的嘴里发出痛苦不堪的嚎叫声,也许是在为自己身上原本高级贵重的整洁衣物竟然已经变成了破抹布而愤怒不堪吧。
“真是的,这样子还真难看啊……当初逃跑的时候,你这家伙的手脚不是还挺灵便的嘛?现在怎么却又像个坏掉的木偶一样如此痛苦?不过没关系……既然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那么就让本小姐赐给你一个永久的解脱吧。”
菲特也鼓足力气支撑起身体,摆出了今天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双手持杖,并将木杖的尖端指向魔物”的这个动作,喊出了今天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烈焰之枪”这句有些喑哑的咒语——
轰!
僵尸应声倒地——正确来说应该是在胸膛正面承受了烈焰之枪的冲击之后,失去平衡的身体向后飞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灿烂的红莲之花在眼前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华丽绽放,菲特心里却早已没有了第一次成功用魔力制造出“火焰”的那种兴奋感了——往事就像是沙漠里的一泓清泉,虽然泉水甘甜清冽,但终归有一天会干涸殆尽。曾经接受过其恩惠的旅人们或许会在心里悄悄记住它,但它的存在终将随着黄沙滚滚烟消云散。
就像是现在的人们早就已经忘掉了那场持续了六百年的可怕浩劫一样——尽管时间才过去三百年而已,对于平均寿命不足八十年的人类来说也无疑是一段无可企及的漫长岁月了。而或许再过个三百年,今天发生在安提斯克罗亚镇的这场浩劫或许也会被人们所遗忘吧——曾经的焦土与废墟被清理干净,新的城镇在灾难遗址的尸体上面重新建成,与灾难无关的新世代入住其中,然后无意识地将残留在这里的一切遗骸践踏得什么都剩不下。
而现在挺身而出对抗魔物的她们这群笨蛋,到时候恐怕也只会成为就连吟游诗人都不会去传唱歌颂的默默无闻者罢了。
时间才是艾尔弗兰特最伟大也最可怕的魔法。时间无差别地主宰者世间万事的起承转合和世间万物的生老病死,就连众神与恶魔都逃不出它的掌控,就更别提她们这些渺小、弱小的人类了。仅仅过了三百年人们就已经快要忘记那场持续六百年的浩劫,假如再过三百年的话,到时候这个埃尼斯帝国——这个如今被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般的帝国是否还会依然存在呢?
(不对,现在还不是感叹这种事情的时候。)
菲特使劲摇了摇头,好让自己由于体力消耗过大而变得有些沉重的脑袋稍微清醒一下。一味地放眼未来只会变得好高骛远,这是长辈们经常教育孩子们时使用的说法。因此,先不去考虑这场灾难的前因及后果,菲特首先需要考虑的是自己应该如何才能继续前进。
继续前进,前往邪恶气息最为浓重的中央广场,并且沿途还要使用自己唯一的防卫手段——魔法来打倒所有扑向她的危险魔物。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菲特还信心满满地视其为易如反掌之事而不加重视,但在现在自己已经十分疲劳的状态下,这个任务的难度已经难于登天了。
前面说过,使用魔法并非是免费的,它需要消耗人身体内储存的魔力,而“消耗魔力”的感觉就像是用一个看不见的注射器插进人体内吸来吸去似的,如果魔力消耗过多,魔力枯竭的症状就会反映到身体上,整个人就会产生一种空虚感和倦怠感。一般出现这种症状的时候只要多吃饭、多补充水分、多休息就可以了,但假如无视身体出现的不适感继续使用魔法的话,便很有可能突然昏厥过去,历史上甚至还有因此而丧命的例子——这种事情她这个魔法学院的首席毕业生不可能不知道,因此现在已经濒临魔力枯竭的她基本上做不了什么了。
无法使用魔法,也无法快速移动,体力和魔力都已经见了底,这就是菲特目前的状态。而对于魔法师来说,只要无法使用魔法,那么他们就跟普通人别无二致——甚至可能在体力上还敌不过那些长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们。可以说,只要陷入了魔力枯竭的状态,魔法师基本上就只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了。
但是,菲特还是晃晃悠悠地靠着木杖支撑起颤抖个不停的身体,挣扎着再度抬起头来,接着向前迈出了艰难的一步。就算脚步不稳像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婴儿,菲特仍然没有放弃自己所承接的使命——通过几个月的共同行动,她发现那个在学校里常常被人嘲笑的“吊车尾”拉克斯队长意外地非常擅长处理这些与魔力暴走和魔物相关的事件,而且无论是那个令人反感的黄毛公子哥、那个令人作呕的基佬光头还是那个该死的贱人女仆也都有着隐藏在那副不中用的外表之下的强大实力,正应验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老话。
