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艾尔弗兰特
超小超大

第十章开幕上

  *1

  据说在非常非常久远的时代,艾尔弗兰特大陆上不仅生活着各种各样的种族,而且有一种被称为“恶魔”的存在也与这些种族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之上。只不过,与其他爱好和平的种族不同的是,恶魔们一直想着要征服其他种族,因此他们在这个世界挑起无数战火,使得原本好端端的大陆顿时千疮百孔,土地饱受烈火和鲜血的反复熏烤而变得荒芜,无法计数的生命也被卷入这暴行当中而失去了性命。

  恶魔们行经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被他们践踏过的土地寸草不生,被他们污染的森林成为墓地,不慎感染它们栖息的生物变为嗜血狂暴的巨大魔物,而被他们杀死的人们则被转化为亡灵,永不瞑目地徘徊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大地之上。

  与其他种族相比,恶魔可以说是天生的战斗种族——他们力大无穷、壮硕无比,残忍无情而又阴险狡诈,天性热爱和平、厌恶争斗的其他种族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仅仅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恶魔就将其他种族的抵抗给压制了下来,并且打算就这样继续实施种族清洗的计划,妄图成为独霸艾尔弗兰特的唯一存在。

  但是,人们常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味实行武力扩张政策的残暴政权就算一时之间可以取得幅员辽阔的大面积领土,但这种极不稳定的体制终将激起被压迫者的激烈反抗,最终以比它们扩张时还要快上百倍的速度迅速土崩瓦解。

  而恶魔们的暂时统治也步上了这条终将自取灭亡的老路,只不过他们这次惹恼了一个绝对不可以得罪的可怕对手——神明。艾尔弗兰特是众神最为得意的庭院,而那些不断遭到恶魔和魔物屠杀的人们则是他们最为喜爱的造物。面对这种无异于自家后花园遭人放火打劫的状况,就算是向来不过问人间诸事的众神此时也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他们决定不惜动用足以毁天灭地的神力也要彻底歼灭这些恶魔,以维护他们作为神明的尊严。

  不过恶魔们自然也是不甘示弱,而且他们还找到了一个能够与神明针锋相对的盟友——曾经在太古众神之战当中遭到如今众神放逐的堕落神们。恶魔们打开了次元之门,将被放逐到异次元空间去的堕落神重新召唤回这个世界,而急于向神明复仇的堕落神们明知自己只不过是被人当枪使而已,却也心甘情愿地拿起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武器,誓要将当初放逐自己的天上众神赶出天空神殿。

  于是,原本只是属于地上众生纷争的这场战争,到最后还是演变成了无论是程度还是效果都十分夸张的神魔交锋。火焰与闪电充满了整个天空,山峰和森林被夷为平地,河流与胡泊遭受波及而蒸发殆尽,甚至就连天空也变成了仿佛将整个夕阳涂抹在上面的血红颜色。

  在吟游诗人们世代相传的神话诗篇当中,除了近代的七英雄传记之外,最为精彩也是最为丰富的就是关于这场神魔大战的故事了。那时的人们极尽自己的想象力将当时宏伟壮烈、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场景用诗歌描绘、重现出来,然后经过无数代人们的口耳相传,直到如今的人们几乎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只不过是祖先们的想象了。不过既然七英雄都确有此事,那么就算在遥远的从前,这片艾尔弗兰特大陆上真的发生过那么一场史诗级的神魔大决战的话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毕竟这里可是充满了幻想的世界。

  再来说那次大战的结果——基本上来讲,但凡战争到了一定规模,打到最后肯定只能得到两败俱伤的结果。而此次战争则以众神一方运用神力将堕落神与恶魔强行关闭到放逐空间当中收场,姑且算是众神与各种族一方获胜,不过他们也同样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神明”消失了。

  为了封印堕落神与恶魔,众神牺牲了自己的神力,变为了与普通人相似的存在。而失去了神之力的他们又将何去何从,谁也不清楚,人们只知道从此以后众神的故事与传说便在整个艾尔弗兰特大陆上消失了。

  神的时代画上了句号,属于地上种族的时代到来了。

  后来又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有一位魔女——后来被称为“混沌魔女”的人,她以某种方式成功解开了当年众神为了镇压堕落神与恶魔而设下的封印,再次打开了连接艾尔弗兰特与堕落神所在异次元空间的大门。

  历史像是刻好的版一样再次重演,恶魔重返艾尔弗兰特,再次给这片和平的大地带来深重的灾难。而这一次,已经没有能够拯救这个世界的神明存在了。

  于是便出现了英雄。从最早的“警戒者”安德默克、“不朽者”欧拉斯到后来的卡文迪许大帝和七位英雄,西方大陆上涌现出了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而这些英雄最终再次为世界带来了胜利。

  从此之后,艾尔弗兰特重归和平,就好像那两次旷世大战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种像是风雨过后见彩虹一样的安宁持续了三百多年,直到现在——

  或者也可以说成是,下一场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2

  如果让大家去想像出一个怪兽的样貌的话,估计巨龙、巨蛇、巨人之类体积庞大之物会占据相当大一部分的比重。毕竟,作为怪物,如果登场的时候不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压迫感的话,那么某种程度上它就失败了。

  但是“怪物”这种东西一般来说也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想象当中罢了。因为曾经肆虐数百年的巨大怪物——魔物已经被英雄们剿灭殆尽,其他可以被称为“怪物”的东西也都仅仅是存在于吟游诗人的诗歌当中,在人类帝国埃尼斯里别说是见到怪物了,就连想找到一只长得比猫大的老鼠都是不可能的任务,更遑论光从外貌上看就特立独行的怪物了。

  没错,“怪物”已经灭绝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可能再出现了——

  “胡说八道吧这是!”

  轰隆!

