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被遗忘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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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漆黑一片。

　　无尽的虚空。

　　但还可以看得见——不，是“感知得到”，就好像早就看见过一切似的。

　　周围什么也没有，就只是存在着一些什么也不是的东西。那些东西称不上是“物质”，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其他的玩意儿，它们只是单纯地存在着，就像是统领整个世界运转的一切规律、法则和真理一样，就只是单纯地存在着。

　　它们并没有固定的形状，时时刻刻都在不断地变化着。线条、团块、漩涡、多面体、双螺旋，没有明显清晰的边界的束缚，也并不存在任何可以制约它们的规则。

　　自由。无拘无束。

　　但却很黑暗。无边的黑暗。发不出任何一丝光线。反射不了任何一丝光线。

　　不是“看不见”，而是“无法被看见”，就连体积、形状、颜色都没有的存在，他却知道这些东西“就在那里”。

　　（咦？这里是哪里？）

　　夏尔就站在那里——或者说应该是“飘浮”在这些虚空的存在当中，就像是漂浮在海水当中的水母一样。但为何他却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脚下真的踩着实实在在存在着的固体的地板一样。

　　他就这样脚下踩着看不见的地板，像个分辨不清方向的气球一样飘浮在这些不知道究竟该称作什么东西的混沌之物当中，随着某种律动缓缓地移动和漂流。不，在这种恐怕连“距离”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空间内，“移动”只不过是他自己体感上的一种体验而已——只要想象自己正在“移动”，那么他自己就会“移动”，反之则无法往前挪动哪怕百万分之一纳尔的一小步。

　　但无论往哪个方向“移动”多少“距离”，眼前所见之物依旧是这一片的混沌。

　　完全的黑暗，甚至比人们所谓的“黑暗“还要更加的不可名状。高低、长短、宽窄、上下、前后、左右、东西南北，每一个概念都是不存在的，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因为无论自己在哪里，都是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

　　（这里……究竟是哪儿？还有，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全都是一些我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的知识呢？）

　　夏尔眨眨眼，自己的身影便浮现于他的视野当中——英俊而稚气未脱的面庞，最近稍微有些变长了的凌乱黑发，以男生的标准而言都会觉得有点瘦弱的身材，还有在身后微微翕动着的羽翼，看上去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但他知道这不是照镜子。眼前的“自己”并不在自己的对面，而是存在于自己视野内的任何一个角落。就像是有半个灵魂出窍了、正飘浮于自己身前身后看着自己，另外半个灵魂则依旧待在躯体里面享受第一人称视角一样。

　　不，甚至就连第几视角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现在正呈现于夏尔眼前的这一切的景象都是用世上的任何理论与科学都无法解释得通的。

　　（简直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融化了……然后这些液态的残渣就这么漂流在这个扭曲而诡异的空间一样……）

　　周围的那些连“物质”都称不上的存在仿佛正在不停蠕动着，里面似乎漂着几千几万几亿张嘴巴，它们一张一合地说着赞美的话、骂人的话、奉承的话、讽刺的话、寻常的话、欺骗的话、调情的话、拒绝的话，又像是在大合唱，教会歌曲、赞美诗、吟游诗人的歌、英雄史诗、音乐剧、劳动号子、坊间小调，等等。但最终它们还是什么都不是，也还是制造不出任何一丝一毫能够引起听觉的声音来。

　　（这些东西似乎正一刻不停地流动着，简直就像是时间一样……假如“时间”这种东西能够像蜜蜡一样熔化的话，会不会就能够呈现出这样一副光怪陆离的景象了呢？）

　　夏尔依旧在这片怪诞之处漫无目的地漂流着，但也很有可能只是他自己觉得自己正在缓慢地移动、其实他却在原地打转。

　　让人分不清究竟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就像是整个梦境都像是受热的巧克力一样熔化掉了似的。但这些糖浆却既无法凝固成奶油或者布丁，也不会被塑形成冰淇淋或者奶昔。

　　它们就好像是“混沌”的代名词一样的无法名状、无法认知的存在——不，或许它们就是“混沌”本身也说不定呢。

　　而就是在这无边无际的混沌当中，忽然有清晰可辨的声音传出，像是附耳低语一般在耳边甚至是大脑的深处无端地出现，又像是在对着灵魂悄声低语一般模糊不清——

　　（来吧，少年……在这片混沌之宇宙当中……奋力挣扎……奋力求索……）

　　（谁？是谁的声音？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这里是……时间与空间的尽头……是废墟……是坟墓……也是被遗忘之存在……）

　　（这家伙在说什么疯话啊？什么“废墟”“坟墓”的，根本听不懂，简直莫名奇妙……）

　　（来感受吧……一切之混沌……被遗忘的意志……）

　　（我的天，是我最近太累了所以才导致会梦到这种鬼里鬼气的东西吗？）

　　（来侧耳倾听吧……黑暗当中的呼喊……所有一切生命的挽歌……）

　　（说得越来越不正常了……不过，这声音总有种怀念的感觉呢，是我的错觉吗？）

　　（不被人知的……世界所遗忘的……禁忌的知识……黑暗中的真理……）

　　（不行，这声音莫名地有种会让人不知不觉中就上钩的魔力，快要……无法抵抗了……）

　　（来吧，被命运选中的少年哟……睁开汝的双眼……敞开汝的心扉……）

　　（“汝”？用的是跟辉夜一样的古艾尔弗兰特语呢。难道说话这个人也是个老古董？）

　　（接受吧……接受这无边的黑暗……还有黑暗之后的混沌……然后超越……毁灭……）

　　（这是某个新兴邪教的教主大人在用灵魂交流法亲自对我进行传教吗？）

　　（时间不多了……黑暗将会复苏……沙漏将会颠倒……历史将会倒退……）

　　（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不能信……）

　　（记住……吾所渴望的……乃是混沌……颠覆一切之混沌……毁灭一切之混沌……）

　　（喂，你这家伙别藏着了，赶紧给我出来，我有话要问你！喂！喂！！）

　　周边一切又归于寂静，绝对的寂静。

　　不，是吸收了一切声音的寂静。

　　呼吸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脉动的声音，都被周围的混沌之物贪婪地吸收殆尽，甚至连一丁点儿残渣都不留下。

　　（那家伙……那家伙到底是谁？她说的那番话又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蛊惑吗？是威胁吗？还是某种警告？可恶……）

　　没有回应。

　　无论感觉上过了一秒、一分钟、一小时还是一天、一个月、一年，都没有任何回应。

　　夏尔只得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就这么继续随波逐流——他到底是在跟着一股什么样的存在不停地流动着，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但他就是知道这些混沌的存在正在运动着，遵循着一种有违于这世上任何一种法则，运动着，永远不知道疲倦和停歇。

