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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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开幕下

  *5

  安提斯克罗亚镇,这似乎是个很久之前就提及的地名了。当然,由于这里的情况有些错综复杂,因此夏尔等人最终还是望着城门叹着气转身离开了。

  他并没有成功地进入城中,因为这里如今正被革命军的第一军所占领着。

  “第一军……呐,我看这根本就是山贼土匪吧?”

  抱持着强烈不满发问的是一位有着华丽的金色卷发的年轻男子,无论外貌外形、穿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散发着强烈的金光闪闪的感觉,给人以一种贵族公子哥儿的第一印象。

  总之,这位有钱人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一边用戴着丝绸制作的高档货白手套轻轻拂过这个旅馆小房间的木制窗台,然后再将手抬起来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无论是城外面那高得离谱的过路费也好,还是这简陋寒酸的旅馆也罢,这座乡下小镇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

  看他的那副表情,想必如果周围不是有同伴们一起陪他在这里受罪的话,他恐怕早就愤而拂袖离去了吧。

  因为这间房间的条件确实简陋,不仅大小不够——只勉强够一两人伸展开来,人数要是再多的话就会塞不下了,而且屋子里到处都飘散着发霉的味道,墙角也仿佛与之呼应似的布满了脏兮兮的霉斑。除了霉菌之外,房间里只有一架上下铺的木床和一面摇摇欲坠的小桌子,仅此而已。

  床上面铺的并不是棉花,而是干草。枕头里面塞的并不是鹅毛,而是麦麸。被子也不是柔软厚实舒服温暖的羽绒被子,里面填充的全都是不知道弹过多少次、已经松散破碎得不成样子的破败棉絮,以及比这更加劣质的麻絮。

  “就这床铺,这枕头,这被子,这根本就不是供旅人歇息用的,而是用来上刑的吧?就算是王都的监狱里面待遇肯定都比这要好得多,这根本就没法住,没法住!”

  青年不断愤愤地大喊大叫抱怨着,在这房间里咯吱咯吱地转圈踱着步。屋子里面虽然姑且算是有两把椅子,不过那些呲牙咧嘴、钉子外露的玩意儿只能被当成刑具来使用,根本就不具备让人坐下来歇息的功能。

  “真是的!这什么鬼地方!什么鬼差事!让一名堂堂贵族住这种连马棚都不如的地方,这简直就是对我家系名声的侮辱!”

  接着,青年就像是无处撒火了一样,恶狠狠地巡视了简陋的房间一圈之后,最后“砰”地使劲一脚踢在了床架上面,连带着整张床跟着颤抖不已,还从上面像是下雪一样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许多木屑和灰尘。

  见到眼前这一幕,青年再次皱紧了眉头。要是在这张破床上面躺上一整晚的话,估计在被疲惫折磨得不得不睡着之前就会先精神失常了——当然,还得使劲祈祷这床铺里面没有暗藏着虱子、跳蚤、臭虫之类的玩意儿,否则他这个堂堂贵族非得被咬成草莓不可。

  而这位贵族青年的同伴之一,一位身穿藏蓝色宽大法袍的褐色皮肤男人则伸出熊掌一般的巨大手掌,砰砰地拍了拍青年有些细瘦的肩膀,拍得金发青年身体一晃一晃的,让人不禁担心他这样会不会被拍散架。

  显然,这位神父也必须面对如此简陋到让人直想冲着天空张开双臂高呼“神明啊!”的可怕条件,但他似乎对此却没有任何怨言的样子,反而出言劝阻贵族青年先冷静一下:

  “卢克,不要这么急躁。神明教诲我们要时刻秉持着一颗爱人之心,就算生活当中遭遇逆境依然要敞开怀抱去爱这个世界,这样生活才能美丽多彩、才能充满温暖的爱不是吗?”

  “不,请不要再跟我提什么‘爱’不‘爱’的了,这只会让人感到反感,托雷斯。”

  被称为卢克的贵族青年很露骨地露出厌恶的神情,并且很快就想办法扭了扭肩膀,将神父托雷斯那只不请自来的大手给甩了下去,接着又耸了耸肩,似乎是在确认刚才有没有被那一拍拍坏什么部件。

  顺便说一句,托雷斯神父身高2.5纳尔,身体壮实、肌肉发达,有着一个锃亮的光头,而且脸上还有着又深又长的骇人疤痕。尽管他有着这样一副具有相当冲击力的外表,这个人却用他那低沉的嗓音不断地念叨着“爱”“爱”之类的字眼,听上去只会让人浑身打哆嗦。

  但尽管被卢克嫌弃,托雷斯神父却依旧没有生气。他反而笑眯眯地双手合十,似乎有些高兴地说道:

  “神明教诲我们,就算有人讨厌你,你也要不计前嫌地去爱他。所以放心吧,卢克,心中充满了爱的我并不会为此而生气,这反而是神明赐予我的考验自己的爱人之心的严酷试炼,想必神明也希望我能够多多砥砺自己的这颗爱人之心吧。”

  “托雷斯,求求你别再念叨这些可怕的字眼了!神明的教诲明明写满了那么厚一本书,怎么你就记住了一个‘爱’字呢?”

  “神明曾经说过,‘神明是什么?就是爱。’所以‘爱’才是圣十字教最基本的教义,不懂爱的人是无法得到神明垂青的,不懂爱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神明教诲的。所以,我会宽恕你刚才亵渎神明教诲的言行,而且就算你对伟大的神明充满不敬,我也会继续爱你。愿神明与你同在,阿门。”

  “唔唔,不行了,被这和尚说得快吐了……你快离我远一点,不要让你那恶心的鼻息沾到我的衣服上面!”