  伴随着夏尔的喊叫声,周围又有大片的树木被拦腰截断,然后颓然地砸在地面上,扬起一大片尘土。那些树原本粗壮得一个成年人勉勉强强能够环抱住,结果现在却简直就像是被镰刀齐刷刷收割的庄稼一样脆弱不堪,足可见破坏者所使出的攻击到底有多么强力了。

  “唔……”

  夏尔打了个滚儿,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那个狼狈的飞扑虽然及时躲开了对方那能够轻易将树木切断的凶狠攻击,却也让来不及调整平衡、只能鲁莽地选择硬着陆的夏尔摔了一个嘴啃泥。

  “要是再这么摔下去的话,我的牙齿估计就要被磕断了……”

  夏尔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的情况——

  周围一片狼藉,看上去就像是遭到载人收割机甲肆虐过后的麦田一样。被切成一段一段的树木到处都是,地面上留下了无数坑坑洼洼的痕迹以及光秃秃的树桩。而当初被夏尔使用魔法冰封起来的沼泽也好像里面被塞进了一个正在愤怒喷发的火山一样炸了个底朝天,里面包裹着淤泥的巨大冰块飞散得四处都是,如果从正上方俯视的话,看上去可能会像是一盘蔬菜沙拉上面撒上了一些白嫩的金枪鱼肉吧。

  可惜现实永远不是诗歌那样浪漫的东西,毕竟每一块“鱼肉”要是砸到人身上的话,都足够把那个人给砸成肖像画了。而且与沙拉更为不同的是,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臭味,闻上去就像是醋的味道与木头烧焦了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十分难闻。

  不,说是“木头烧焦了的味道”其实并不准确,那种味道与其说是木头烧焦了,更像是树木受热熔化了而散发出的味道——前提是如果木头能够熔化的话。但很显然,木头受热只会起火,并不会熔化,因此这种形容也是有问题的。

  但夏尔实在是再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形容这股味道的比喻了——或者该说,木头遭到某种强酸腐蚀而产生的强烈气味?用这种说法或许比较贴切,不过夏尔又想不出来有什么酸能够腐蚀树木,至少他曾经见过的一些溶液都拿木制品无可奈何。

  酸,强酸,腐蚀性——

  “会喷酸液的怪物根本就是耍赖吧!”

  夏尔一惊一乍地冲着不知道哪里大吼了一声——反正不是说给怪物听的,因为那玩意儿一看上去就不像一副拥有智慧的样子。而为了表示听到了夏尔的怒吼,那怪物再次喷突出绿得刺眼的可怕酸液,顿时一股不详的绿色水柱——足足比人的手腕还要粗一些——就这么径直冲着夏尔的脸喷射了过来。

  这种直线型的攻击虽然只要稍微侧过身来就能够躲开,但问题在于这玩意儿可是液体,一旦撞到障碍物——比如地面和树干的话,可是会像普通的水那样四散飞溅开来的。而假如自己的身体接触到那些仿佛下雨一样溅得四处都是的绿色液体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放眼看一看周围就应该心里有数了。

  这附近的地面早已变得坑坑洼洼、体无完肤,就好像是经过了猛烈得足够打死人的冰雹袭击过一样,又像是收获过后一片狼藉的红薯田。目睹这种用“可怕”“恐怖”都尚显不足的景象,夏尔根本不敢掉以轻心,而且就算被逼得不得不在地上不停地翻滚,也必须尽数避开这些致命的酸液不可。

  “真麻烦啊,酸液这东西。就算是喷火吐水什么的,只要随便制造出一个大冰块就能够挡住了,但这玩意儿却会烧穿冰块,实在是没办法啊。”

  夏尔一边叹气,一边再次勉勉强强避开了擦过袖口的一滴酸液。衣服发出小小的悲鸣,冒出了一股黑烟,但所幸损伤不重,否则他就得裸奔了。

  接着,夏尔调整好站姿,再次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对手——因为那怪物实在是太过巨大,因此他不得不将脖子上扬几乎九十度角才能够将怪物的全貌尽收眼底。

  “……”

  总而言之,姑且算是“蟒蛇”之类的东西吧,至少它露出地表的那一截的样貌只会让夏尔联想到用自己粗壮颀长的身躯将猎物紧紧缠住绞死之后一口吞下的凶残巨蟒,但据他所知,就算是最长的巨蟒,其长度也过不了三十纳尔,而且为了行动方便,其直径往往也就一纳尔左右。但眼前的这个体积明显超标的怪物,光是它露出沼泽的部分目测就有四五十纳尔,再加上那几乎塞满了五分之一个沼泽的宽度,很明显这已经不属于“生物”的身体比例了。

  大得似乎能够一口吞掉整片森林的血盆大口,参差不齐地排列在上下颚的锋利牙齿让人不禁联想到冬天北方地区屋檐下悬挂的冰溜子,不过这单单一颗牙齿的长度恐怕就远远超过夏尔的身高了——也就是说,在它的眼里,自己根本连个塞牙缝的开胃菜都算不上。

  甚至都不用撕咬和咀嚼,只要它那如同战舰甲板一般的巨大舌头轻轻放下来,夏尔就会被当场制作成遗像。更何况它的每一颗牙齿上面都沾满了它喷射出去的那种绿色酸液——那些致命的水滴每一颗的大小都足以淹没一座村庄,而它们就悬挂在一排排锋利牙齿的表面,顺从着重力的牵引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着。

  看上去就像是死亡倒计时一样,当然这是对于它的猎物来说的。那些液体甚至能够像往积雪堆上面泼热水一样轻松地将木头和泥土、岩石通通熔化掉,就更别提比那些东西要脆弱得多的人类和其他动物了。

  要是真的被那酸液溅到的话,估计就算被抬回家去恐怕也已经惨不忍睹到老爸老妈都认不出来了的程度了吧——前提是如果还能剩下些什么的话。在这种强大到必须要“英雄”这种级别的人才能够摆平的怪物面前,一般的生命脆弱得简直还不如那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狗尾巴草。

  “不过……我可是主角啊!可是主角啊!是主角啊!主角啊!”