　　溶解的表面就像是放在太阳下的肥皂水一样扭曲了五颜六色，但这种景象一眨眼的工夫又真的像是肥皂泡一样迅速幻灭，接着又切换成另一套迷幻的颜色，然后继续幻灭。

　　直到那些黏糊糊的颜色被搅拌得不成原形，一切都回归到最开始的那团黑暗颜色为止。

　　然后这些不断旋转的漆黑漩涡又不停幻化，仿佛正有无穷无尽的冤魂正在这黑暗的混沌深渊当中苦苦挣扎着、哭喊着、呼号着一样。夏尔甚至都能够看清楚漂浮在深渊当中的每一张由于痛苦与折磨而扭曲得比被揉成一团的纸还要不堪的那些面孔。

　　甚至还有那些充满了怨念的杂声。

　　它们直接灌到夏尔的大脑当中，使得这些可怕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脑子里回响，就好像是往脑袋里面塞了一串铃铛一样的糟糕，甚至比那还要令人无法忍受一些。

　　如同硫酸或者是烈性毒药一般的无数负面情绪像是蛀虫一样不停侵蚀着夏尔的神经与理智，让他不禁头痛欲裂，脑子仿佛正在被慢火炙烤，传来一阵又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这里……感觉再待上一会儿的话，我肯定会发疯的……）

　　夏尔咬紧牙关、皱紧眉头，额头上全是汗水——他以为自己会是这样的表情，眼中的自己却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一样一动不动，任凭那些在自己周身不断流动、蜿蜒的黑暗之物将自己随意摆布。

　　（该死……头好痛……出口……这个鬼地方的出口在哪里啊……）

　　他伸出手，手里却没有任何触感，什么都抓不住。他张开嘴，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振动都被周围的虚空之物贪婪地狼吞虎咽，只剩下不存在任何声音的真空。

　　（出口……我要出去……我可不想溺死在这种鬼地方……）

　　就在他这么拼命想着的时候，这个黑暗得能够吞噬任何一丝光亮的地方忽然出现了本不应该存在的光芒。从前面照射过来的光耀眼而炫目，令夏尔不禁眯起眼睛。

　　一道缝隙，就像是某扇虚掩着的门扉一样的形状。从那扇门后面的世界当中透出纯白色的光芒，一边抵抗着存在于这里的混沌之物，一边努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好像正在挥着手拼命大喊“快过来”一样。

　　（总觉得今天已经遇到过不少“门”了……再说这玩意儿真的靠谱吗……）

　　夏尔抱持着将信将疑的想法慢慢凑了过去——说是慢慢，其实只要在脑海里努力想象自己正往那扇门的方向移动，那么两者之间的“距离”便会开始可喜地切实减少。

　　眼前的缝隙逐渐放大，夏尔记得这好像是叫做“透视原理”还是什么的，但具体内容却是一片模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不过他最终还是顺利地想方设法“移动”到了这条虚空中突然出现的光芒的前方，接着伸出手来，轻轻触碰了一下那道光所勾勒出的轮廓——

　　周围的一切忽然开始急速扭曲、抽象，似乎正在被那光芒所吸收一样。与此同时，夏尔似乎看到一幅幅莫名其妙的图像从自己眼前飞快地掠过，那更甚于箭矢飞行速度的无数图像就这么被翻转、扭曲、拉长、压缩、折叠，抽象成了一大堆万花筒一样的景观，然后在前方凝聚成一个锥形的顶点。

　　（咦？这幅画的是什么？黑压压的一片是什么啊？喂，等等，我还没看清楚——）

　　（这又是什么？这黑黢黢一片的是大海吗？漂浮在那上面的是——可恶，又没看清楚。）

　　（天哪，多头龙？为什么还会有这种东西出现？但是，总觉得这东西有些不对劲儿……）

　　（黑色，红色……漆黑的翅膀……乌鸦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在天上飞？）

　　（这些一晃而过的场景究竟预示着什么？总不能是一大堆毫无意义的涂鸦吧？）

　　夏尔一边纳罕着眼前光怪陆离、实在无法用语言来描摹的诡异场景，一边回想起了那时在脑海中凭空浮现出来的声音——

　　（吾所渴望的……乃是混沌……）

　　“这是哪门子的鬼猜谜游戏啊！！”

　　夏尔满腔愤懑地怒吼着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个糟糕透顶的梦而已。

　　左顾右盼，发现自己现在正待在一个看上去像是船舱的小房间里——这大概是尼伊的海盗船里面的房间吧。

　　身体的下面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随随便便地铺了些稻草和一张粗布床单，睡起来一点也不舒适，也就比直接躺在干草垛上好一些。

　　身上覆盖着厚实的被子。由于海洋上的夜晚往往要比陆地上来得更冷一些，因此海盗们必须准备厚实一些的被子来抵御那种浸透了盐分和潮气的寒冷海风。不过这床被子感觉还真不错呢，不仅柔软而且十分温暖，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似乎略嫌重了一些，让夏尔时常会有一种像是有什么重物正压在自己身上的压迫感。

　　总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鬼压床”出现了吧？

　　“原来我刚才一直躺在这张既硬又扎人的破床上睡觉啊……而且整个房间都在随着摇晃的海波晃来晃去的，怪不得会做出这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梦来……”

　　夏尔将双手举到眼前，来回反复翻看几下，确认自己的手还受自己控制。

　　伸手摸摸额头，发现额头上面早已经沁满了汗水。

　　不，不对，还有某些事情说不太通——比如缠在自己脑袋上的那些手感粗糙的布条，以及不断一跳一跳地疼痛不已的脑壳。

　　而且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关于自己从地下大厅里爬出来到在海盗船上醒来之间的记忆都已经回想不起来了。这绝对不正常。夏尔确信自己并没有患上健忘症，而且自己也还远远没到犯老年痴呆的年龄，照理说本不应该出现这种短暂的记忆缺失的状况的。

　　不过，如果导致他记忆缺失的原因来自于外部的话……

　　这种不寻常的状况开始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睡着了——究竟是他由于太过劳累所以在一觉醒来时睡迷糊了大脑缺氧所以才出现了这种症状，还是与自己脑袋上传来的剧痛有关？

　　那种仿佛被一把锯子不停拉扯的疼痛，就好像是曾经被人用棍棒之类的钝器狠狠砸过一般。而根据夏尔所掌握的知识来看，一个人的脑袋如果猛然间受到强烈冲击的话，是很有可能引起昏厥与短暂性失忆的——

　　“在想到这些关键词的同时，我总觉得好像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唔……嗯……我说，你这家伙好吵啊……”

　　“竟然说我‘好吵’，你这——等等等等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刚才究竟是我睡迷糊幻听了还是我不知不觉间罹患中耳炎了，我怎么好像听见了某个女孩子的声音啊？”