  卢克一面后退一面满脸惶恐地连连摇头。身后就是之前被他嫌脏的窗户,因此到最后他还是让依旧满脸微笑的托雷斯给逼到了绝路上。他有一瞬间暗自咬了咬牙,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不顾一切地转身从窗口跳出去,但随即他又想到这样虽然可以解除一时的危险,却无疑会招惹来更多的麻烦——他们的身份偏偏又不好光明正大地声张出去,因此他最后只得咬牙切齿地作罢,并且悄悄将一只手伸向了跨在腰间的佩剑——

  这时,一道毫无感情可言的凛冽声音忽然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二位,现在是在执行任务中,要搞基请不要当面,反正你们住一个房间,请你们忍耐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自行解决——我们绝对不会因为好奇而来妨碍你们互相交流‘爱’的。还是说你们两个之间的‘爱’已经快要溢出,所以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的好?”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还关着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另外几名同伴正从门口走进来,结果恰巧目睹了这糟糕的一幕——不,或许“糟糕”只是卢克这一边单方面的想法,就凭他对托雷斯神父的了解,这个家伙就算是让人抓住严刑拷打到皮开肉绽,都会一边哈哈地喘着粗气一边满脸春光地高声欢叫着“啊,这是神明对我的考验啊,是神明让我证明自己的爱啊!”这样莫名其妙并且恶心到让人门牙松动的话。

  换言之,这家伙就是个纯粹的受虐狂,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变态”。因此现在的状况如果按照那个冷面女人的解读的话是会完全走到错误的方向上去的,正确的解读应该是——

  “喂喂喂,现在的状况明显就是本人——卢克•弗拉迪米尔现在正在遭受变态袭击,请你不要擅自往奇怪的方向胡乱想象好不好!”

  “可是,这样一想的话虽然在脑中呈现的画面很恶心,但同时也很有趣啊。”

  “哪里有趣了!我这边可是都快要哭出来了!”

  “那就请你哭吧,下贱的男人。哭到泪腺干涸、眼睛瞎掉,再也不要看见这个世上的任何东西了,这样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终于可以从你那不知羞耻的视奸当中摆脱出来了。”

  “为什么啊!”

  听到对面的家伙毫无感情、像是照着名单宣读死刑犯名字一样说出这样的话来,卢克反而快要哭出来了。但他最终还是以手遮面忍住情绪,接着叹息着说道:

  “我真的很好奇,你都是从哪儿学到那些诡异词汇的啊,潘多拉?”

  “蚊虫多了起来的话,擅长捕食蚊虫的鸟儿自然也会聚集起来吧?”

  潘多拉,正是那位面不改色出口伤人的少女的名字。她有着绑成一条马尾绿色头发和如同祖母绿一般闪耀的眼眸,脸庞精巧细致,看上去就像是出自大师手中的人偶一样——脸上也正如精巧精美精密的人工制品一样,有一种莫名的易碎感,却又真的像是玻璃工艺品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而她穿着一身奇特的、黑白相间的、缀满了褶边的长衣长裙套装,而这种服饰似乎有个专门的称谓叫做“女仆装”——顾名思义,也就是贵族家中雇佣的女仆的工作服,虽然她本人看上去似乎并不想一个女仆就是了。

  要是有哪个女仆敢这么对主人说话,毫无疑问是会被立马开除的——当然,要是摊上托雷斯那样的主人的话则另说,但托雷斯是神父,并不需要女仆。所以潘多拉并不是女仆,至少也不是名为卢克的贵族青年的女仆。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潘多拉。”

  卢克意识到跟这个冷面女仆斗嘴根本没前途,因此他赶在从对方嘴里蹦出更加了不得的可怕词汇之前主动转移了话题:

  “你之前说我得和这个光头神父住在一起,这是为什么啊?在来这里之前不是都已经商量好了,我和团长住一起,让这个光头神父自己住不是吗?”

  “啊,关于这个就请你牺牲一下吧。”

  潘多拉稍微顿了顿,接着以向领导汇报例行工作一样一板一眼的口吻说道:

  “我们原本是准备订三个房间的,结果这间旅店房间严重不足,就算我们跟老板商量了半天,最后也只订到了一间最好的和一间最差的共计两个房间。而且,我们总不能委屈团长大人住在这个最差的房间,因此就只能让你和神父做出一下牺牲了,贵族大少爷阁下。”

  女仆在最后故意用了一个颇具戏谑的方式称呼卢克,只不过从她的语气里面根本就听不出来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她的声音就像是来自极地的彻骨寒风一样冰冷,可以瞬间冻结任何具有温度的物体,并且斩钉截铁、绝不含糊。

  就像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偶一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这个决定在卢克听来简直就像是宣判了他的死刑:

  “为、为什么啊!我、我才不要和什么一直念叨着‘爱’的光头睡在一个房间里!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这个故事可是会变成恐怖小说的,你可要想清楚!”

  卢克慌慌张张地比划着为自己辩护,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更不希望死因是被变态光头神父袭击致死。但任凭他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同人偶一样精致却毫无人情味儿的潘多拉却只是朱唇轻启,从中蹦出了如同冰块一样的两个字:

  “无妨。”

  这两个字确实正如冰块一样径直砸在了卢克的脑袋上。只见他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像是把魂儿弄丢了似的小声碎碎念着“完、完了……”,沿途还差点撞翻了摆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和椅子。但造成了如今状况的潘多拉却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内疚的情绪,反而还板着一张脸提醒卢克:

  “请小心一点,不要把旅馆的桌子和椅子给撞坏了,到时候可是要赔偿的。”

  听完这句话,原本就消沉的卢克现在就像是遭遇了龙卷风的麦苗一样东倒西歪,似乎只要再有人用小手指轻轻戳他一下他就会轻易倒下了似的。

  而这个时候,导致他如此深受打击的另一名罪魁祸首——某个变态神父却也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卢克的肩膀:

  “嘿,这可真是太好了,兄弟。你尽管放心,我会好好传授给你神明的教诲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好!还有,你这光头赶紧松手,快放开我,好热!”

  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有危险的卢克像是一只被拎起来准备宰杀的鸡一样拼命地挣扎着,但无奈托雷斯神父的力气实在太大——就像是巨汉与婴儿的差别一样,因此无论卢克怎么挣扎,却依旧摆脱不了神父粗壮胳膊的禁锢。

  而且都这种时候了,旁观者潘多拉非但没有要上来帮忙劝阻的意愿,还故意板着面孔,煽风点火一般淡淡说道:

  “那么,既然现在没什么要紧事,潘多拉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潘多拉还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接着抬起身来就准备转身走人。

  “别、别走啊!求求你别走啊!别丢下我一个人!”