  夏尔一边保持高速移动以躲避怪物那如同抽水泵一样持续不断的酸液喷射攻击,一边忙里偷闲地在剑尖凝结出大概有冬瓜那么大的冰锥,然后也毫不示弱地将这些冰锥一发一发地射向只把一部分身体从沼泽里面探出来的巨大蛇怪。

  无论情况如何,都不要松开手中的剑,想必任何刚刚学习剑术的人在第一堂课里都会被师父如此教导吧——永远不要放弃抵抗、努力、拼搏和希望,这就是师父们借由这句话想要传授给弟子们有关剑术的最为基础也最为重要的东西。一个毫无斗志、灰心丧气的人,就算有着足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高超武艺,他们依旧会比比自己弱得多的人轻易击败;反而言之,就算水平只是一般般,但只要咬牙坚持,或许就会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更何况,一个人如果连奇迹都不肯相信的话,那么还能够指望他去相信什么呢?

  不过夏尔就算一直在找寻机会拼命地反击,那些要是打在一般人身上早该出人命了的冰块却根本不起作用——不是没有打中,怪物那么大的体积,如果打不中的话反而才有鬼。问题在于那些冰块就算是打中了怪物黝黑的表皮,对那怪物来说恐怕也就跟被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轻轻碰了一下似的不疼不痒吧。夏尔发射出去的那些冰块毕竟算是钝器,那种东西打在恐怕比牛皮厚上不知道几百倍的怪物那身漆黑皮甲上面能产生效果就怪了。

  “所以说打击武器是不行的呗。那么——哎呀呀!”

  轰隆!

  夏尔默默地嘀咕了两句,在心中画上了一个大叉——结果就在这时忽然一块比他们的那辆机动车都要大的庞大泥块从天而降,同样庞大的黑影投射在地上,使得夏尔眼前一黑,也让他察觉到了这次危机,最终好不容易及时躲避了开来。

  “好危险啊!喂,你就算生气了也别乱丢东西啊!万一这一不小心砸到小朋友该多不好啊!就算没有砸到小朋友,要是砸到了花花草草的也不好的!”

  看样子见自己的酸液喷吐攻击不奏效,恼羞成怒的怪物改变了攻击方式,改由直接用自己的血盆大口掀起足以犁平半座森林的巨大泥石块来进行攻击。这玩意儿由于实在太过巨大,因此躲避难度也就上升了不少,夏尔不得不提前甩出冰块炮弹来在空中击碎那些仿佛高山压顶一样的石块,然后再设法躲开下雨一样劈头盖脸淋下来的碎渣。尽管如此,碎渣毕竟还是太多了,已经达到了暴雨的级别,因此不消一会儿工夫夏尔就频频中弹,被搞得灰头土脸得就像是刚从矿山塌方现场逃出来似的。

  唉,为什么吟游诗人的诗篇当中的那些英雄们在对付怪物的时候都是直接手起剑落,干脆利落地斩下凶恶怪物的头颅的呢?而夏尔的武器却是一把观赏大于实用的花哨细剑,面对的也是能够一口吞掉两三个羊群的巨大蛇怪——光是那玩意儿的眼珠子就仿佛湖泊一样,更别说那些牙齿和酸液了。如果怪物这时候使劲吹上一口气的话,夏尔肯定会像是风中摇摆不定的断线风筝一样被直接吹出去不知道多远,就算能够勉勉强强固定住身体,估计也会被怪物的口臭给活活熏死。

  要知道,怪物既不会把自己即将入口的食物给加上各种作料、放到火上烤熟,也不会在吃饱喝足之后用牙刷蘸上食盐来清洁口腔,因此它们嘴里的味道嘛……

  由此足可见英雄传说中究竟省略掉了多少细节。而那些受到这些传说故事吸引而整天躁动不安、兴奋不已地想要学习一身本领,然后用手中宝剑跟巨龙决一决高下的小男孩们显然也是上当受骗了——这世界上哪有英雄必将战胜魔王、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一切都不得不靠自己的实力来说话——就算手中掌握着正义与真理,如果没有确实击退邪恶的实力,那么结果照样还是邪恶肆虐。就像是面前的这只怪物,如果夏尔当时选择逃跑,那么谁也保不准它就会从深不见底的沼泽里面爬出来,然后用自己的血盆大口吞噬掉无数生命,用自己的酸液摧毁无数森林和良田。

  所以尽管自己的攻击对怪物丝毫不起作用,夏尔还是坚持着顶住怪物的攻势。他展开自己的翅膀来抵御从天上噼里啪啦坠下来的碎石块,造出半人高的白色冰盾来阻挡怪物从口中喷出的仿佛利箭般的酸液浊流。只要把冰盾做得厚实一些,那么它就能够更长时间地抵御酸液的威胁,从而让夏尔可以不必浪费多余的体力来四处逃窜。

  虽然他的体力可能是寻常人类的数倍之多,但和眼前的怪物相比,自己那点体力恐怕仅仅相当于婴儿水瓶,自然是不可能耗到怪物比自己先累趴下的时候的。而且这怪物并非人们印象中的“怪物都是没智商的玩意儿”,它很狡猾。见自己的攻击不奏效,这怪物也一直在尝试着改变攻击方式,例如掀起已经解冻得差不多的泥浆巨浪,或者干脆伸长身体直接像个攻城槌一样一头撞过来。