　　“与其怀疑自己的耳朵，还不如先想办法把握现状再说。”

　　“啊啊啊啊啊啊！闹鬼啦！怎么办？怎么办？我是被传说中的‘应声鬼’给附身了，所以自己刚才明明是在自言自语，却有人及时出声回应，是这样吗？！”

　　“我说，把别人叫做‘应声鬼’很不礼貌耶。”

　　“而且这‘应声鬼’的语气还莫名地高傲！”

　　“都跟你说了，我才不是什么‘应声鬼’呢，你这块木头！”

　　梆！

　　“哎呦！”

　　一个尖锐而坚硬的物体猛地戳中了夏尔的下巴，传来的痛感和冲击让他不禁**了一声，脑袋也顺着受力的方向朝上仰了过去。而在被这个奇形怪状的凶器这么一顶之后，下巴和脑袋上的伤势就像是起了什么共鸣一样，开始此起彼伏地不停传递疼痛讯号给大脑，害得夏尔皱紧了眉头，痛得都快哭出来了。

　　“可恶，好痛啊……该死，区区‘应声鬼’竟然会用这种高级吐槽方式，简直可恶……”

　　夏尔一边眼角泛泪地念念叨叨着，一边用手捂住脑袋，然后慢慢低下头来：

　　“我到要看看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果出现在夏尔的视野内的是一张脸。小麦色的皮肤，透着一股倔强的面部线条，尚显稚气的纤巧五官，以及从太阳穴处支楞出来的、顺时针盘旋一圈后径直指向斜上方的两只类似公羊角似的尖角——显而易见，刚才正是这两只在他眼皮底下危险地晃来晃去的尖角对他发动了突然袭击，给了他的下颌骨一次狠狠的冲击。

　　这张这么有特点的面孔夏尔就在不久之前还见过——莫不如说，由于这家伙长得实在是太有特点了，因此绝大部分人在见过她一次之后恐怕都不会忘记有这么个人吧。

　　毕竟，两条腿的人好找，但长着羊角的人可就打着灯笼都——

　　“喂，你这家伙又想干什么？难道又准备来杀掉我？我可明确地告诉你，咱们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可犯不着这么——啊啊啊啊啊啊！你倒是快把衣服给穿上啊！”

　　夏尔又一次发出非常不雅的惨叫声，同时一面拼尽全力往后移动，一面伸出手来颤颤抖抖地指着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正缓缓逼近的魔灵少女：

　　“你、你这家伙，连、连件衣服都不穿，钻、钻到我的被窝里面干、干什么？！”

　　“哼哼，‘干什么’这种问题根本不用我说，完全就是不言自明的嘛。再说，刚才都怪你这家伙念念叨叨、大惊小怪的，你可是打扰了我的‘好事’，超可恶的！”

　　“先不论本来已经昏厥了的你这家伙为什么现在会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这里，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在于：如果这个场面被别人撞见了的话，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砰！

　　“放心吧，哥，薇儿可是什——么都没有误会哦。”

　　“最糟糕的情况果然出现啦！”

　　脸上带着灿烂笑容的薇儿毫无征兆地破门而入，手中还拎着铁锤和凿子，完全看不出来她拿着这些工具是要干什么——不，其实薇儿手里的锤子与凿子的正确用法夏尔大概能猜个**不离十，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必须阻止薇儿动用那些瘆人的玩意儿。

　　只不过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想要在自己不出现任何伤亡的情况下圆满完成任务依然是任重而道远——

　　“哥，你跟这头母羊发生过什么关系，薇儿可是一点也不在意哟。因为待会儿哥就要变成标本，这样薇儿就可以把哥给永久收藏起来了，呵呵。”

　　薇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不禁会联想到黑夜中从墓地飘荡出来铃声的的笑声，但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却不含有一丝一毫的笑意。见到薇儿做出这种反应，夏尔恍然想起自己刚才思索了半天的某件事，于是猛地瞪大眼睛，狠狠地指向薇儿：

　　“我知道了！犯人就是你！”

　　“嗯？薇儿明明才刚发出犯罪预告、还没有开始执行的说，为什么哥偏偏要挑在这种时候蹦出来扮演一个拙劣的侦探呢？而且像是哥这种思考回路的，基本上就与‘名侦探’之类的词汇无缘，顶多当个‘沉睡侦探’得了。”

　　“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而且你都承认了是吧，你个犯罪预备军！”

　　“唉，薇儿这不是迫不得已嘛，谁叫薇儿有一个既花心又变态、整天就知道勾引各种小姑娘的变态哥哥呢。”

　　薇儿自怨自艾似的深深叹了口气，故作惆怅地举起手中亮闪闪沉甸甸的凶器：

　　“俗话说得好，‘兄变态，妹之过’，为了根治哥哥的变态性癖，薇儿可是不得不忍痛割爱啊，请哥也稍微理解一下薇儿的苦衷好不好？”

　　“首先，根本就没有那种奇怪的鬼俗语；其次，你说的那个‘忍痛割爱’无论怎么想到最后受伤的都只会是我；再次，就算现在是高呼‘理解万岁’的时代，我也不想为了区区‘理解’这种空头口号而搭上性命；最后，我说你能不能把手里那些可怕的铁器给放下啊？咱们有话好商量，别动不动就用武力威胁好不好？”

　　“唉，哥还真是个胆小鬼呢——明明被凿上两下也死不掉的说。”

　　“这不是胆小不胆小的问题！而且就算死不了也会很痛的！”

　　薇儿故意唉声叹气地耸了耸肩，将手中的行凶工具麻利地藏到了身后。而夏尔由于大吼大叫的时候过于激动，因此原本就挨了重击的脑袋又开始跟个蜂箱一样嗡嗡地疼了起来。

　　但在这种需要跟薇儿好好沟通讲道理的时候，就算是头痛欲裂也必须忍着——毕竟如果夏尔交涉失败的话，很可能会换来比现在还要严重得多的脑损伤。因此夏尔只得皱起眉头强忍着从后脑传来的阵阵剧痛，尽量摆出教小孩加减法式的心平气和态度说道：

　　“我说啊，薇儿，这次你的戏份确实是少了点，而且我承认，这个长着角的家伙也的确是我从地下给抱上来的。但是，就因为这么点说开了就很简单的小破事，你犯得着这么丧尽天良地将自己的亲哥哥殴打到失去记忆吗？！”

　　夏尔越说越激动，同时用双手使劲攥住粗布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就像是想要把这床单给捏碎似的。要不是因为自己的头还晕乎乎的，再加上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正像个秤砣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的话，他估计早就冲到薇儿跟前给她脑袋上来上两手刀了。