而且,这四个人似乎在菲特加入之前就已经开始一起工作了,他们四人之间尽管时常吵吵闹闹的,但一旦到了关键时候,同伴之间的信任与默契便又让他们成为了一个拥有超高凝聚力和执行力的行动小组,就像是亲密团结的一家人一样——换言之,这个小小的队伍里面根本就没有菲特的位置,她只不过是一个多余的外来者罢了。就算没有她菲特•普罗米修斯这个魔法学院的首席毕业生加入,拉克斯、卢克、托雷斯和潘多拉依旧是雪风骑士团,依旧可以奔波于全国发生与魔法相关的重大事件的地方处理这些棘手的事件——就算没有她,面对今天这种绝望的局面,他们肯定依旧能够拟定出一个周全的计划来应对,根本用不着她这个刚从学院里面毕业几个月的书呆子。
所以,就算是在拼命地勉强自己动起来,菲特还是踯躅前行,她非要用自己的双手和手中的这根“盗天火之杖”来给自己赢得一个位置不可。既然那个学校里的吊车尾都能将这些平时在学校里根本接触不到的事件处理得有模有样,那么她这个学校里的首席、尖子生就更没有中途放弃和无法完成的理由了。
“哪怕是……要本小姐……魔力枯竭……也无所谓……”
一步,又一步,眼前的萧条之景开始缓缓地倒退,她一瘸一拐地跨过了那具僵尸被烧焦的尸体,接着小心翼翼地穿越如同树林一般矗立在地面上的建筑物残骸,踉踉跄跄地挥动法杖射出火球击毙了成群的黑黢黢的蝙蝠和哀嚎着的僵尸,又勉勉强强地躲过一根轰然倒地的燃烧着的木头立柱的袭击——或许那根木头在此之前曾经是某个家庭的顶梁柱吧,管他呢。
再向前,堆满了漆黑液体、废弃物、建筑残渣和扭曲尸体的街道上早已找不到道路和居民住宅的石砌分界线,脚下仿佛垃圾山一样的道路早已面目全非,菲特现在甚至连自己是否还在依照城市道路的方向前进都搞不清楚,就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跌跌撞撞地往邪恶气息最为厚重浓郁的方向走去。
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上了黑乎乎的灰烬,溅上了红色和紫黑色的血液,原本纯白的颜色如今已经被染得五彩缤纷、不忍直视了。而行经之处张牙舞爪的残骸和嚣张的魔物们又在菲特的衣物与皮肤上面刻画下了一道又一道清晰的伤口划痕,被汗水模糊的脸上也淌满了灰尘与血迹,看上去有些灰头土脸,就好像她才是从坟墓里面挣扎着爬出来的僵尸似的。
但菲特还是咬牙坚持着前进,因为她感觉得到,自己似乎距离事件中心已经不远了。脚下的路已经彻底被那些黑色的胶状物质所覆盖,走在上面宛如走在沼泽之上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而且稍有不小心就会莫名其妙地往下陷,这使得她在其中举步维艰。而且,这片黑色领域同样也是孵化成千上万魔物的温床,随着菲特越来越接近黑色地毯的中心地段,魔物的密度也随之增大,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勉勉强强地挤出身体内仅存的一丝魔力,不断地施放“火焰新星”“烈焰风暴”之类广范围杀伤性魔法来将泥石流一般涌过来的魔物一扫而光。
不知何时,就连头顶的光明似乎都快要被空气当中粘滞得仿佛能让人动弹不得的邪恶气息给吞噬殆尽了,眼前所见的这些光怪陆离的扭曲景象在失去了阳光的照明之后,又愈发显得阴森而诡异,就好像自己不小心来到了一个被熔化掉了的液态世界一样。
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这里似乎已经非常接近笼罩于安提斯克罗亚镇的邪恶气息的正中心位置了。而菲特就算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也想要找到的答案,也像是水到渠成一样恍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恶魔之门……”
那是一道门,一道孤零零地矗立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平原正中央的门。它巨大无比,感觉就算是让三四辆马车驮着装饰广场用的高大圣诞树并排前行都能允许通过。它有着紫黑色的造型诡异的巨大门框,上面刻着血红色的奇怪符号,而那些符号时不时闪烁一下,这让这幅画面显得更加的不详。而被门框包围起来的“门”则是一个幽绿色的长方形平面,那绿色看上去既像是在流动又像是在燃烧般不停地浮动着,从这个异空间的出入口当中不时冒出幽绿色的火苗,随后便会有一只魔物从当中钻出来。