  到了那个时候,夏尔就只有转移阵地的份儿了。就算他有着可以轻轻松松顶住犀牛的全力冲撞的惊人力气,但那终归只是在“普通”的范畴里面“惊人”,到了其存在本身就是“惊人”级别的怪物面前,那种所谓的力量只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只知道一味角力而不懂得适当地回避攻击,那是壮汉莽夫的做法,是智商不够的表现。要是喜欢比力气的话就去练习举重,不要来学剑了——脑海里莫名回响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因为自己的故乡有着一种名为“龙族”的类人种族,而这个种族的特点就是脾气暴躁、冲动易怒、力大无穷,因此为了教导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龙族学生,夏尔的剑术老师当年也是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次嘴皮子,又身体力行教导过不知道多少次,结果才稍微有所改观。

  而作为那个道场当中力气比龙族还要大的存在,夏尔却偏偏并不喜欢角力——因为每次进行这种顶牛竞赛,输掉的肯定是对方,长此以往他就对此失去兴趣了。

  “但是再怎么说也比不过那种怪物啊……”

  夏尔撇了撇嘴,轻轻**了一句。手中的盾牌再次与巨石发生正面碰撞,带来的冲击和震撼将他向后推出了有几纳尔的距离,脚下的土地上也留下了两道浅浅的沟壑,看上去就好像是初学犁地的新手翻出来的失败作品似的。还好自己的翅膀能够挡得下几乎所有的攻击,否则自己现在估计早就被暴怒的怪物给砸成肉酱了。

  随后又是一股酸液喷射而来,被夏尔勉勉强强地躲闪了开来。身后的森林早就被巨石、泥浆和酸液撕扯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根本就没有能容他躲避的地方。身前的空地上则是铺满了坑坑洼洼、遍体鳞伤的巨石,放眼望去就像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滩,让夏尔也前进不得。

  进退维谷、无计可施,夏尔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拼尽全力想办法打通被倒下的树木堵住的林间小路的话,其实还是可以逃走的——只不过已经没有了“冲上去跟怪物拼了”这种鲁莽的选项就是了,而且就算有,按照夏尔本人的做事风格来看的话,他也绝对不会采用这种方法的。

  只要成功率不是百分之一百的选项就是错误选项——虽然平时并不会把这个标准应用到生活当中,但当面对生死攸关的大事时,这种看似毫无人情味的冷冰冰行动准则往往才是最能让人想方设法存活下来的。

  (还不够,还差一点。)

  不过就算如此,在不同的条件下——时间、地点、人物、事物等等,在不同条件影响下,哪怕是同一件事情,成功率也是会变动的。好比说堆起来的雪人一天之内不会化掉,这种事情在天寒地冻的北方的成功率就是100%,而假如把这个雪人给移动到正处于酷暑之中的帝国南部地区,那么这件事的成功率就会变成0%。因此这个原则的真实意义其实是要想办法将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而不是在努力之前就先悲观地放弃希望。

  夏尔就是在等待着,等待着成功率慢慢上涨,直到变为100%。为此他需要达成一些条件,而首要条件就是不要死——

  “哇呀!”

  勉勉强强的侧滚翻,夏尔呲牙咧嘴地从坚硬的地面上面一股碌爬起来,然后再往旁边一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直径四五纳尔的巨坑。而这坑是怪物用它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口硬生生在坚实的泥土地上面啃出来的。

  如果刚才自己没有眼疾手快地扔掉冰盾进行闪避的话,现在自己恐怕就已经浸泡在怪物的胃液里面,不消一时三刻就会连肉带骨头地被融化成这家伙的营养物质了。想到这里,心有余悸的夏尔不禁咽下了一口唾沫,同时左手使劲抠住了筛糠一样颤抖个不停的膝盖。手指不断地用力,指甲几乎陷进了膝盖的肉里,就像是想要验证一下自己是否正在梦里一样。这才使夏尔感到了一阵阵的疼痛,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止住战栗,可能也就无法止住内心当中发自本能的恐惧感像是冬天的彻骨严寒一般侵蚀全身,也无法停止自己想要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跑的冲动。

  没有人不会害怕,没有人不会恐惧。那些自称“胆大”的人,要么就是脑子有病,要么就是还没有见过真正会让人不自觉地恐惧不已的存在就敢腆着脸大放阙词的蠢材——事实上,如果真的把那种家伙拽到这里指着这个怪物给他看的话,他可能会一边滴滴答答地尿裤子一边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回道“人、人家才不害怕呢!”这样的话语吧。

  抱歉,不自觉地就使用起了傲娇语气来了。

  假如真的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夹着腿搓着手指扭扭捏捏的,一边跟你说出上面这句话来,恐怕是个人都得当场把昨天的晚饭一并给吐出来吧。

  夏尔承认自己是害怕了——每一次的闪躲都会有种九死一生的感觉,这种不间断的强烈刺激如同擂鼓一般疯狂地鼓动着心脏、偾张着血管,仿佛只要再受到哪怕雨滴打在皮肤上的那么一点冲击,心脏就会爆裂,无限加压的血液也会跟着泉涌而出。

  受到过度惊吓也会致死,这并不是玩笑话。

  现在的局势让夏尔总有一种想要无助地抱头大喊“已经到极限啦!”的冲动,但他的任务尚未完成,他答应薇儿和露琪亚要完成的事情也没有实现,现在他绝对不可以撤退。

  即使双腿已经颤抖得几乎支撑不住,即使手掌上已经布满伤痕,即使衣服上面被划破了几个口子,可以依稀窥见里面渗着血珠的红色伤口,夏尔依然选择握紧了手中的剑。

  英雄之所以被称为英雄,是因为他们就算面对口吐火焰焚尽万物的巨龙这样会让人禁不住浑身发软的怪物的时候,也是一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恐惧情绪,一边举起手中的剑与盾牌,勇敢地直视着怪物的眼睛,而不是丢下自己的装备就转身落荒而逃,或者在象征性地比划了几下之后就断然放弃。

  在情况危急到需要有人站出来击败怪物才能够保护所有人的情况下勇敢地站出来的那个人,最终就会成为英雄。就算他最终死于怪物手中,因为他的英勇牺牲而得救的人们也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名字——不是作为一个落败的弱者,而是一个敢于挺身而出的英雄。