　　但面对夏尔愤慨的质问，薇儿却露出了一副“你在说什么呢？”的惊讶表情：

　　“哥，你这话从何说起呢？！薇儿可以向这房间里的蜡烛发誓，到目前为止薇儿虽然目睹了一幕又一幕关于哥和这只母山羊的冲击性亲密场面，但薇儿可都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恶魔，忍住了没有动手哦！”

　　“什么？不是你干的？除了你这家伙之外，还会有谁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听到薇儿的说法，这回轮到夏尔感到万分惊讶了。说实在的，由于薇儿最近总是动辄掏出防腐药剂、绳索、锤子、凿子之类的恐怖玩意儿威胁自己，因此一旦出现人身伤害事件，夏尔总是会条件反射般地率先想到薇儿，就像是如果家里养的鸡突然消失不见了的话就会第一个联想到黄鼠狼一样。

　　但薇儿的反应却差强人意：只见她貌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随后蹙起双眉、鼓起面颊，略带不满地指向夏尔：

　　“哥，薇儿在这里要严正抗议！薇儿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为什么就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挨批评啊！再说了，在哥的心目中，薇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奇怪形象才会被哥毫不犹豫地怀疑到这种地步啊！”

　　薇儿生气地甩出了这个问题，夏尔则在稍微思索一番后漂亮地接下了传球：

　　“大概就是个非常容易歇斯底里的醋坛子吧？”

　　“如果要用某种东西比喻的话？”

　　“嗯……球形闪电？”

　　“球、‘球形闪电’……噗！哈哈哈！啊哈哈哈！”

　　结果还未等薇儿做出反应，从兄妹开始罗唣时就保持沉默一直一言不发的魔灵少女却忽然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响亮尖细的笑声，一边一颤一颤地伸手抹去眼睛里泛滥的泪水，脑袋上那一对尖角就在夏尔眼皮底下危险地晃来晃去，让曾经领教过一次这东西的威力的夏尔不禁冷汗直流。

　　夏尔被她这一笑弄得一时之间有点发懵。他完全搞不清楚笑点在哪里，而且夏尔自觉自己刚才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经过认真思考、反复权衡之后才得出的这个结论。不过，她的突然发难绝对不是件好事，因为这阵大笑引出了某种新的连锁反应——

　　“哥是笨蛋！笨蛋！大笨蛋！总是平白无故地冤枉薇儿也就算了，薇儿姑且可以把这当做是爱的试炼来一笑而过；但哥竟然把薇儿比喻成‘球形闪电’这种与‘温婉’‘贤惠’‘端庄’‘淑女’之类的关键词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粗鲁之物，简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可能是以为自己受到了嘲笑吧，薇儿忽然就大吵大闹了起来。只见她一面闭上双眼使劲制造着高响度噪音，一面双手乱挥、双脚乱跺地在地上不停蹦来跳去，如果远观的话大概八成会被误认成是让马蜂给蛰了吧。

　　而且薇儿这家伙最为烦人的地方就在于，她经常会采用“在某些看似莫名其妙的对话里悄悄混入关键词”这种瞒天过海的手法，就像刚才这样——夏尔虽然被妹妹吵得都想干脆把耳朵堵上算了，但他敏锐的听觉还是捕捉到了夹杂在薇儿那一大堆废话当中的某些令他顿感在意的奇怪词汇。

　　有时候这种情况就跟挑拣豆子差不多——毕竟所有的豆子一眼看上去都一个样儿，而且这么多豆子胡乱地堆在一个人眼前、并且这个人还不得不长时间目不转睛地仔细盯着看的话，很容易就会看花了眼，然后不小心漏掉了那颗混杂在众多形状饱满的豆子当中的那一颗干瘪发黑、营养不良的次品。要是一颗两颗豆子倒还好，毕竟那些干巴巴的豆子虽然是又硬又难看又难吃，但至少没有毒，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而如果换成那些淘金者们一个不小心眼一花、手一抖，从簸箕上面筛下去一颗混杂在沙粒当中的碎金的话，那对他们来说漏下去的可就不是区区一颗豆子那么简单的事儿了——那可是相当于四分之一枚赫格尼金币里面的含金量啊。

　　因此有老话说“细节决定成败”，此言不虚。夏尔自认为是个比较认真也愿意较真的人，之前的一次次化险为夷、反败为胜也都是靠的对细节的精准掌握。所以说，就算现在脑袋疼得就像有人一直往里面充气似的鼓胀不堪，夏尔依旧不肯放过薇儿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我说妹妹啊，别以为你说那么快我就听不清楚了——你刚才说了那么多美好的形容词，但现在请你扪心自问一下，这其中真的有任何一个能够适合用在你身上吗？”

　　“咦？”

　　反倒是薇儿再次大吃一惊：

　　“哥难道不认为薇儿是个集温婉、贤惠、端庄于一身的完美淑女吗？”

　　“你怎么可——”

　　“啊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这么大言不惭地夸耀自己的笨蛋呢！你们这对吵死人的兄妹要是不去当搞笑艺人的话简直就是屈才啊！”

　　结果意外再次发生。

　　夏尔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只见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魔灵少女猛地掀开被子、屈膝正坐在了被迫保持半躺姿势的夏尔的双腿上，然后就这么抱起双臂，豪爽地哈哈大笑起来了。她笑的时候动作依然十分夸张，不仅脑袋上的两只角晃来晃去的很是危险，而且她胸前的某两个大小适中的物体也跟着乱颤不已，弄得视线正好保持在相同水平线上的夏尔尴尬不已，只得一脸抽搐地转过头去，然后以尽量平和的态度悄声提醒道：

　　“（喂，我说你这家伙至少也把前面给遮掩一下啊，你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太伤眼睛了。）”

　　哪知魔灵少女却大大咧咧地竖起了大拇指：

　　“没关系，反正你是个榆木脑袋，就算被你看了也没关系！”

　　而且嗓门还奇大无比！

　　虽然当初在地下大厅的时候夏尔就已经实际体验过她的大嗓门——完全不像是女孩子而像是个喝醉了酒的大叔的音量，但夏尔那时候还以为是大厅空旷的结构把她的声音放大所产生的夸大效果呢。而现在他们已经不处于那种空旷环境当中了，这女孩的嗓音却依旧大得如同代表着进攻信号的号角似的，可见这魔灵的身体构造确实不同于一般人类。

　　而且，当初在地下与她过了几招，那时候夏尔就隐约感觉到这家伙该不会其实是个傻瓜吧。结果她现在的行为无疑证明了夏尔的想法，让夏尔不禁又开始头痛了。

　　薇儿，辉夜，尼伊，玛维，再加上这个本该被他打晕了捆起来、现在却不知为何正在自由活动的这个小麦色家伙，夏尔恍然发现时常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竟然一个个都是不折不扣的笨蛋，这让他多少有些抑郁。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夏尔自己周围的人全都是些类似薇儿这样的笨蛋的话，这岂不是说明了能够不停地吸引笨蛋靠拢的夏尔本人也是个笨蛋了？