  虽然身后的卢克使劲伸出手臂大声喊着就像是恋人之间生离死别一样催泪的台词,但无奈潘多拉的心肠已经不是“铁石”而是“钻石”的等级了,因此她毫不理会身后苦苦哀求的卢克以及不知为何已经开始双眼放光、就像是看见马路上面掉了一袋金币一样莫名兴奋不已的托雷斯,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来准备迈开脚步扬长离去。

  就在这时——

  “哎呀,你能不能闭上嘴啊,小黄毛!像杀猪似的吱哇乱叫的,老娘我在楼下都听的一清二楚的,简直丢死人了,你赶紧去自杀算——唔、呜哇!”

  伴随着暴躁的骂声,一个人猛地从走廊转角处一个箭步钻了过来,结果差点迎面撞上刚要从房间大门走出来的潘多拉,最后反应迅速的两人各自向后退却了一步,这才避免撞车。

  来人固然被吓了一跳,但潘多拉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镇定自若地打量起了来人——

  来者是个女人,看上去还很年轻,端庄漂亮的脸庞之上却莫名地储存着一股有着锐利锋芒的戾气,或许是她那碧蓝眼珠当中射出的光芒过于凶狠所致吧。再加上她那一头鲜艳粉红色的头发,更加让她显得脾气暴躁、缺乏耐心,似乎是个会经常发出咂舌声音的主儿。

  顺便说一下,她的头发在左边弄成了一根形状酷似弹簧的螺旋卷儿,与之对应的右边则歪戴着一顶小小的、打着黑色缎带蝴蝶结的白色宽沿礼帽,就像是魔术师惯常愿意戴着的帽子的缩小版,看上去煞是可爱,却也使这位少女平添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气场。

  至于穿着则不知为何也向着魔术师的方向靠拢,她选择的是一般只会在魔法学院里面才能够看见的复古风法师长袍,不过袍子却是罕见的白色,领子遭到面目全非式的改造之后变得好像披肩一样垂到肩膀,下摆也被霸气地裁掉大半,看上去反而更像是一件连衣短裙了。

  腿上套的是有着漆黑光泽的超长筒高跟皮靴,靴筒长度达到大腿一半,光是看上去就知道这玩意儿穿起来肯定得费上一番功夫,但这英姿飒爽的高跟靴子却让眼前的少女尤其显得聪明干练和高不可攀——说白了就是一看就不像个惹得起的家伙,有一种一旦一言不合就会被直接撩起纤细修长的美腿一顿爆踹的感觉。

  总之,面对这样一个扑面而来的火爆少女,潘多拉选择了避其锋芒:

  “哦,您竟然直到现在才爬上楼梯来啊,想必这旅馆的台阶对于您这样的蠕虫来说实在是过于高耸陡峭了吧?”

  喂,这哪是“避其锋芒”,这根本就是“当面挑衅”好不好?

  但潘多拉似乎已经铁了心准备当面挑衅了的样子,脸上尽管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全身上下却无不散发着一种“我就是看着女人不爽”的黑暗气场。

  而还没做出什么事来就被劈头盖脸讽刺一顿的这位火焰少女也不甘示弱地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看上去不怎么可靠的木制地板发出“喀噔”的一声尖叫——接着只见她傲慢地交抱起双臂、抬起下巴,眼角竖起的双目里面满是不屑和鄙夷的神色:

  “哟,我还以为是谁呐,原来是一个勉强用破铜烂铁拼装出来的垃圾人偶啊。我说你不老老实实地在你的破烂堆里面趴着,非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找别扭啊?”

  “非常抱歉,刚才的话还请您再说一遍。潘多拉虽然聪明又好学,但是对于蠕虫语言却始终无法掌握,因此潘多拉请求您用大陆通用语言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哈?我看你是过的年代太久远,耳朵都生锈了吧?竟然连本小姐的话都听不懂,这种垃圾我看还是扔掉算了。”

  “潘多拉才要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您——要不是您这蠕虫本身就智力低下、污染环境、浪费生存资料的话,又怎么会误认高尚、谦虚而宽容的潘多拉为‘垃圾’呢?”

  “啥?你说啥?你信不信本小姐一发‘炎爆术’直接教你做人?”

  “唉,可怜的爬虫类,不仅不懂得人类社会的礼仪和规矩,甚至就连威胁别人时都拿不出一点技术含量来,潘多拉觉得您还是尽快灭绝算了。”

  “你、你你你——看我把你给轰成不可燃垃圾!‘炎爆术’——!”

  “警告:检测到威胁,允许采取防卫措施。‘模式462:穿刺桩’——”

  火焰少女毫不留情地用暴力的语言攻击对方,而潘多拉也冷静地展开回击。二人针尖对麦芒地尽情互相斗嘴,结果占了下风的火焰少女彻底被激怒。只见她倏地后退一步并将双手举到胸前,一边大声呼喊着某个充满了不祥的名字,被夹在双掌中间的空气受热发生扭曲,一团如同陀螺一般旋转着燃烧着的耀眼火球霎时出现。

  而见到对方来势汹汹,潘多拉也随即向后撤了一步。她的口中面无表情地念叨着像是人工产物的提示音,右手连同小臂则不可思议地伴随着“咔嚓咔嚓”的齿轮咬合声,迅速变形成了一根有着让人不禁感到心寒的锥形尖头的粗大金属桩。

  两个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要害部位,视线碰撞之处仿佛摩擦的雷云一般噼里啪啦地放出道道闪耀着危险光芒的闪电。但就算如此,她们却依然像是还没过够瘾一般积蓄着估计足以把这栋四层的老旧建筑炸穿的致命招数,随时准备在一个最佳时机将这陨石撞击级别的可怕招数毫不留情地扔到对方的脸上。

  她们就像是互相对峙的猛虎与巨龙一样,一直目不转睛、虎视眈眈地死死盯住对方,只要有任何机会她们似乎都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扑上去。

  整个房间的气氛就好像是空气中充满了高浓度的可燃性气体,只要稍微擦出哪怕头发丝般细微的火星儿就会引发剧烈的爆炸。

  “我、我说你们两个都冷静一下!要是在这里打起来了的话会出大事的!”

  “二位请冷静!不要让愤怒的冲动蒙蔽了心中的爱人之心!”