  “我可是主角啊,才这种程度就膝盖发抖,这还成何体统啊。”

  (还不够,还差一点。)

  咬牙坚持,即使稍有不慎——哪怕就算有头发丝那么一丁点的失误,夏尔自己很可能命丧此处,但就算这样也无所谓。走独木桥很难?稍有闪失就会坠落?那么只要集中注意力,不让这个“稍有闪失”发生就可以了。

  害怕黑暗,走夜路的时候就提上一盏灯。

  害怕犯错,说话做事之前就先反复三思。

  而如果害怕如同铁塔般矗立于眼前的庞大怪物,那么就在心里大声地告诉自己——

  我是英雄。

  (还不够,还差一点。但是快了,就快了。)

  要想在这个被称为“艾尔弗兰特”的自由大陆上面生活的话,拿不出勇气就会失去资格,拿不出克服恐惧的毅力也会失去资格。因为这片大陆并不是温暖的理想国与安乐窝,而是看似安静祥和、却随时都有可能向冒冒失失的人们露出尖牙利爪来的幻想世界——有好的幻想,也有坏的幻想;有善良的异性种族,也会有残忍狂暴的怪物。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它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前进着,从来都不会考虑到居住于其上的人们的想法和意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艾尔弗兰特的眼中,恐怕一个人和一粒沙、一条龙和一滴水都是相同的存在,没有任何区别。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缺少了谁都照样存在,哪怕谁都不在了,世界依然照样存在。

  也只有因为这样,人们才有拼搏和奋发图强的可能性——既然渺小、弱小、微小的人类与庞大、强大、巨大的怪物在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存在,那么又是谁说的人一定要弱于那些怪物、一定要被它们杀死、向它们屈服呢?

  所以说,即使是渺小、弱小、微小的人类,也是可以战胜庞大、强大、巨大的怪物的。并不是所谓的“以弱胜强”“以下克上”,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强弱、上下之分,人类之所以会觉得自己渺小、弱小、微小,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渺小、弱小、微小,而不是他们天生就是渺小、弱小、微小的。

  一个受到歧视的人,歧视他最深的就是他自己。同理,一个受到歧视的种族,歧视它最深的就是这个种族本身。在自己身上绑满铁链、枷锁与镣铐,还要反过来呼喊自由;对自己的弱小与无知感到心安理得,然后再去质疑这个世界的不对——这才是人类这个种族在历史的长河中一直在原地踏步、停滞不前的真正原因。

  所以,就算哪怕只是迈出了连半只鞋印都不到的一小步,也要继续向前。就算手腕肿胀疼痛得再也无法挽起盾牌、提起长剑,就算双膝因为劳累和恐惧而颤抖得无法站立,也依然要向前迈进。

  退一步固然风平浪静,但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见证风雨之后必有彩虹的机会。如果不试着伸出手去,又如何才能够断定面前一切的美好都是抓不住的海市蜃楼呢?

  “咳咳,咳……”

  双壁已经麻痹,但夏尔还是勉强地擦了擦从嘴角渗出来的鲜血。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体力透支是不可避免的了。而且由于过度使用魔法来防御怪物的疯狂进攻,他身体内储存的魔力似乎也已经见底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制作出厚重的冰锥与冰盾来拼命抵御怪物愈发强烈的攻击。他稍稍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就好像这里徒然起雾了一样,但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线,他还是能够看得到怪物庞大的漆黑身影依然在不远的地方令人感到恶心地不停扭动着。

  “……早知道就应该带上临走的时候订做的那把新式武器就对了——要使用那玩意儿对付这臭蛇的话,估计早就把它那满是黑黢黢鳞片的大脑袋给轰爆了。但是现在就算想起这茬来也已经晚了,毕竟那箱子目前应该还静静地躺在行李舱里面……”

  尽管自己已经陷入了相当程度的劣势,但夏尔似乎并没有特别慌乱,就连一直如影随形的恐惧感此刻也减少了很多,毕竟双方已经对峙相当长的时间了,夏尔早就已经习惯了。那怪物的每一次攻击、每一声咆哮,他都已经习惯了,所以能够提前做出正确的应对措施——尽管这相当耗费体力和魔力就是了。

  但他依然没有倒下,虽然周围的树木已经纷纷别切割成了一段一段的原木,夏尔却仍旧屹立不倒。而且只要不是怪物特别致命的攻击,他甚至都不予躲闪,只是站在原地抵挡,地面上因此也被挖出了一个又一个立足的浅坑。

  (快了,就快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能够满足条件了。)

  夏尔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同时稍微眯起眼睛——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不小心流进了眼睛里,害得他的视线一片模糊。虽然现在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不带有夏日余温的秋季了,但这片森林却像一个绝佳的避风港一样隔绝着外面飒爽的秋风,沼泽地带的潮湿空气也使得夏尔身上浸透衣服的汗水几乎无法蒸发,衣服湿哒哒地糊在身上的感觉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早知道就该穿件盔甲来了……虽然盔甲里面依旧得垫上些贴身衣物就是了……”

  夏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现在他之所以还有余力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单纯只是因为怪物的攻击已经偏于机械化和规律化了,因此他也只需要机械地进行抵挡就可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几乎都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

  这样一来,夏尔也就可以腾出精力来仔细计算自己脑海中构思出来的方案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达到完美的程度了。毕竟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算就会遭遇灭顶之灾,因此无论是现实还是自尊心都不允许他失败。