　　（不行不行，这可绝对不行。）

　　夏尔在心里拼命地摇头否定刚刚冒出来的可怕想法，就好像摇头频率越高，这个假设被证明为现实的概率就越低似的。妄自菲薄的态度是不可取的，每个人都应当对自己有信心，这样生活才会更加美好，世界才会更加美丽。

　　因此，无论是为了世界和平也好、天下大同也罢，夏尔这时候都必须果断站出来，不能让这个小麦色再接着犯傻下去了：

　　“喂，我说你这家伙，你说谁是榆木脑袋啊？你们一族的羞耻观到底有多怪异多奇葩我管不着，毕竟这个世界需要民族文化多样性，否则艾尔弗兰特就会失去应有的色彩。但是，人类有句话叫做‘入乡随俗’，我说你就不能恶补一下人类世界的各种常识吗？毕竟那对你来说也是有一定的好处——喂，我说你在听吗？！”

　　夏尔说得字字恳切、句句在理、循循善诱、因势利导，俨然一位为了天下苍生的幸福着想的有志之士的光辉形象。但问题在于那个成为说教对象的魔灵压根就没有搭理一直处于自我陶醉状态下滔滔不绝的夏尔，而是一脸天真无邪地歪着脑袋，好奇地四处张望，就像一只刚从温暖的地下巢穴里面爬出来的小兽一样——她甚至连就在她身后重新掏出了锤子和凿子、浑身上下散发出能够吓哭小孩子的黑暗气场的薇儿都给无视掉了，只是就这么毫无危机感地我行我素，在这方面也确实像是个刚爬出巢穴的小孩子呢。

　　这个世界太险恶，有很多危险如同陷阱一样隐藏在暗处，就算是常年混迹于江湖的老手也有阴沟里面翻船的那一天，更遑论像她这样刚进新手村、连教学任务都还没开始做的超级初学者了。而面对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家伙，夏尔这个前辈没办法就这么狠心丢下她一个人不管，因此为了起到“领路人”的作用，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瞥向整个人似乎都要扭曲了的薇儿——幸好薇儿此时似乎正在测试手中的凿子是否尖利，并没有工夫注意这边。在确认薇儿没有注意到他之后，他便好心地悄声提醒那个魔灵道：

　　“（喂，我说你倒是看一下现在的气氛啊——尤其是警惕一下站在你后面、不停地往外面释放黑暗气场的那位。你要不要命我不管，但我那个蠢妹妹一旦发起飙来，别说是你了，就连我恐怕都得性命堪忧。所以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啊，你要是再这么我行我素的话，可就真的会害人害己了。）”

　　但这个该死的笨蛋仍然是那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反应：

　　“咦？为什么呀？难道待会儿要发生什么事吗？”

　　“我说你是真的不懂啊，还是在这里故意装成天真无邪的样子来逗我开心啊？”

　　夏尔听到魔灵的这种回答，整个人几乎都要崩溃了。他的身子登时往前一倾，差点就直接一头撞到她的胸部上面了——当然，他还是及时收住了身体，否则这将无异于火上浇油。夏尔就这样保持着高难度的无奈姿势，继续试图劝说魔灵少女：

　　“就算你是真的没有感知到任何危险，但你至少先从我腿上下来好吗？被你这么压住的话，待会儿我在躲闪的时候会很不便利的。”

　　“躲闪？躲闪什么啊？”

　　“就是躲闪某些被某人搞错了用途的五金工具——啊，来啦！”

　　“咦？什么来——呜呜呜呜哇啊啊啊！”

　　夏尔正说着话呢，他那屡经磨难的危险感知神经却敏锐地感知到了即将袭来的危险。于是他急忙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薇儿已经一手提着凿子、一手高举着锤子，宛如数日都没有得到供奉的凶神恶鬼一样猛扑了过来。

　　之前已经提过，从理论上讲薇儿并不是动手武斗派的，格斗能力更是几乎为零。但由于她具有一半的羽灵族血统，因此其力量水平大概相当于数个人类大力士相加。而这种有着一身蛮力的家伙一旦手里拥有了力量越大、威力也就越大的武器——比如说锤子、铁棍这类沉重的钝器时，往往就会变成可怕的暴力机器——至少也会成为拆迁机器。而无论是哪种选项，对于任何生命体来说都会是一个恐怖得无异于天灾级别的威胁。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大概已经足以摧毁沿途一切生命的可怕家伙，现在正以超过了离弦之箭的高速冲着自己飞扑过来，这让夏尔不禁汗毛倒竖，身上一股寒流席卷而过。但说来虽然有些惭愧和不光彩，夏尔好歹也算是常年承受薇儿的无名怒火、如今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的可怜哥哥，即使是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突发危急状况也能够做到保持冷静、严阵以待了。只见他迅速一把揽住还盘踞在自己腿上愣神儿的魔灵少女（莫名的**），然后以倒拔垂杨柳的气势把她整个人给扳倒、推开，从而让她脱离薇儿的攻击范围。而夏尔自己则趁势解放受到压迫的双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随后顺手抄起那床被子来，双手抓住被角，像是往水塘里撒渔网似的往自己右边一抛开，那棉被就仿佛一面旗帜一样完整地展了开来——

　　正好拦在了薇儿的飞行路线上。

　　大家都知道，跃上空中虽然可以躲避许多难以招架的招式，但一旦整个身体悬空的话，身体便会难以控制，反而会成为善于抓准破绽的敌人的活靶子。而此时的薇儿也正处于“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样一种尴尬的状况，别说是紧急迫降了，甚至就连临时改变俯冲方向对她来说都是难于登天。因此，当视野捕捉到那一床迎风招展的被子的一瞬间，薇儿的脸上便呈现出了“啊，这下糟了”的尴尬表情，意识到这次的兄妹较量将会以她的完败收场。但她可不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头狠狠撞上夏尔临时起意展开的那床棉被，于是索性咬紧了牙关，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强烈冲击——

　　“哥你太坏了竟然这么算计薇儿——啊呜唔唔唔唔！”

　　夏尔露出仿佛在说“哼哼哼，姜还是老的辣”的灿烂的微笑，目送着薇儿一边双眼含泪地对他怒目而视、一边像是从投石机里抛出去的石头一样“嗖”地一下撞在被子上，那副凄惨的样子让夏尔不禁想到了自投罗网撞到了蜘蛛网上的飞虫。

　　不过那些飞虫至少心里并没有怀着灭掉蜘蛛的打算，薇儿这家伙满脑子里却净是些关于如何使用凶器对付夏尔的歪门邪道，因此就算受到某些小小的报应和惩罚，说到底也算是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罢了。