没错,是货真价实的“恶魔之门”。现在的历史虽然隐瞒了“恶魔之门”的具体形象,但图书馆里却能够找到关于这扇在三百年前被摧毁了的、给人类世界带来了整整六百年苦难与折磨的灾厄之门的记录。那些记录以潦草的笔迹随意涂写在已经泛黄的草稿纸上,然后被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一些诸如《大众菜谱》《瘦身运动一百则》这类莫名其妙的书籍当中,显然是为了躲避国家——尤其是教会——的监视与搜查而刻意藏了起来。而在那些记录的草稿当中就明确记载了“恶魔之门”的样子。
和眼前矗立着的东西一模一样。除了大小似乎有些缩水之外,赫然显现在菲特眼前的这扇不详的大门无疑就是传说中早该消失了的“恶魔之门”没错。
直到看见了确实的物证,菲特脑中猜测的拼图才总算能够拼上最后一块了——她猜想得没错,魔物的出现的确意味着“恶魔之门”再度出现了,而安提斯克罗亚之所以沦落到如今仿若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烈景象,毫无疑问正是这扇“恶魔之门”的杰作。
被打回魔界的恶魔们理应元气大伤、没法从魔界一侧打开“恶魔之门”才对,这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与九百年前一样,是艾尔弗兰特的某个人在安提斯克罗亚镇再度打开了“恶魔之门”,妄图将恶魔们放到艾尔弗兰特大陆上,重演当时的惨剧。
不过,据说召唤恶魔之门属于以人类的魔法天分来说一辈子都休想成功施放的魔法,而且九百年前的恶魔之门也是由传说中的魔女完成的,因此眼前的这扇小号的“恶魔之门”是否又是沉寂了数百年的魔女们的杰作呢?
菲特目前还不得而知,不仅仅是因为她现在缺少关键性的证据,更是因为她已经陷入了被魔物们重重包围的死地当中去了。
“……可恶……早就该料到这里会有成群的魔物了……”
菲特咬牙切齿地说道,紧握法杖的双手手背上顿时凸起了一条条蚯蚓形状的青筋。魔力都已经消耗到这个份上了,她现在反而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和疲劳了——就像是熬夜过度时反而会感觉不到任何疲惫和困倦感一样,这就是所谓的“贤者时间”,或者也可以说成是“物极必反”。当然,菲特自己心里清楚,到了这种程度如果再施展魔法的话,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暴毙当场一条路了。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她不是死于魔力枯竭,也会被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的魔物们给眨眼间撕成碎片——在两种各有千秋的死法当中选择一个出来,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二选一了。
不幸的是,菲特的眼前恰巧摆着这样一道二选一的难题。而且这就像是选择从正门或者是后门进入家中一样,最终的结果还偏偏是无法改变的——都是死,神明根本没有提供“生还”的选项给她。在这种情况下,跪地祈祷显然无济于事,大哭大叫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到头来她还是得选择自己的死法——究竟是选择有尊严地战斗到底力竭而死,还是为了尽早解脱而干脆放弃抵抗缴械投降?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人类需要面对的永恒的问题。
而对于刚刚开始魔法师之路才几个月就被迫踏上终点线的菲特•普罗米修斯来说,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怎么……怎么可能被你们这些肮脏不堪的怪物杀死啊!本小姐还年轻,才不会死在这种该死的乡下鬼地方!”
菲特猛地大喝一声,瞪圆了几乎喷出火焰的愤怒的双眼,接着双手平举起木杖,以近乎歇斯底里的气魄大声喊出了最后的咒文:
“掌管火焰的神明啊,请听我诉说!眼前敌人一倍于我,我借助您的威严将敌人焚烧殆尽;眼前敌人十倍于我,我再次借助您的威严将敌人焚烧殆尽;如今眼前敌人百倍于我,我已料定绝无生还之可能,但我请求您最后一次赐予我您的无上威严!掌管火焰的神明啊,世间万物的裁决者和破坏者啊,我将带着您赐予我的荣誉与尊严战死沙场,请您点燃我这微不足道的渺小身躯,请您点燃我这微不足道的渺小灵魂!我将以己身化为永不熄灭之烈火,不将最后一个敌人焚为灰烬誓不罢休!”
停顿一下,菲特挺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喊出这个一锤定乾坤的魔法的最后一句咒语:
“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焚烧殆尽吧——亿万炼狱焚——”
“停停停停停停——!”