  而巨大蛇怪却似乎对如此现状有所不满的样子,付诸行动的话就是不加瞄准地喷射出酸液激流胡乱横扫整片遍地狼藉的森林,或者干脆伸长头部——或者该说是脖子什么的扑过来乱咬一通。那蛇怪虽然身形巨大无比,但毕竟没有长出手啊犄角啊翅膀啊什么的,说到底还算是比较好应付的一种类型。而且它的大半个身子现在估计依然泡在泥浆池子里面——假如它从一开始就整个儿地爬上岸来和夏尔打的话,那么它便可以充分利用身长优势来甩动尾巴进行超大范围的横扫攻击了。但是这怪物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把脑袋露了出来,这无形中给夏尔降低了很多难度。

  毕竟蛇怪这种东西他虽然没有打过,但见还是见过的——虽然与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不尽相同就是了。蛇这种东西,就算体型放大了一万倍之后变成了巨大无比的怪物,由于其基本的形状还是没变,因此它的攻击模式也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撕咬、甩尾、猛扑、缠绕,顶多像现在这个怪物还会喷射功能各不相同的奇怪液体。只要把这些招数一一见识过之后,心里也就大概有数了。

  至于它为什么不整个从沼泽里面钻出来,夏尔推测这或许与自己当初将整个沼泽冰冻的行为有关——也许它是被卡在里面了。毕竟蛇怪就算可以靠着蛮力强行冲破夏尔制造的厚重冰层,也无法解决那些欠缺流动性的巨大碎冰块,而也许正是那些冰块你推我搡地挤作一团,无形中反而卡住了巨蛇那粗壮的身躯。

  总之,如果等到它想办法挣扎出来,那么一切就都完了——夏尔必须赶在冰层全数破裂之前解决掉这蛇怪,否则届时他就算借助翅膀的力量也不一定能够逃得掉。更何况他可是立志想要成为主角的人,如果连这个蛇怪都搞不定的话,将来的主角之路一定是泥泞难行了。

  所以,当被困于冰窟当中的巨蛇终于扭动着庞大而丑陋的身躯破冰而出的时候,夏尔那还挂着未褪去颜色的鲜血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丝笑容——那是“终于中计了”的笑容,是老练的猎人用陷阱捕猎到猎物时露出的满意的笑容。

  轰隆!

  巨蛇扭动着巨大的身体,这次终于想方设法击碎了一直禁锢住自己的冰块。只见它从沼泽当中一跃而起,滑到了像是经过了什么惨烈的大爆炸一样的森林地面上,然后将漆黑一团的身体盘起来,竖起了先前曾将夏尔打得遍体鳞伤的巨大头部。

  它好像是在咆哮着“你这家伙,去死吧!”一样发出蛇类根本不可能发出来的吼声,如同小树林般参差排列的巨大牙齿寒光闪闪,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竟敢将自己困于此处的大胆妄为之徒给一口吞到胃里去了。

  而面对怪物更胜于之前的恐怖威慑,夏尔反倒是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恐惧什么的,自己之前已经充分领教过了,因此现在好歹已经麻木了。膝盖还是自己听话的膝盖,不会不受控制地胡乱哆嗦了;而心跳也恢复了平稳的旋律,现在里面反而充满了沸腾一般的兴奋。

  就像是与强敌鏖战了数天之后终于要见分晓之时的亢奋与期待。

  夏尔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甚至不惜勉勉强强去抵挡怪物无数次的狂轰滥炸。他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的眼神集中注视着前方——在他的眼中,除了这怪物之外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手中握紧的剑也跟着颤抖个不停,就像是火山爆发之前的躁动不安。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挣脱了束缚的巨大蛇怪在终于重获自由之后,先是耀武扬威般地伸展了一下巨大的身体,随后便朝着夏尔猛地扑了过来。在它看来,既然这小不点之前也已经尝试过反抗了,而且他的攻击对自己来说比被虱子咬了一口还要不值一提,因此它根本就没有必要再去担心什么,只要径直前进就可以了——任何人类都无法抵挡它真正使出全力的一击。

  轰隆!

  轰隆!

  轰隆!

  轰隆!

  可以轻易塞满整个沼泽的庞大躯体在地面上狂奔起来,粗糙而坚硬的漆黑皮肤与鳞片如同锋利的锉刀一般将接触到的一切——土块、石头以及木头等等一切都碾碎为齑粉,而那些多余的动能则像是轰炸一样摧残、摇晃着森林大地。

  双方的距离甚至不足一千纳尔,这点距离对怪物——尤其还是身体这么长的怪物来说根本就只不过是伸出头即可瞬间接近的程度,但夏尔却根本没有时间躲闪了——怪物恐怖的血盆大口像是山谷中爆发的泥石流一样排山倒海而来,塞满了他的整个视野,让他找不到一个安全的方向。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继续发出震耳欲聋、几乎能把人吹飞出去的巨大咆哮,像是在炫耀着胜利。苍白得如同地狱的立柱般的巨大牙齿近在咫尺,仿佛只要伸出手来就能够触碰到沾在上面的那些粘稠而危险万分的绿色酸液。

  但夏尔反而是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同时右手中的细剑华丽地一转,改为反手持剑的同时将指向地面的剑尖狠狠地往地上插去。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土坑,大概是夏尔被怪物掷出的巨石打得连连后退之时双脚摩擦地面而形成的,只不过现在这里不知何时已经积上了浅浅的一汪水,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小雨过后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常见的积水一样。

  只不过夏尔是善于使用寒冰魔法的高手,而冰乃是水凝结而成——

  喀啦啦,喀啦啦,传来了水凝结成冰时发出的摩擦声。

  扑哧,传来了某种锐利物体捅进肉体当中的声音。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蛇怪的血盆大口几乎就在夏尔的鼻尖前面骤然停了下来,就好像是突然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似的——只不过剧烈撞击应该发出的“砰”的巨响变成了像是往一块肉上面捅刀子时才会发出的扑哧扑哧的声音。