　　砰！

　　咣啷！

　　咚！

　　那副被子与横冲直撞而来的薇儿在空中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热烈拥抱，随后便被薇儿的热情冲击所杀死，无力地低垂下了头。而排除万难之后继续前进的薇儿则是发出了“咿呀呀呀”之类意义不明的惨叫声，接着便气势汹汹地撞上了夏尔身后的墙壁。

　　第一，这里是海盗船里的客舱；第二，这船里大部分都为木制结构，自然也包括了这间小小的房间。因此薇儿只是狠狠地一头铆在了一面木板墙上、然后像是只刚刚学会飞行却不小心一头撞到树上的小鸟一样头晕目眩地重重砸到了地板上而已，别看在这过程中弄出了不少听上去会让人心惊肉跳的巨大声响，但实际上并没有受到像夏尔那样足以导致暂时性失忆的重创——不过这也只是她运气比较好而已，万一她撞上的是面石墙的话，那可真就会产生“以卵击石”般悲壮的效果了。

　　不过就算是比较温和的结果，薇儿也还是像刚遭了雷劈似的趴在地上不时抽搐几下，嘴里则是不停地冒出“好痛……好痛……”的**声。说实在的，就她现在这副虎落平阳被犬欺、拔毛凤凰不如鸡的可怜样子，夏尔若不是惮于这家伙曾经威胁过自己的性命，恐怕早就对如今的薇儿心生怜悯了。

　　“哎呀，不过你这坠毁的也是够壮烈的了，不枉你这一趟卖力的杂耍表演呢——人们常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可你这得称作‘在爆发中灭亡’呢，着实精彩，为兄深感佩服！”

　　夏尔一脸幸灾乐祸地目睹了薇儿由起飞到发生航空事故再到坠毁的全过程，然后开心地拍手喝彩了起来。听到哥哥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故意揶揄自己，薇儿虽然气不打一处来，无奈经过刚才这一次猛烈冲击，她的脑袋里就像是有一队打击乐队正在开演奏一样不停地回荡着各种嗡嗡哇哇咣咣叮咚的声响。这些仿佛就是为了让人感到烦躁而产生的刺耳噪音如同凄厉哀嚎的怨灵恶鬼一般在薇儿的脑袋里面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使得她好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无法从这种混乱的状态当中恢复过来。

　　夏尔则正是看准了薇儿正处于半晕眩状态、根本无力回嘴的这段时间，就像是要将之前攒下来的各种仇恨一次性全部清算一样放声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尖利而刺耳，听着就像是一只口渴的乌鸦正在引吭高歌。但是，说老实话，这并不像是夏尔这样正直善良的好青年应该有的笑声，反而更像是马戏团的小丑或者是小人当道的佞臣才应该努力练习一下好用来丰富角色形象的声音。

　　因此，就算有人从此开始怀疑起夏尔的角色形象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说，那个撞墙上的笨蛋是你亲妹妹吧？自己家妹妹丢人现眼不说，还受了些伤，结果你可倒好，不仅不去关心照顾一下，反而还在这里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你这家伙未免也太鬼畜了吧？”

　　方才被夏尔粗鲁地从破木床上推下去的魔灵少女此时已经爬了起来，正用自己那双会让人不禁联想到狼的绿色眼睛一脸怨恨地瞪着夏尔。当然，她直到现在依旧是维持着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状态，因此感到极为尴尬的夏尔急忙将手中的被子扔过去，用眼神示意她先把这床被子披到身上去再说。

　　（魔灵族果然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种族啊。）

　　趁着魔灵少女不情不愿地嘟着个嘴开始慢慢腾腾地把被子往身上裹的时候，夏尔在心里不禁如此想道。对他来说，接触到“魔灵”这个种族还是第一次，因此他从魔灵少女身上所看到的一切与自己及周围人类的不同之处，在他的眼中都是新鲜且独一无二的。比如说这位少女身上长着与众不同的尾巴和犄角，拥有强大而未知的魔力，以及抱持着某种在人类社会看来大概已经可以称之为“惊世骇俗”了的怪异伦理观。这些东西在一般人类看来可能过于具有冲击性，但应当如何了解、理解并接受这种与自己所习惯的一切都迥然不同的生活状态，这才是真正富有挑战性的任务，也是让这个由无数截然不同的种族所组成的艾尔弗兰特大陆保持长久和平的必要条件。

　　有差异就会产生分歧，有分歧就会产生争执，有争执就会产生矛盾，而矛盾经过长时间不断的误解、搁置与不恰当的处理，就会愈演愈烈，最终像是恶性肿瘤一样转化成为绵延不绝的战火——这种关系就像是一条死循环一样牢牢绑缚住历史的车轮，让它在前往和平的未来的道路上磕磕绊绊、辗转难行。

　　而这种世界规模的无解难题再缩小、分割到个人层级的话，就涉及到了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问题上了。一场纷争很可能始于两个人在市场上为了一捆大葱到底该卖四铜币还是五铜币的无聊争执，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当事人双方都能够冷静克制地文明争吵而不是动辄付诸暴力。假如一个社会经常出现街头争执演变而成的暴力事件的话，那么这个地方距离真正的和平恐怕就只能越来越远了。

　　因此，夏尔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得出的最终结论就是：吵架是不好的，这不利于世界和平。所以说，就算刚才有个脑袋上长着一对犄角的小麦色家伙貌似轻描淡写、实则入木三分地说了几句他的坏话，他也不应该像枯草一样一点就着，而是要保持大度之心——

　　“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说成是鬼畜，这谁能忍啊！”

　　结果夏尔最终还是爆发了，而且还采用了自吐槽的全新形式。他一屁股坐到靠近魔灵少女这边的床沿上，就像是个赌骰子赌输了的狱卒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已经用被子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巨大的白色丸子的魔灵少女，继续说道：

　　“我说你这家伙，刚才我好歹救了你一命哎，结果你转过头来就说自己的救命恩人‘鬼畜’？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乌鸦都知道反哺、花猫都知道报恩呐，你一个堂堂咋就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呢？”

　　夏尔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频频摇头叹气，既像是对这家伙恨铁不成钢，又像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他虽然大概已经清楚了眼前的这家伙脑袋不太好使的客观事实，但他却玩完没料想到这家伙的脑袋竟然不好使到了已经完全超越他的想象力的现状。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从目前两人的几次对话来看，吐槽和说教似乎对她并不起什么作用，这让早已经习惯了与薇儿这样的家伙进行互动的夏尔不禁头痛不已。

　　说到这里，夏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交友圈子确实有点小。自己平常总是忙于训练、巡逻、研究侦察班搜集来的各种情报，以及整天盯着地图分析天下大势，再加上他又是强袭小队的副队长，自然而然地就与手下的士兵们产生了某种隔阂；而自己的养父兼任上司布鲁克•弗林尔则是个只要塞给他一壶酒就什么都好说的主儿——反正无论你跟喝得醉熏熏的大叔说什么他都只会“嗯嗯啊啊”地唯唯诺诺、敷衍过去，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因此夏尔无形中早就放弃了与布鲁克进行正常的沟通与交流了。