就在她即将喊出最后一个“炉”字来发动这个名为“亿万炼狱焚炉”的自爆魔法的时候,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阵高声疾呼。菲特在就差一个字就能够完成这个魔法的时候遭到某人不识相的打断,内心十分不爽——毕竟这个魔法学校是不可能传授给学生的,菲特也是在图书馆里偶然看到了记载这个魔法的书籍,结果自己当时不知为何竟然鬼迷心窍似的三下五除二就默默背下了这个魔法的咒文。要知道这玩意儿可不是“火球术”什么的可以自己私下找一块开阔地来练习一下,看看自己的魔法究竟掌握得怎么样什么的,这可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自爆魔法,是几百年前使用这个魔法与恶魔元帅同归于尽的伟大魔法师——“点火者”弗雷姆的学生们含着泪记下来的咒语,可不是随随便便找块瓦片就可以炸着玩的东西。
一辈子就只能施放这么一次的最后的华丽谢幕魔法,结果却被人中途打断,气得菲特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直接回过头去就恶狠狠地骂道:
“我说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倒霉玩意儿非得在本小姐正在兴头上的时候跑出来打岔啊?你不说话能死啊,还是能让人贩子拐跑卖到深山里啊?你这整天打断别人说话,你就不怕别人反过来打断你的腿啊?”
菲特没好气地将一大堆恶言恶语捆成一个大包袱,看也不看就直接撇向了刚才声音传过来的地方。但这里毕竟光线不足,而且不知道是哪里着火了飘过来的黑烟还严重阻挡了她的视线,使得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根本看不清说话者的正体究竟是个什么尊容。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认真听菲特在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喊道:
“喂!前头那个粉色弹簧头,你赶紧往旁边闪开啊!”
“本小姐我才不是什么‘粉色弹簧头’呢!你这家伙是从小吃臭虫虱子长大的吧,会不会说话啊!”
“我的天,怎么又遇到个烦死人的家伙……我说!粉色弹簧头的事情待会儿咱们再慢慢掰扯,你现在能不能先往旁边挪一挪,你挡到我了!”
“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好不好!而且什么叫我挡到你了!你是在骂我太胖了吗?本小姐这么纤细曼妙的身材你都能看成是胖,你眼睛瞎了啊!”
“我的天,没法用语言来沟通了……那,可别怪我事先没打好招呼啊!”
“什么,你还嫌气我气得不够是吗?看样子本小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有种你别走,待会咱们单——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菲特咄咄逼人地一边跺脚一边骂着,结果恍惚之间只见一柄直径足足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骑士枪就这么挟裹着呼啸的风声一股脑儿冲着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就像是一颗打出枪膛的钢铁弹丸一样。尽管身体的各个部件都已经濒临极限,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菲特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接着便奋不顾身地往旁边一扑——
扑通!
那把钢枪(以及缠绕在周围的狂风)抹着她的头皮,从她的头顶窜了过去,把菲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和鸡皮疙瘩来——要知道,假如她的脑袋在往上抬一丁点儿的话,自己的头皮恐怕就要被那杆钢铁制作的粗大圆锥体给硬生生刮掉了。
随后——
咕哇啊啊啊啊啊!
咦?
明明扑倒的是自己,却有什么东西代替自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贯穿了身体一样。
有什么东西,贯穿?
菲特战战兢兢地从地面上抬起头来,这才想起来刚才那声惨叫来自于自己后方,便又急忙跳起身来转向后面——
眼前是极为骇人的一幕。
全长四纳尔、几乎有一般人身高两倍长的这柄银色骑士枪狠狠地贯穿了一个又高又大又壮又胖的丑陋魔物的肥大肚子,像一根尖钉一样把它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甚至还在石头和木头堆积而成的废墟上面凿出了一个大洞。
而那声惨叫就是来自于这个血流遍地的垂死魔物。
“……”
菲特这才理解了那个不速之客要她“闪开”的意思——
“我说你就不能说清楚吗!你这说话没有重点的很容易遭人误会的好不好!”
紧接着便一脸嗔怨地转过头吼道:
“拜你所赐,我这一身价值十六银币的衣服已经彻底废掉了耶!而且刚才本小姐的脑袋差点让你扔出去的那玩意儿给爆掉,你该怎么赔偿本小姐啊!”
但她却再次收到了一个答非所问的回答:
“战斗还没有结束,小心你的身后!”
“啊?”
菲特傻乎乎地回头一看,便看见目睹同伴惨死之后陷入狂怒状态的魔物们纷纷发出震耳欲聋的可怕吼叫声,瞪着血红的眼睛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为什么是本小姐啊!凶手明明是后面那个家伙!”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推卸责任?!唉,算了,我还是干脆帮人帮到底吧——全都给我乖乖冻结成冰吧,你们这帮杂碎!”