  待在这种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有可能被烧伤的氛围之内,就算是目前正在殊死搏斗中的卢克和托雷斯也不得不暂时先放下自己这边的胜负,转而开始一齐呼吁这两位女士赶紧停手。但纵使两人满头冷汗地试图劝说,到最后他们的话不仅没有成功阻止事态恶化,反而还成为了两人彻底爆发的导火索——

  “去死吧贱人!”

  “去死吧贱人!”

  几乎同时响起的除了两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之外,似乎还有整个世界碎裂的声音。

  虽然只有这个时候她们两人才肯稍微同心协力一下,只不过异口同声、心有灵犀的方向完全搞错到了让走投无路的另外两人面露惶恐地抱头蹲下的程度。但就算如此,两人之间堪比星球碰撞等级的大战已经无可避免了。

  大爆炸。

  蘑菇云。

  生死搏命。

  世界毁灭。

  废墟。

  浩劫。

  等等等等……

  出现在只能眼巴巴看着两位女生火星四溅的两名男士眼前的,尽是些仿佛地狱的尽头一样残酷可怕的景象。发展到这个程度的话,已经无法阻止了——抱持着这样自暴自弃的想法,他们不禁闭上了眼睛。

  结果——

  “那、那个,我、我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哇!”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个人冒冒失失地出现在门口,而且出现的时机不知道该算是“正巧”还是“正不巧”,总之当时火焰少女手中的火球即将脱手飞出,潘多拉右臂变形成的金属穿刺桩也已经瞄准了对面的人柔软的腹部。如果这人进来得再晚一点的话,那么他就很有可能会被火球爆炸产生的高热气浪波及而受伤,况且也不能忽略潘多拉的突刺攻击被躲开、结果她就这么遵循着惯性直接撞到刚刚冒头的这位少年的身上的可能性。

  不过总算还是万幸,尽管声音弱气得就算被人误当成女孩子也不为过的少年被吓了一跳而发出了简直丢脸到家的惊慌尖叫,他的出现还是及时制止了这次的毁灭行动——在听到身后传来的那阵细弱蚊蚋的声音之后,这两名正在气头上的少女就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一样直接愣在了原地,然后这才总算冷静了下来。

  “吾之火焰哟,熄灭吧!”

  “进攻模式取消,转为待命模式。”

  两人像是好不容易才完成制动的失控马车一样悬崖勒马,她们以惊人相似的动作——右手臂向右斜下方大幅度一挥来取消刚才亮出来的杀人招式,接着便齐刷刷转向了刚才那个令她们恢复冷静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是拉克斯啊。”

  “少主,您回来了。”

  她们两个瞬间收敛起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火焰少女脸上笑逐颜开,就像是受热融化了一般迅速切换成笑脸,与潘多拉针锋相对时傲慢的语气也似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现在就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而潘多拉尽管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却无意中从警报灯等级一下子下降到了荧荧烛光的程度,看上去柔和了许多,而且她毕恭毕敬说出的这一句话还附带一个标准的女仆式的行礼——也就是提起裙摆弯腰屈膝的礼仪。

  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两个人方才并没有用炎爆术和穿刺桩互相比划着要打烂对方的厚脸皮,而是像是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一样聚集在花园凉亭里优雅端庄地享受着美好的下午茶时光。

  对,没错,刚才的一切冲突与摩擦都只是幻视和幻听而已,并不是切实发生在这个简陋房间的事实,太阳依然照常升起,世界依然和平——

  “这两个家伙,变脸未免也太快了吧……”

  “这就是爱啊……”

  “啊?你们两个臭男人刚才说什么了吗?”

  “……没、没说什么……”

  “……没、没什么……”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卢克与托雷斯两人面面相觑,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余痕。结果他们俩的这些哀叹却偏偏被耳尖的火焰少女所捕捉到,于是她便气势汹汹地回过头来,凶狠地瞪了缩在墙角不知所措的两人一眼,让两个堂堂大男人登时唯唯诺诺地不敢大声吭气。

  接着,就像是刚才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无论是试图使用“炎爆术”炸毁某些东西也好,还是用自己凶恶的眼神强行制止了别人的言论自由,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凶暴的火焰少女在转头再度面向刚刚进来的少年之时,脸上已经切换成了一抹笑容:

  “哟,你可算是回来啦,这边还等着你过来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呢。”

  “啊哈,啊哈哈……”

  懦弱的少年在目睹了方才那一幕之后,不禁露出虚弱的苦笑。他本身个头就不算高大,体格也不算魁梧——真要说的话反而是那种瘦弱的类型,而且皮肤白皙、细嫩,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但他天生的那种弱不禁风的气质再配上那一头雪一样的白发和一双鲜红色的瞳孔,使得这位少年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只畏畏缩缩的小白兔。

  “不、不过,我、我的名字是叫做‘拉克萨斯’的,所、所以希望——”

  “少主,请问您已经将入住的手续办完了吧?”

  “嗯?啊,已、已经办完了。”

  自称“拉克萨斯”的少年正想要纠正一下火焰少女对自己的称呼,结果却被在一旁恭恭敬敬侍立的潘多拉果断打断了。但拉克斯不仅没有冲着潘多拉发火,反而还顺着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做出了认真的回答,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被人给打断了。

  不过拉克斯少年虽然没有什么自觉,另一边的火焰少女却早已经挑起了眉毛:

  “喂,那个破烂人偶,你没听见拉克斯正在说话吗,干嘛要打断他啊,难道你的脑子已经生锈到了连最基本的礼仪礼貌都无法记住的程度了吗?”

  “不过潘多拉觉得,能够像菲特小姐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指责其他人不懂礼貌的人才是真正的不懂礼貌,还是说菲特小姐您的脑子已经被高温给熔化掉了?”

  好!暂停!

  看似来头不小的火焰少女的名字终于揭晓!终于再也不用使用“火焰少女”这种既不贴切又长得绕口的代称来指代这位脾气火爆的菲特小姐了!

  当然,就冲着菲特这烈火一样的性格,一旦遭到了潘多拉如此积极的回应,她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老老实实被别人说教一番。于是菲特的身后“腾”地燃起了熊熊大火,仿佛火焰的王座一般气势磅礴,而似曾相识的一幕也无可避免地再度上演——

  “哈?你说本小姐不懂礼貌?你这破烂人偶还真是让人忍无可忍——我说你不懂规矩、不懂礼貌就算了吧,怎么说话还这么欠啊?我看是你那舌头没拧紧发条吧。”

  “潘多拉很好奇您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童年才能够迅速编出这么多恶言恶语来的?还是说像您这样靠分裂繁衍后代的蠕虫类根本就没有家教可言?”