　　排除掉了这些人之后，夏尔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把几乎所有的私人时间都浪费在与自己的妹妹薇儿腻味在一起上面了。本来军队就是一个相对比较闭塞、不利于广范围交友的半封闭式的小圈子，他仅存的自由时间还全被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的薇儿给挥霍殆尽，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空空如也到兴许会让人不进潸然泪下的社交圈了。

　　因此，就算是为了增加与人交往的经验也好，夏尔一开始还是蛮期待这场旅行能够给他的日常生活带来某种变化的。但他和薇儿却相继碰上了辉夜、尼伊、玛维这样的个性强烈到就算把她们给扔到茫茫人海、她们依然能够鹤立鸡群熠熠生辉的家伙，这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邂逅无疑正如一柄沉重的铁锤一样一下一下地砸碎他当初的美好设想。而到了现在，出现在业已焦头烂额、疲惫不堪的夏尔的眼前的则又换成了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长着尾巴和犄角的奇怪家伙——一个就算被人挂上“怪人”的牌子也不算为过的家伙，这让他禁不住暗地里开始咒骂命运女神跟他开的天大的玩笑了。

　　但这就是生活——你无法选择自己在旅途当中将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但你却可以选择对待这些不期而遇之人的方式。想到这里，夏尔半是放弃半是释然地长叹一声，接着转头看向正一脸不解地歪着脑袋看他的魔灵少女，非常严肃郑重地询问道：

　　“那个，我说啊，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哎？”

　　魔灵少女呆呆地转过头来望向夏尔，脸上写满了问号，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没有挺清楚夏尔的问题呢，还是她听清楚了但没能理解夏尔的问题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问题可就严重了——估计在请一位医生给她看看脑袋之前还得先聘请一位语言教师来给她补补课了。

　　不过一个人如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人叫过去，然后再听到一句字数很少的话的话，那么这个人就算是没有听清楚或者一时之间没能理解过来也是情有可原的。因此夏尔觉得把责任应该归到冷不丁发问的他自己的身上，而不是归咎于这位魔灵少女的听力或者理解能力的问题——夏尔顿时觉得，能够产生如此大公无私的想法，自己这个人还真是高尚极了。

　　于是高尚的夏尔清了清嗓子，高尚地把自己刚才的问题一字一句地大声重复了一遍：

　　“我是想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毕竟老是‘这家伙’‘这家伙’地称呼你，听上去既不礼貌又很容易混淆，所以我就想问一下你的名字。听懂了吗？”

　　“啊，原来是名字啊。”

　　总算听清楚夏尔的话的魔灵少女不知为何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的样子，这让夏尔非常好奇她刚才究竟在期盼着能把自己的问题给误听成什么，但他转念一想，如果把这个问题在单拎出来的话，估计又要耗费上不少的口舌，而且这问题又确实无伤大雅，于是便至此作罢。

　　“我的名字啊……嗯……我想想……”

　　但是魔灵少女这边却不乐观。只见她一边吭吭吃吃地念叨着些毫无意义的单词，一边将两只祖母绿色的眼珠翻向由深浅不一的木板所拼接成的天花板，脸上不知为何透着些许迷茫，就好像是正在脑中翻找一些十分久远之前的模糊记忆——譬如说自己半岁大的时候家里走丢了的那只小花猫叫什么名字之类的、基本上已经不可能记得起来了的事情。

　　（喂，这家伙总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吧？）

　　夏尔不禁忧心忡忡地看着拼命绞尽脑汁的魔灵少女，一边心想万一待会儿这家伙真的说自己想不起来了的时候自己到底应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家伙。她的这种情况应该值得怜悯或者同情吗？或者应该一脸遗憾地摇摇头？果然还是应该好好跟她说道说道才对吧，关于名字的重要性的问题也好，关于她是否需要一位医生好好检查一下脑袋也罢。

　　薇儿依然像是被一巴掌拍死的蚊子一样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姿势不雅观到了夏尔都快要忍不住捂住双眼的程度了；那位魔灵少女仍在费劲儿地回想着自己的名字，目光无焦点地四处游移，眼珠子真的就像是宝石一样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而夏尔则是百无聊赖地把双腿搭在床沿上来回晃动，撑在膝盖上的两只胳膊托住下巴，略嫌不耐烦地静静等待着魔灵少女的回答，但看上去上下眼皮已经开始不顾主人的意愿、自顾自地打起架来了。

　　寂静就这么突然间降临到了这间小小的简陋房间当中。明明海盗们的歌声、喊声、号子声以及暴风雨演奏起的狂烈舞曲会从四周的木板缝隙当中漏进屋子里，但仿佛只有这里被神明按下了静音键一样，除了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个人各自不同的呼吸声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耳朵可以捕捉到的声音了。

　　甚至就连时间流逝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滴答，滴答，滴答……

　　“现在距离埃尼斯帝国成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啊？”

　　骤然打破这凝固了一样的空气的，却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来晃去的那位魔灵少女猛然间问出来的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既无铺垫，也无伏笔，她的这个问题突兀得令夏尔一时之间愣在那里，嘴巴张张合合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简直就像是你提出了“今天晚上吃什么”这样的问题，却得到了对方“去年的夏天好热啊”这样的回答一样——不，甚至比这更过分，因为这家伙不仅没有老老实实地做出回答，竟然还顺便反问了他一句，而且她的问题又显得莫名其妙，与两人之前的话题格格不入。

　　因此，夏尔也是在脑子转了好半天之后才磕磕绊绊地回答道：

　　“嗯……大、大概过了有三、三百年了吧……”

　　（这种考察历史的问题以后还是算了吧……）

　　夏尔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来到这个国家也才不过短短六年而已，他对这里的历史虽然说还没到“一无所知”的程度，不过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水平。而且，魔灵少女的这个问题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临时起意、随口问出来的，但她在问问题的时候眼神却又无比认真，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正在街巷当中随机采访市民询问民间传说的民俗学者一样——这样一种天壤之别的反差令夏尔犹豫着究竟应该认真地回答她，还是干脆胡乱说个大概得了。

　　反正既然她能这么问，就说明她不知道正确答案是多少，夏尔就算信口胡诌一个出来，估计她也没办法识破。当然，夏尔觉得像是自己这样高尚的人可不会干这么促狭的事，因此他尽管完全摸不清楚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正确答案告诉了她。