  不过只响了一声。只要一下就足够了,这是夏尔一击定胜负的绝地反击,他既没有余力也没有机会再使出第二次致命的攻击了。

  而且只要这一下就足够了。

  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怪物依旧呲牙咧嘴地怒目瞪视着夏尔,但那有如湖泊般的巨大眼珠却早已停止了转动,上面逐渐蒙上一层灰色的阴影,就好像暴雨即将来临了似的。而且不仅仅是眼睛,那怪物长度足足达到了数百纳尔的身体也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刺而来的姿势,就像是整个被石化了似的。

  不过它那巨大的牙齿上面沾上的酸液依旧在缓缓下滑,而且已经开始渐渐有血液从怪物身体当中汨汨流淌而出了,所以令这巨大怪物一瞬间就停下来的并不是石化魔法的杰作。

  “呼……呼……好险……还好赶上了……”

  夏尔松开剑柄——那柄剑依旧钉在地面上,曾经是个水坑的地方已经凝结成了一块冰,像是一面镜子一样突兀地镶嵌在了棕褐色的地面上——然后他抬起疼痛不已的胳膊,像是要把烦恼和晦气全都甩掉一样猛地擦了一把汗。现在他终于可以稍稍喘上一口气了。

  因为眼前那条恐怖的巨蛇怪已经死了。

  纹丝不动,而且失去了体温,像是标本一样被固定在地面上,就算还有一口气,它也已经无法阻止从那道贯穿伤里面流出来的、仿佛小河一般的血液将自己的生命一道卷走了。此时它已经不是一个庞大无比、强大无比的怪物了,而是一条被钉死在解剖台上面的泥鳅。

  “嗯……不过这尸体应该怎么处理呢?”

  由于刚才那使尽全力的一击必杀,夏尔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先前一直积攒至今的疲劳、紧张与恐惧蜂拥而至,仿佛山体滑坡一样一股脑儿地滑坡下来。双腿一直是硬撑着站立,到现在早就已经超过了极限,因此他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土地十分干爽,完全没有之前来的时候那种如同烂泥一样又软又黏的感觉了,现在这质感反而比较接近于干燥的沙子,如果在手里抓上一把的话,肯定会轻易就松散掉的。

  这也没办法,因为夏尔刚才的那一击汇聚了大量的水汽——包括沼泽里面的水、周围植物里面的水、空气里面的水、他之前发射出去的冰块融化而成的水,以及这附近大范围土地当中渗入土壤的水分。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一项费时费力的浩大工程,毕竟他需要掌握这附近每一滴水分的状态并对它们进行操控,以便让这些水汇集起来为他所用。魔法虽然能够做到无中生有的奇迹,但规模太大的可就不行了,必须要借助大自然里原本存在的素材才可以。

  “唔……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到底能提供多少经验值……”

  累得几乎垮掉的夏尔像是一个塌方了的土丘一样瘫坐在地上,然后仰起头来,一面虚弱地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一面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一柄冰枪。

  长度完全可以媲美尼伊海盗船上面的桅杆,而直径也与桅杆相仿——

  “我说,这根本就是做了一根桅杆出来嘛……”

  夏尔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稍微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这根直挺挺地矗立在地面上的桅杆从事先被夏尔洒上水、冻成冰的地面上面直接升起——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是在雨后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竹子一样——然后这杆有着一口气贯穿天地之气势的寒冰之枪准确地贯穿了怪物的头部,从下颚刺进去,再从头顶破贯而出,毫不留情地破坏了怪物的大脑和神经系统,让失去了活动能力的怪物只能无从挣扎、毫无反抗地死去。

  这一切都是夏尔精心计算的结果——无论是怪物的脑的位置也好,还是它前进时的速度也罢,为了通过观察计算出这些数据,夏尔不得不举着一面虽然坚固却也扎手的冰盾,硬着头皮顶住各种石块与酸液的轮番轰炸,同时双眼还得集中注意力盯住蛇怪的一举一动,脑子里也必须进行比全速转动的水车都要快得多的运算。拜这些超负荷的运转所赐,他的眼珠直到现在都在一胀一胀地泛着疼痛,就好像是眼珠被什么人给使劲捏住了似的。

  不过,自己的这一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浑身上下的彩也没有白挂——结果最终完美地证明了过程的正确性,这是最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了。毕竟这可不是学生们做的数学证明题,就算证明错误了,只要把之前的错误过程推翻,然后重新来上一遍就可以了——这可是绝对不容许半分失误存在的一场豪赌,赢了会获得巨大的荣誉与成就感,输掉的话则会输掉性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由于怪物直立起身体的时候它的脑袋实在是太高了,就算真的能够制造出一把如此规模的巨大冰枪并投掷过去,经过空气阻力的重重阻挠之后也已经无法贯穿它坚硬的表皮了。因此夏尔决定将时机选定在怪物挣脱禁锢从冰湖当中一跃而出并向着自己扑过来的瞬间。由于夏尔之前一直在想方设法拉开他与怪物的距离,因此挣脱之后的怪物若想攻击他就只能像一条蛇一样贴着地面爬过来——而只有这个时间它的脑袋会降低到接近地表的高度,也就为夏尔的攻击提供了唯一一次的天赐良机。

  只要晚上一丁点、偏上一丁点,现在自己就已经在怪物的肚子里面泡酸液温泉了——一想到这里,夏尔不禁有些后怕:

  “真亏我自己当时能想出这么个玩心跳的鬼主意来,我都服了我自己了。话说,这想要当一个斩妖除魔的英雄也实在是太难了一些,忒折寿了,以后绝对再也不干了……”

  “不过一旦真的再次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哥肯定又会有勇无谋地一个人冲上去了。”

  说出这句话的是正鼓着脸颊一脸不爽的薇儿。自己的哥哥明明之前还装帅地说了一句“去去就回”,结果却直到太阳西斜之时才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撅来的树杈子一瘸一拐地回来,身上满是擦伤划伤磕伤碰伤的,衣服上面全是灰土和口子,整个人也变得灰头土脸的,活像是从山崖上面滚下去了之后一点点又爬了上来似的——面对这种让人不知道该是感到高兴还是担心的状况,薇儿能不生气才怪呢。

  高兴是因为夏尔终于平安归来,担心是因为他弄了一身的伤痕。而他本来不必受这一身的伤、历经这九死一生的劫难的,但正如薇儿所说,一旦出现今天的这种情况,夏尔肯定会一边高喊着“好麻烦”一边第一个拔剑冲上去的。

  对于这样的哥哥,薇尔真的是既崇敬又哭笑不得。

  “不过你没想着把那蛇怪给切下来一块带回来吗?”