  “你、你这破烂还真敢说啊!信不信本小姐给你好好来个全身修补工程?”

  “不,还是免了,蠕虫这种东西又湿又滑,如果让您的手碰到,潘多拉可能会克制不住想要全面开启杀虫模式的。”

  “好!说得好!本小姐从小到大一直天不怕地不怕,谁敢挑衅绝对一个火球让他后半生再也离不开床铺。行,既然你都不怕死地挑衅到这个份上,待会你要是被融化成铁水儿了可别怪本小姐没给你面子!”

  “菲特小姐这种皮囊里面灌满了高汤的可恶爬虫类,看潘多拉把您一脚踩死。”

  “看本小姐把你这破烂烤成七分熟!‘超究极火焰飞弹’——!”

  “害虫必须消灭。‘模式158:截肢剪’——”

  “怎么又是这种结果啊!而且两个人竟然还都掏出了光听名字就很暴力很邪恶的升级版超级必杀技!”

  “爱……啊,神明大人啊,请宽恕我吧,这两位女士的‘爱’已经死了!”

  同样的低水平争吵升温导致的兵戎相见,同样是刚刚喘上气来就又被吓得几乎窒息的男士二人组在发出无力回天的吐槽,不同的可能只有菲特和潘多拉用来对峙的招数了吧——一边是锥形的高温火焰,一边则是闪烁着阵阵恶寒的巨大剪刀,论凶恶程度的话,双方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样子她们这次是真正下定决心要分出个高下来了。

  “不、不要……不要打架……”

  只剩下着急得不停左顾右盼、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的拉克斯小少爷被可怜巴巴地晾在一边左右为难,他尽管鼓起勇气提高了音量想要劝阻二人赶紧停战,但由于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结果还没有完全扩散开来就被充斥着房间的劈啪作响的诡异声音所吞没。

  “本小姐最后出于好心提醒你一次:现在放弃抵抗、跪在地上向本小姐求饶的话,本小姐还可以对你网开一面,否则——”

  “不用,潘多拉不需要一只区区害虫的好心。潘多拉反而要提醒菲特小姐千万小心,请不要在被打哭了之后怪罪到潘多拉的头上。”

  菲特以几乎快要撑裂眼眶的力度狠狠瞪着双眼,咬牙切齿地冲着潘多拉发出最后通牒。而潘多拉却依旧一脸平静的表情,仿佛她面对的只不过是一面普通的墙壁而已。

  交涉失败,最后的回旋余地也消失殆尽,两个人就像是互相顶撞的公牛一样互不相让,谁都不肯先行后退一步,而是只想着应该如何把对方顶到墙上去让她跪下来给自己磕头。

  整间屋子顿时变成了正在辛勤劳作的铁匠铺,高温灼烧着密闭的空气,时不时劈啪作响的火星如同落英般纷纷飘散,或许只要一个不小心,旅馆房间当中的那些劣质产品就会被这些高热的火种点燃,进而让整栋老旧的四层旅馆化作一片火海。

  当然,正在准备引发超规模火焰爆炸的两人压根就没有考虑到其他人和这整幢建筑物的安全问题——事实上,她们早就放弃了防御对方的攻击,转而挖空心思提高自己这一击的成功率以及杀伤力,力求一击必杀。对于这种连自己的生命都当做是厨余垃圾一般毫不在乎的人来说,我们根本就不能奢望她们能够去看重别人的生命了。

  所以到了这一步,就算是曾经成功阻止过两人内斗的拉克斯少年也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只能战战兢兢地退到一个墙角,然后努力将自己缩小以使得自己所受的波及能够再小一点。只不过对于本来存在感就稀薄得跟空气一样的拉克斯来说,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兴许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忘记他的存在——事实上似乎其他人确实也已经忘掉了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因为他们也的确早就顾不上除自己之外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了——事情在今天第二次发展到这种激烈的程度,虽然说不上算是谁的错,但也没人站出来想办法至少解决一下。他们几个人凑成一个团队少说也有好几个月了,要说磨合期的话也早就过去了,但菲特和潘多拉之间就像水火不容一般相性不合的这个问题却被搁置到现在无人问津,确实该说是身为领队的拉克斯的问题——但是这位队长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因此就算他努力地想要通过各种办法来缓和调节两人之间的关系,到最后也全都变成了对牛弹琴。

  结果,平时只不过是时不时吵一架的两个人今天终于演变成了同室操戈的壮观场面,而面对罕见地如此激愤的两人——尤其是一贯冷静冷酷的潘多拉都已经头脑发热到这种程度,现在绝对已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唉,听天由命吧……”

  “神明啊,请将爱赐予虔诚的我吧……”

  “呜呜……难、难道真的没、没人听我说话吗……”

  卢克与托雷斯神父占据了房间靠窗的衣角,并且四只手全都搭在了看上去不怎么可靠的窗户上面,随时准备在势头不好的时候迅速推开窗户跳楼逃生——就算这里是三楼也无所谓,从窗户跳出去摔死也总比被烘烤成烤红薯要好得多。而像是失去了母亲的幼小兔子的拉克斯则整个人瑟缩在门后面使劲闭上眼睛、捂上耳朵,嘴里也不断地念念叨叨着一些可悲的事实,似乎意识到这些会令自己的幼小心灵严重受挫的事实才让他最受打击。

  而在狭窄的房间里绷紧神经互相对峙着的菲特和潘多拉似乎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只见两人同时深呼吸了一口,接着再次以惊人的同步率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代表着开战信号的话——

  “去死吧贱人!”

  “去死吧贱人”

  轰隆!