　　（不过这家伙问这件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夏尔刚想着要不要试着问她一句，回过神来时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杀气正仿佛从烧着沸水的铜壶里面喷出的白色水蒸气一般升腾而起。这股可怕的杀气令他不禁回想起当初在地下大厅被魔灵少女偷袭时的感觉，于是他急忙定睛一看，果然只见那名魔灵少女不知为何忽然圆瞪双眼、咬紧牙关，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指关节也跟着劈啪作响。他这才恍然想起来这家伙的蛇腹剑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否则她一定会抽出那把宛如长鞭的危险武器“咻咻”地挥舞起来以表示愤怒吧。

　　“啊……原来已经三百年了……可恶的帝国……”

　　“喂喂喂，这位小姐能不能稍微淡定点儿？你的面相实在是太可怕了！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可是会把恰巧路过的小朋友给吓哭的哦！”

　　自己身旁就有这么一个光靠眼神就能杀人的凶恶家伙，这令夏尔顿觉如坐针毡，不得不赶紧设法进行安抚，看看能不能在这家伙真格犯出什么事儿之前先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过魔灵少女却仿佛已经沉醉在了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一般，她对夏尔的劝阻充耳不闻，并且不知为何还露出了半是愤慨半是得意的狞笑：

　　“哼哼哼，可恶的帝国人，你们万万没想到吧，老娘我又回来了！”

　　“那个，咱们现在不是在讨论你的名字的问题吗？这与帝国建立多少年又——”

　　“怎么没有关系！”

　　夏尔刚想说“又有什么关系”，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魔灵少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确切来讲，她不知何时猛然窜到夏尔面前，一把揪住了猝不及防的夏尔的衣领。不仅如此，她看上去似乎相当地激动，死死攥住夏尔衣服的双手也在不住地颤抖着，看上去她似乎费了相当大的劲压抑住自己才不至于直接挥拳打到夏尔脸上的。

　　说实话，尽管自己的衣领正被人毫不客气地揪住，但夏尔心里却并没有怎么感到害怕。他有细心地注意到，她已经不像之前在地下大厅里时只会一味地咆哮着“可恶的人类”、而是增加了“帝国人”的限定范围。虽然他既不清楚这家伙与帝国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清楚她又是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想到给自己的憎恨对象增加一个范围限定，但她的这一或许是出自无心的举动无疑证明了她自己也正在不断前进着。

　　所以夏尔并不担心这样的魔灵少女会无缘无故地一拳揍下去，他更在意的是从她那绿宝石一样璀璨美丽的双眼当中流出的眼泪，以及她那情绪失控的咆哮——

　　“我被该死的帝国关进那个可憎的地下囚笼里已经有三百年了，三百年！没有光，没有水和食物，剩下的就只有镣铐，以及时时刻刻如同洪钟一般回荡在耳边的海浪冲刷岩石的巨大而空洞的轰响！我在那个鬼地方究竟受了多少折磨和煎熬，你这个充其量只活了十几年的小鬼又知道些什么？！你——”

　　她双眼噙泪、死死揪住夏尔的衣领用力前后摇晃，几乎要喷出火焰的眼睛里感受得到不知道已经压抑了多少岁月的悲伤与愤怒，扯着嗓子、几乎破音的喊叫声仿佛从那间被尘封在不为人知的海岛的地下大厅当中贯穿而出，呼啸着响彻了整个艾尔弗兰特。她不知道究竟应该向谁、应该如何诉说这积压了超过三百年的愤懑和委屈，但她最终还是在彻底失控之前拼命地冷静了下来，随后像是全身脱力了似的无力地松开抓住夏尔的双手，整个人慢慢滑落到地板上，眼神当中蕴藏的那团怒火也如同灯油耗尽的油灯一般渐渐熄灭，只剩下了掩藏在落寞阴影当中的无尽伤感：

　　“抱歉，你明明是把我从那个囚牢里面解放出来的救命恩人，你明明与这桩三百年前的肮脏阴谋没有任何瓜葛，我却只是单纯地向你倾泻怒火，把你当成一个发泄愤懑的道具，实在是抱歉……”

　　她努力吸吸鼻子，不让那一滴眼泪滑落。在被关了三百年的期间，她的眼泪本来早就应该流干了才对，但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用死在那座监牢当中、而是可以重返这个拥有明媚而温暖的阳光的世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点她都会禁不住眼睛一酸。

　　甚至连“希望”这一步骤都直接省略跳过，她就这么唐突地从绝望的深渊一步跨到了自由的天堂，实现了那个她早就已经不会再梦到的梦。

　　而那位向着身陷绝境、已经变得自暴自弃的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的少年，此时正用那对比黑夜还要漆黑、却能让人从里面看到光明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正经严肃到就算下一秒他突然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也不为过的程度。

　　当然，夏尔并没有打算求婚，而是想要告诉她一个道理：

　　“我说你还真是个认死理的家伙啊。还说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这话未免也太伤人了些吧？再说了，正是因为关于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才会从询问你的名字开始试着一点一点的了解你不是吗？”

　　“唔……”

　　仿佛被夏尔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魔灵少女脸颊染上一抹绯红。但她还是努力清了清嗓子保持镇定，随后她才发现，自己终于能够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了——在时隔了三百多年的绝望之后，业已枯竭的心灵终于再度沐浴在恩泽万物甘霖之中。

　　于是她便笑着回答了这个其实早就应该回答的问题：

　　“露琪亚。”

　　“哎？”

　　夏尔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记得曾经在吟游诗人的诗歌里面出现过。

　　她是传说中的美丽的神鸟，也是掌管音乐、艺术和诗歌的女神。她在平静如同镜子的水面上优雅地翩翩起舞，优美曼妙的身姿令树木舒展枝条、花儿竞相绽放、鱼儿忘记戏水、鸟儿齐声合唱。

　　而她却是长有异形犄角和尾巴、天生便有着恶魔一般的特征的受诅咒的精灵，自从一出生开始，她不平凡的出身就注定她这漫长的一生都将与“美好”无缘，只能在众人的畏惧、嘲笑、歧视以及怒骂当中度过。

　　“露琪亚……”

　　夏尔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了自己和薇儿曾经遭遇过的那些白眼和歧视，

　　“就算身体是恶魔，只要灵魂是女神，那么希望终将会实现……啊，这是多么积极昂扬、奋发向上的美妙名字啊，光是像这样‘露琪亚’‘露琪亚’地念着，我就感觉到了这个世界都充满了爱，生活从此充满了阳光……”

　　“喂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夏尔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开始自我陶醉了起来，同时嘴里还不时蹦出些更加不知所云的词语与句子来。而被夏尔说得满脸通红的魔灵少女露琪亚则又开始捏紧了拳头，看上去快要暴跳如雷了。

　　这时，忽然传来了一直在旁边悲惨地旁听的薇儿有气无力、可怜巴巴的声音：

　　“哥哥……又开始乱搞男女关系了……薇儿好伤心……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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