  这次凑过来的则是晃着头上一对尖尖犄角、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的魔灵族少女露琪亚——话说这个家伙尽管被在地底下关了几百年,却依然是一副乐天派的性格,果然是因为这家伙的脑袋实在是太空空如也了以至于都没什么内涵可以容命运扭曲一下的吧?

  而现在这家伙正用双手捉住一只圆咕隆咚的番茄,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嚼着多汁的果肉,看上去活像一只贪吃坚果的笨松鼠。而且,自打夏尔回来之后,薇儿一直在替自己的哥哥包扎伤口,她却只是坐在一边没心没肺地看着,就好像是正在悠闲地度假一样晃着一双小麦色的腿,就差再哼点什么歌了。

  “我说露琪亚啊,”

  于是夏尔皱起眉头转向魔灵少女的方向——确切来讲是咔哧咔哧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脸严肃地对露琪亚说道:

  “难得我都这么拼命了,结果你却优哉游哉地坐在这里大口啃着食物,这是不是有点太薄情寡义了?再说了,你这个样子岂不是比薇儿都没用——啊疼疼疼疼!”

  然后缠绕在他左手上的绷带就被凶狠地瞪视过来的薇儿给故意使劲勒紧了。

  “哥,这句话薇儿可是不能当做没听到呢。哥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的话,薇儿可就得让哥吃点苦头了哟。”

  “还‘哟’呢,你明明都已经下手了——啊疼疼疼疼!”

  “哥,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那就好,就当是薇儿幻听了吧。”

  说罢,薇儿就迅速恢复了高兴的表情,继续一边轻快地摇摆着脑袋一边为夏尔包扎。看到薇儿这翻脸比翻书都要快的特异功能,夏尔不禁愁眉苦脸地长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薇儿最近的角色形象已经濒临崩坏了,这确实是一件值得担忧的事情,但薇儿却对此浑然不觉,还是依旧我行我素。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喂,还有我呢!”

  “啊?”

  夏尔这才想起来这车厢里还有个叫做“露琪亚”的粮食破坏者,便不耐烦地扭过头来,

  “你有啥事?”

  “好过分!明明是你先来问我的,结果你这家伙却只顾着跟妹妹开心,然后就把我给撇到一边了!”

  露琪亚气得眉毛一颤一颤的,手里被咬掉一大半的番茄也被她放了下来,鲜红的液体顿时从伤口流淌了下来。

  “喂喂喂,你倒是注意点啊,番茄汁洒到车上的话可是很难收拾的。”

  “咦?番茄汁溅出来了?啊,不好,我马上就把它擦干净——喂,不对啊!”

  听到夏尔的提醒,露琪亚一脸迷茫地低下头来,这才发现番茄汁已经流淌到了地面上,便急忙站起身来准备找一块抹布擦拭干净。但就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她就像是脑袋忽然撞到车厢上壁一样猛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这才注意到某些关键性的问题被夏尔想办法通过转移她注意力的方法蒙混过关了。于是她也学起薇儿的样子来,表示不满地嘟起了嘴:

  “夏尔,你刚才是不是又无视掉我说的话了?我就这么没存在感吗?再怎么——呜哇!”

  事实上,考虑到这车厢的高度以及露琪亚本人的身高的话,如果她猛地站起来的话,是很有可能真的撞到脑袋的。而且她那长着犄角的脑袋一旦撞到车厢顶篷的话,整辆车都跟着打了个寒颤,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猛烈地震当中去了似的。

  “唉,这家伙还真是笨得够可以的了……”

  “呜呜呜……好痛……”

  露琪亚整个人迅速地缩成了一团,而且还在不断地发着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胆小的蘑菇。

  看着刚站起来就不得不蹲下来一脸痛苦地捂住脑袋闷哼着的露琪亚,薇儿注视的目光里也不禁带上了几分怜悯。虽然原本想要借机嘲笑她一下的,不过还是算了吧。

  “不过你这家伙也没资格说别人笨就是了……”

  对此感到惋惜和无可奈何的夏尔则是轻轻摇了摇头——他本来还想为了强调自己的遗憾而再耸耸肩的,但是肩膀实在是过于酸痛,现在恐怕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因此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没什么意义的附加动作,只来了一句感慨万分的评论。

  “哥,难道是薇儿幻听了吗?薇儿刚才好像依稀听到哥说出了什么不慎重的发言啊。”

  “啊?没有的事,是你幻听了,我刚才可绝对没说你的坏话。”

  “哦?是吗?那算了,薇儿还是相信哥的。”

  “对嘛,这才是我的——啊疼疼疼疼!”

  “薇儿还是相信哥绝对会背地里偷着讲薇儿的坏话的。”

  “我说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大喘气啊——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别再——啊!手腕!我的手腕!要断了!”

  “呜呜呜……你们都无视我……”

  停靠在傍晚森林旁边的车厢里,三个人依旧生龙活虎地玩笑打闹着,就好像躺在森林尽头的庞大怪物的尸体只不过是一场梦一样。

  今天依然和平,日常生活依然要继续。只不过某些最根本的东西已经被悄然打破了,虽然可能并没有人察觉到罢了。

  华丽而残酷的冒险故事,即将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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