  瞬间爆炸。

  仿佛是为了响应两人的咆哮似的,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先不论爆炸本身的威力,光是这爆炸声所掀起的音浪就足够将整座旅馆给夷为平地了,更遑论还有着席卷而来的爆炸。

  随着两人歇斯底里的怒吼,整个房间连同古老的四层楼的旅馆一同被炸上了天,化为一颗简直比天空中躲在阴云之后的太阳都要耀眼一千倍的巨大火球,连续的疯狂爆炸瞬间将附近的街道小巷、建筑行人尽数吞没,照这样下去,这个小镇迟早会被烈焰焚烧殆尽,毁于两个女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斗争,然后在艾尔弗兰特大陆上深深地挖出一口发脓溃烂的伤疤——

  …………

  …………

  …………

  …………

  …………

  …………

  骗你的。

  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到最后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上面所述的可怕景象只不过是脑内想象图而已,事实上无论是这个房间、这幢旅馆还是这座城镇依旧好好地存在于艾尔弗兰特大路上,而且也没有火焰、闪光和爆炸。

  什么都没有,什么视觉效果都没有,这个看上去就破烂寒酸的小小房间里什么过分的视觉效果都没有出现——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强调三遍才行。这房间内部只不过是显得稍微有些凌乱而已——它本来就像是刚遭到了翻箱倒柜式抢劫一样凌乱不堪,现在也只不过是依旧保持本色而已,并没有真的被炸飞上天。

  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手脚完整地活着并呆立原地,就好像是被这个惊天大玩笑给骗得一时之间脑子里面搅成了一团而无法做出思考和判断似的。他们并没有被高温给烘培成漆黑一团的焦炭状,也没有随着并未发生爆炸的旅馆一同蒙主召唤飞上天去。

  只不过所有人——包括马上就要把自己的必杀绝技甩到对方脸上去的菲特和潘多拉都同时停止了当前的动作,就像是忽然失去了动力的发条玩偶一样齐刷刷地呆立不动,而安提斯克罗亚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总算免于被愤怒中的女人们的怒火所彻底摧毁的厄运。

  不,这样表述依旧不确切,因为尽管到最后两人之间的生死对决再次无果而终,但那声震耳欲聋、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却是货真价实的——要不是因为在两人同时出手的前一秒钟从外面传来这阵几乎将整座四层楼都给震撼为碎片的巨大声响,现在发生的肯定就是之前的那幅简直可以说成是地狱的想象画面了。

  也就是说,在她们两人真格动手之前,就已经有什么事件代替两人深深地震撼了整座安提斯克罗亚城了。城镇依然难逃厄运,只不过是从她们手中逃过一劫,却并不代表着其他的不安要素会在这种时候消消停停地和平度日。

  事实上,只不过是这个不安要素挑了一个绝佳的时机抢先爆发了而已——否则迎接可怜的城镇的就是超新星级别的二连爆了,到时候别说城市了,恐怕就连废墟都不会留下的吧。不过就算是这样,对于这座不算大的城镇来说也同样是一场浩劫,只不过是在受灾程度上有所区别罢了,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刚才那声巨响所造成的危害就会比那幅想象图要低一些。

  然后——

  轰隆!轰隆!轰隆!

  这样的声音继续传来,同时整个房间像是遭遇地震一般开始剧烈摇晃。砖瓦和木板都开始不住地高声**起来,从天花板上扑扑簌簌如同下雨似的掉下无数碎渣。

  厚实的窗户板尽管依旧紧闭着——到最后窗边的两人还没来得及推开窗户跳下去就已经被那声巨响给拖住了匆匆的脚步——但是从外面的世界确实传来了人们高声呼喊和惨叫的声音,那些惊恐万状的求救信号的穿透力非常之强,即使在这间封闭的房间里亦能够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到了这个时候,五个人之中最为冷静的潘多拉才总算先于其他人一步反应过来。只见她迅速地甩甩手臂收起了那副形貌骇人的可怕剪刀,接着毫不客气地伸手将雕像一样直挺挺矗立在窗边一动不动的卢克和托雷斯给扯到一边去,仿佛他们两个只不过是两条摆在路中间挡路的麻袋似的。

  随后,潘多拉快步走到窗边,以近乎粗鲁的动作猛地打开窗户,将脑袋连同上半身整个从窗口探出去张望。被她推出去的卢克这时也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脸颊以使自己清醒过来,然后他焦急地问道:

  “喂,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自己听到了一声巨响,然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不妙,事情不妙。”

  潘多拉这时候才将身体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地对着卢克摇了摇头,但从她那精致得如同人偶一般的眉宇之间却似乎能读得出来某种忧虑之情。接着,在脑内组织了一番语言之后,她继续慢慢说道:

  “现在街上的行人都在惊恐地乱跑乱嚷,有些道路已经发生拥堵、踩踏事件了,但这种无序的混乱似乎还将持续下去。至于爆炸声的来源,潘多拉没有看清楚,但应该西北方向出了什么问题,因为潘多拉可以看见大量遮天蔽日的烟尘从那个方向升腾而起,有可能是发生了爆炸或者倒塌事故吧。”

  说完,潘多拉再次转头望向窗外,并且以极为隐蔽的动作轻轻咂了一下舌,似乎是在表达“今天运气真差”的意思。当然,这个动作相当不雅观,非常不适合女性角色来做,但是现在已经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窗户外面的城镇已经开了锅,人们像是沸水里咕嘟咕嘟的气泡一样四处乱窜,轰隆轰隆的声音以及惨叫和咆哮声从更远的地方隐约传来,预示着这次的事件并不是区区的“地震”或者是“爆炸”之类的那么简单。

  而这时候菲特又适时插话进来:

  “当务之急是赶紧调查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咱们躲在这里是搞不清楚的。”

  “可是,”

  托雷斯神父一脸忧愁地摊开双手,接上了这个话题:

  “可是外面现在一片混乱,就算是神明看到这个场面也会束手无策,我们现在逆着人流的方向出门的话只会像是蚂蚁一样被踩死的。”

  “那也不能总闷在这里待着不动弹啊。难不成咱们就这么趴在窗口上坐看外面那些愚民乱成一锅粥、自相踩踏,然后等着那个引发危险状况的家伙上门被动挨打?这也太扯了吧,别告诉我你们平时就是这么解决各种棘手问题的。”

  菲特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抬手轻轻摆弄了几下自己那根弹簧形的发辫,看上去在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情况下,她的耐心很快就要见底了。或许对她来说,但凡那些不能靠用火球术直接轰成渣的事情都会令她感到烦躁难耐,不过如今她姑且也算是这个某种程度上算是救火班的小小团队的一员,因此她尽管满脸的不耐烦,最后还是竭尽全力忍了下来。