哗啦!
一道凛冽的寒气浩浩荡荡地横扫了整个中央广场,紧接着受到寒气波及的所有物体——建筑残骸、魔物、尸体甚至是那扇恶魔之门都被直接冻成了晶莹剔透的冰雕,维持着它们之前的姿势,直挺挺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位少年随后走上前来,先是顺手拔出了钉在魔物身体上面的那柄长枪——当然,现在它已经与那个魔物一同冻成了一个颇具有艺术气息的谜之雕塑,因此他稍微费了点力气才成功回收了自己的骑士枪。接着,少年拖着那柄又长又重的枪再度前行,然后停在了那扇被冻结的恶魔之门面前,左手也伸过去与右手一起抓住枪柄,使劲地举起长枪,在半空中抡出一个宛如新月的圆弧,随后狠狠地砸在了恶魔之门上。
砰咚!
咔嚓!
哐当!
轰隆!
一阵美妙的噪音交响乐响起,被冻成冰坨的恶魔之门这下彻底变成了冰渣。
“呼……这下终于该解决了吧……”
少年轻轻放下手中的重枪,如释重负地抬起手臂擦拭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连接在背部的单只羽翼也像是欢呼庆贺似的跟着伸展了一下,看来它最近似乎受到了太多的束缚,已经迫不及待地渴望着振翅的自由了。
接着,少年——夏尔•普雷回过身来,向“粉色弹簧头”菲特那里看去:
“喂,粉色弹簧头,你没事——吧……”
结果话说到一半他就低头陷入了沉默。
“……”
怪不得自己都难得搞出这么大动静了,耳朵边上却还安静得像是冬天夜晚的田野似的。
因为那个刚才还叫嚣着想要使用自爆魔法的吵闹家伙已经被他不小心冻成了冰雕,脸上的表情也凝固在了她一脸迷惑地回头张望的时刻。
“……”
夏尔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要试着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使得面部的整体动作看上去更像是嚼东西时不慎咬到了腮帮子似的。
“应该……死不了吧?”
“当然死不了!”
“轰隆”一声,一道火光闪过,还没等夏尔反应过来,眼前的冰雕就擅自炸开,菲特从升腾的白色气雾当中钻出来,气鼓鼓地叉腰大吼道:
“我看你这家伙是成心想要害我吧?又是莫名其妙的‘闪开’然后把枪往我头顶上扔,又是骗我回头然后给我用冰冻魔法,本小姐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这么狠毒地针对我啊!”
“那……那个……这、这只是个意外……我、我当时只不过是想帮你……”
“你那叫帮我啊!你这是谋杀!**裸的谋杀!”
“不、不至于吧……我看你都已经东摇西晃了,觉得你肯定没办法对付那些魔物,这才赶紧出手帮忙的……”
“然后就把本小姐连同那些肮脏的东西一同称呼为‘杂碎’给冻起来?”
“万分抱歉……”
“这光是一个‘抱歉’就能完的?我告诉你,本小姐跟你没完!哼!要不是本小姐的魔力属性恰好是‘火焰属性’的话,早就像那帮魔物一样,被你这混蛋给冻成渣了!”
“抱歉,我错了,是我的不对……”
“错了!要说‘真的是十万分的抱歉,尊贵的菲特大小姐’才行!”
“这……真、真的是十、十、十……”
“别结结巴巴的!好好说!”
“真、真的是十万分的抱、抱歉,尊、尊……”
“你怎么这么没用,还是不是男人啊!”
“唔唔……真、真的是十万分的抱歉,尊贵的菲特大小姐……这、这样总行了吧?”
“啊?哼唧哼唧的像个蚊子一样,本小姐听不清楚!再拿出点诚意来!”
“唔唔……”
“吭哧什么啊你这家伙,别整的好像是本小姐在欺负你一样,懂不懂?”
“嗯,嗯……”
“哼,那就好。那么,重来!”
“真的是十万分的抱歉,尊贵的菲特大小姐!!”
少年诚惶诚恐地低着头,一脸委屈地继续接受着少女毒舌的洗礼长达半小时之久。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笼罩在整个安提斯克罗亚镇上空的阴霾气息不知不觉间已经随着秋风一同消散,万里无云的澄澈蓝天和明媚的太阳再次回到了天空的舞台之上。
而一只乌鸦就站在距离两人不远的某跟还坚挺着没有倒下的断掉的木桩上面,用它那幽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这个镇子里面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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