  对此,卢克也是一脸忧郁地摇了摇头:

  “普罗米修斯小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毕竟我现在也想赶紧把惹出问题的那家伙给一把揪出来,然后让他好好品尝一下刻有弗拉迪米尔家族徽章的银弹究竟是什么滋味。可是如果要想解开缠绕成一团的线的话,不能直接用手胡乱撕扯,只能耐心地一点一点解开。在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如果再贸然行动的话,只能让事态变得更加混乱不堪。所以我觉得我们目前还是先按兵不动为好。”

  “切……”

  尽管嘴上不情不愿,但菲特心里清楚卢克说的确实是正确选择。不过这种说法虽然正确,对于解决问题却基本上于事无补——保持观望态度虽然可以有效避免被枪打出头鸟,不过也有很大可能会错过各种良机导致自己陷入被动,毕竟凡事都有两面性。

  顺便说一下,“普罗米修斯”是菲特的姓,而菲特•普罗米修斯这个名字在好久之前的篇章曾经被提出过,因此其实这个人就是拥有成为第八位魔女的“可能性”的家伙,只不过她本人对此毫无自觉罢了。

  这就是第三人称叙事的好处啊。

  不过,这时候托雷斯再次发言,表示自己对卢克的说法有异议:

  “我不同意。虽然现在外面确实混乱不堪,但这也正代表着逃难的民众需要有人站出来维持秩序,否则他们不仅无法逃离危险,反而还会引发不必要的灾难。”

  “同意。”

  潘多拉也轻轻点了点头,一贯毫无表情的面孔也似乎显得有些担忧:

  “潘多拉觉得我们需要想办法疏散陷入恐慌的群众,让他们能够尽快避开危险又不会在街道上产生拥堵和踩踏。这不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上的考虑,‘保护弱者’同时也是骑士团的一大宗旨,我们就算别有任务在身,身为骑士的使命依然没有改变。”

  “唉,我们这样的能算是‘骑士’吗?”

  “菲特小姐,所谓的‘骑士’并不是身穿铠甲、手持骑士枪、座下高头大马的形象——那个叫做‘骑兵’而不是‘骑士’。真正的‘骑士’是一种精神,是不限于身份地位、男女老幼都可以具有的一种精神。”

  “呜哇,好老土的正论,还真是会像你这种一板一眼的人偶会说出来的话呢。”

  听到潘多拉的这番话,菲特一脸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本小姐可从没想着要去向弱者伸出援手,这种假惺惺的装帅行为怎么想都会让人作呕。本小姐只对那些强大之物感兴趣——那些曾经确实存在过、却又偏偏被帝国视而不见的强大的存在,这些才是我的菜。你闻到从那边飘来的‘味道’了吗?那是强者的味道,是充满了未知性的魔法的味道,而调查清楚这种满怀着动荡不安的味道的来源及真实身份才应该是我们的任务,难道不是吗?”

  菲特稍稍偏过头去,兴奋不已的目光此时早已穿过了厚实的墙壁,笔直地钻向了产生骚乱的爆炸中心地带。那里存在这令她颇为感兴趣的东西,对她来说没有当即打开窗户飞扑过去就已经算是相当矜持了,如果真的要她无所作为地蹲在房间里待命或者去街上当什么义务救护队员,恐怕届时她一定会擅自违抗命令的吧。

  她伸出舌头,以夸张的动作舔了舔嘴唇,这动作看上去颇为妖媚,却也让深知菲特•普罗米修斯脾气的其他人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她这个国立王都魔法学院的首席、完全可以留在皇都成为堪比贵族的大魔导师的“白袍法师”之所以会心甘情愿自降身份加入这个只有区区四人的莫名其妙的小小骑士团,一方面是她的同学、骑士团团长拉克萨斯百般苦心邀请的功劳,但最大的理由则是她想要跟着骑士团一起去探索埃尼斯帝国的各个角落,并且一直不断寻找着那些在官方记录里闪烁其词的异常现象。

  换言之,只要有这个心,她随时都可以直接离开。

  “我在加入之前就跟拉克斯说过,本小姐是来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可不是来陪你们玩什么骑士游戏的——那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东西,本小姐没兴趣。”

  “你——”

  菲特即使面对相处了一段时间的伙伴,说起话来也是尖刻犀利、毫不留情。听到她已经把话给说到了这个份上,卢克和托雷斯面面相觑,潘多拉则是沉下脸来、身体前倾,双手也握成拳状,看样子是准备冲过去先给出言不逊的菲特一拳再说。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忽然响起——

  “潘多拉,算了吧,我当初确实是答应菲特同学让她可以自由行动了,现在就算是出现这种状况、正缺人手的时候,我也不打算食言。”

  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少年——拉克萨斯挑准了时机出言阻止了潘多拉继续说下去,并且向着一脸不甘地咬着嘴唇的女仆摆了摆手。潘多拉脸上虽然已就挂着怒容,却像是被按下了“停止”开关的玩具一样,只得规规矩矩地向着拉克斯鞠了一躬,但她在直起身的时候仍然不忘使劲瞪了菲特一眼。

  菲特也嚣张地冲着她吐吐舌头以示还击。她知道潘多拉是服侍拉克斯的女仆,因此她无法违抗自己主人的命令,这在某种程度上还真的就像是个人偶一样。但拉克斯尽管率先责备了想要动手的潘多拉,却也并没有包庇菲特的意思,只见他再次转向菲特,平时只会给人以懦弱、软弱印象的红色瞳孔真挚地直直看着菲特的眼睛,反倒让菲特有点不好意思地首先避开了他那灼灼逼人的视线。

  不过拉克斯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仅仅是唯唯诺诺几声就退到一边,而是鼓足勇气,勇敢地主动向前踏出一步:

  “可是,我虽然是魔法学院的吊车尾,是个不成器的懦弱、软弱、虚弱的家伙,不点上一盏灯就不敢走夜路,拼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举起一把双手剑——但是,就算我只不过是这么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本事的小人物,我也依然是这个骑士团的团长,是这个虽然只有区区五个人、却有着‘雪风骑士团’这个名号的不像骑士团的骑士团的团长。所以我对于菲特同学的那些话并无法苟同——我们并不是在玩骑士游戏,我们是真正的骑士,是会去帮助弱者、讲究忠义的帝国的骑士。尽管现状是这么的不堪,但我们的身份依旧没有改变。

  “菲特同学,我知道你可能对这些看似无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去追寻那些课本上、课堂上无法教给你的知识。我知道,虽然我的成绩很差,但我也有与你相似的想法——毕竟‘魔法’这种东西并非纸上谈兵的理论学问,而且非得要走出学院、放眼整个世界才能够继续精进自己的水平,在这点上我和你一样。而且,‘雪风骑士团’本身也就是个以调查、处理帝国境内魔力异常流动事件为使命的组织,所以你或许觉得你和骑士团之间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你搭你的顺风车,我们则可以暂时租赁一名可靠的伙伴。

  “但是,对我来说,对我们其他人来说却并不是这样。当初看到菲特同学点头的时候我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开心,我是真的对咱们能够继续一同进行这场名为‘人生’的旅行而感到欢欣雀跃。同样的,无论是卢克也好、托雷斯也好,还是潘多拉也罢,他们也对你的加入感到很高兴——尽管潘多拉经常有事没事找你的茬,但我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对你怀恨在心才会这么做的,你们能吵起架来恰恰证明了你们的关系很好,不是吗?所以我这次不仅要以同学的身份,同时也要以雪风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再次正式地拜托菲特同学——不,拜托菲特•普罗米修斯一次——”

  说到这里,拉克斯不顾卢克和托雷斯震惊的表情,潘多拉一脸的不高兴,以及菲特时不时视线来回游移浮动、看上去欲言又止的样子,对着菲特深深地、真挚地低下头来,以他这辈子可能是最洪亮、最果断、最真诚的声音说道:

  “菲特•普罗米修斯,我拉克萨斯•斯诺温德很需要您,雪风骑士团很需要您,能请您答应继续留在我们雪风骑士团吗?”

  低下来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仿佛在说“只要你不答应我就不抬头”似的。继承了“斯诺温德”这个姓氏以及“雪风骑士团”这个组织的少年尽管尚显幼稚,尽管可能能力不足、存在感不足,如今却完美地履行了自己团长的职责,应该说他已经合格了。

  而似乎是为了与自己的团长互相呼应,卢克、托雷斯和潘多拉——虽然后者脸上多少还写这些不情愿的样子——也跟着诚挚地齐刷刷低下头来,只是为了挽留一位刚刚还肆无忌惮地批评他们只不过是满足于过家家游戏的少女。

  “这……”

  见到四个人齐刷刷地向自己低头,菲特的脸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就算自己平常的言行有些恶劣,菲特终究还不是那种顽冥不灵的人,对方的话她也听得懂。不过假如只想靠着感情攻势来打动她的话,按照菲特的性格应该会先一个火球术扔过去打个招呼然后再说吧。

  问题在于,菲特现在明白不讲理的反倒是自己了——拉克斯这个人虽然平时一副窝窝囊囊、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一到关键时刻就会第一个勇敢地站出来,否则她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点头加入这样一支徒有其名的骑士团了。面对这样一个诚以待人的天真家伙,或许这个世界上的任何骗子在与他对视几秒之后都会自惭形秽吧。

  菲特不想去相信这些感情上的东西——这些终究是不稳定因素,并没有刻苦钻研的价值,但现在她又不得不去接受这些东西。她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虽然敢拍着胸脯断言自己这一辈子就没冲别人低过头,不过她也深知雪风骑士团如果失去了自己其实照样转得动,但自己若是离开拥有各项便利的骑士团的话,她将会像是一只失去了甲壳的寄居蟹一样举步维艰。她自己刚才之所以故意说出那么不中听的话来,只不过是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罢了,而这种无聊的自尊游戏才正是她口中的“过家家”。

  菲特现在才明白过来,她自己搬起了一块石头,最后砸到了自己的脚上。不过拉克斯他们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反过来想要帮助她医治受伤的脚——明明自己刚才还举着一块石头对准了他们,他们——尤其是拉克斯却不计前嫌地想要过来拉上她一把。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骑士吧。

  脑子里甚至都已经蹦出这种无聊的想法了,菲特不禁暗自苦笑。自从不慎点头答应加入这个团队以来,她早就已经变得不再是那个被同学们敬而远之的天才魔法师了。

  人心,或许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菲特不禁咬紧了嘴唇这样想到。牙齿深深陷入红润的嘴唇皮肤,她品尝到了轻微的痛楚,总算叹了口气坦诚地承认自己输了。

  菲特•普罗米修斯再次被拉克萨斯•斯诺温德的真挚所打败。

  “好、好了,本、本小姐已经知、知道你们这、这些凡人一旦失去本、本小姐就什么都不、不是了,”

  所以,即使是开口,菲特也竭尽全力想要维持高高在上的样子,结果话一出口却莫名地结巴了起来,语调也高了几度,听上去感觉怪怪的。但她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她感觉得到那四个人虽然脑袋一直低着,眼神却全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因此,她不自觉地“哼”地一声将头撇到了一边,继续着言不由衷的装腔作势:

  “所、所以说,本、本小姐继续跟着你们走就是了,你们这些家伙就赶、赶紧抬起头来好好感、感谢本小姐吧!哼!”

  呜哇,彻底搞砸了——心里的菲特咂舌如此说道。

  而听到菲特如此不连贯的表达,拉克斯依然十分开心地立即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仿佛雨后彩虹般的开心笑容。其他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纷纷抬起头来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有潘多拉脸上依旧像是蜡像一样毫无表情,但她照射过来的眼神也无形之中柔和了许多。

  哼,这房间还真是有点热啊,害得本小姐的脸都变得发烫了——

  菲特言不由衷地小声嘀咕了几句,不知道是自顾自解释给谁听的。

  当然,她并没有注意到从不知何时开始就有一只毛色漆黑、双眼幽绿的乌鸦一直默默地站在这个小小房间的窗棂之上。而在看到菲特害羞的表情之后,它又仿佛满足了一般轻轻点了点小小的脑袋,接着便展开翅膀,悄无声息地振翅高飞,离开了这里。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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