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战争发条下

　　*6

　　机动车，指的是由动力装置驱动或牵引、在道路上行驶的、供乘用或（和）运送物品或进行专项作业的轮式车辆。而目前通用的机动车则是以魔晶电池提供能源、以极为复杂的魔法动力机关驱动的箱型四轮车辆，也就是夏尔和薇儿现在正在乘坐的这辆。

　　与马车不同的除了动力之外，机动车的驾驶席离地面较高，因此车外两侧会垂有两组台阶供人登上前方座位。而且驾驶座的前方还会设置一个布满操纵杆的操纵台，驾驶员就通过操纵这些林林总总的奇异控制杆来控制整辆机动车。

　　但机动车最特殊的一点恐怕就是“连接器”的存在了吧——也就是那副像是耳机的、会把耳朵整个包裹住的玩意儿。那东西需要戴在驾驶员头上，从上面垂下来的连线则会连接到操纵台下方的专门位置。而它的作用便是将驾驶员的魔法回路与机动车的魔法回路连接起来，这样驾驶员就可以通过输入自己的魔力来激活机动车的魔法回路，从而能够启动和控制机动车的魔法机关系统了。

　　换言之，机动车的驾驶员除了要知道如何操纵机动车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还必须具有优良的魔法素质——他可以不是魔法师，但至少要保有充足的魔力、并且具有较高的魔力亲和度才行，否则先别说开得好不好，机动车本身是根本就不会发动的。

　　而这也是机动车虽然已经被发明出来、并且还历经了数代的改进，但依旧没有在埃尼斯帝国真正普及开来的原因了——训练一个马车夫远比训练一个机动车驾驶员要来的容易得多。

　　不过机动车的优势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巨大的车厢里几乎能够容纳三四个成年人在里面过夜起居，更不用说其能够一次运输多少货物了；其次，它的速度也比马车要快上不少，马车要颠簸半个月的路程，换上机动车只需要短短数天便可跑完；再次，虽然魔晶电池可能不是太容易买到，但机动车不需要停下来休息——只要驾驶员能受得了的话；最后，机动车这种代表了先进技术与魔法完美结合的跨时代产物，光是听起来就很酷了，如果再在外壳上面涂上一个酷酷的标志的话，岂不是超级拉风的说？

　　“喂，最后那一条明显只是代表了你的个人意见吧？”

　　夏尔一脸鄙夷地扫了驾驶席一眼——薇儿正戴着连接器驾驶着机动车，她嘴里哼着谜一样的小调，肩膀随着机动车一起微微摇摆晃动着，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顺便一提，距离某小插曲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夏尔终于又一次化险为夷，成功让薇儿心情转好，但代价无疑也是相当高昂的——先是被骂了整整半个小时的“变态”，接着他又永久失去了机动车的架势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把柄落到了薇儿手中，这下子他今后恐怕都会不得安宁了。

　　不过，就算失去的再多，夏尔还是觉得只要薇儿能露出笑容就好——当然这句话他就算撕烂自己的嘴也绝不会当着薇儿的面说出去。

　　现在只要这样就足够了，以后的事等到了“以后”的时候再去思考也不妨。而且现在太阳渐趋西斜，他们的车却还是在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前方也并没有要出现一座市镇的样子。倒不是不能在车上过夜——车内空间富富有余，但他们由于出发得太过匆忙，因此忘记准备足够撑到明天的补给品了。

　　“也就是说，要是今晚还找不到市镇之类的地方的话，咱们就只能饿肚子了。”

　　夏尔一脸忧郁地说道，一边看着薇儿哼着小曲儿、不紧不慢地推动操纵杆，心想这妹妹的字典里究竟有没有“紧迫感”这三个字啊。

　　不过，薇儿没过一会儿就给出了答案：

　　“哥，你看这天边的夕阳就像是熔化了的金子似的，那么灿烂，那么美丽。还有这一望无际的麦田，田里金黄的麦子都已将近成熟，再被这夕阳的光芒一染色，就成了一片金红色，看上去真的会有一种莫名的悲壮感呢！”

　　“啊，说的也是，大自然风光还真是美丽呢——才怪！”

　　“哥还真是喜欢自己吐槽自己呢。”

　　“还不都是你害的！我刚才说什么你难道没听到吗？”

　　“哥不是说‘啊，说的也是，大自然风光还真是美丽呢——才怪！’了吗？”

　　“……我总觉得你真该好好做个检查，不管是耳朵还是脑袋，最好都查一查。”

　　“哥才是，区区一个会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舔自己亲妹妹的脚的变态而已，竟然还要跟薇儿讲什么人生哲理，真的是好过分的说。”

　　“你这——”

　　“嗯？”

　　“我错了！”

　　薇儿面带微笑地转过头来看着夏尔，那笑容看上去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让刚刚还准备抢白几句的夏尔顿时语塞，只得果断举起双手投降。

　　“嗯，乖。”

　　薇儿得意洋洋地伸出刚好空出来的右手，随意地摸了摸夏尔的头。夏尔却因为自己的重大失误而导致他此时根本不敢稍有动作，只得一脸屈辱地任由妹妹把他原本齐齐整整的一头黑发给揉得凌乱不堪，看上去就像是苦瓜上面顶了个鸟窝一样。

　　“我的发型……”

　　“放心吧，不会秃的哟。”

　　“求求你赶紧放过这个话题吧！咱们来谈点正事好吗！”

　　“嗯？什么正事啊？”

　　“关于今天的晚饭！”

　　“……”

　　“你倒是说点什么啊？你这么一直保持沉默的话我很惶恐的！”

　　“哥，薇儿饿了……”

　　“倒也是，你也开了半天机动车了。不过我总觉得我之前就已经给你打过预防针了吧——如果找不到能够歇脚的市镇的话，咱们可就没的晚饭可吃了！”

　　“可是，哥，你看这夕阳，它已经快要坠入地平线的另一端了，可是这四周的景色却跟独幕剧一样，到现在还是乡村农田景观一直没有换过耶。”

　　“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能想办法让这玩意儿再跑快点儿吗？根据我的估算，如果再提升些速度的话，大概还是来得及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安提斯克罗亚镇的。”

　　“加速？”

　　薇儿一脸迷惑地歪过头来问道。

　　“速度，提升，懂？”

　　夏尔虽然是用的对付三岁小孩子的解释方法，却并没有能够与之配套的耐性，这使得他的回答听上去就像是在打发傻瓜一样。、

　　果然，听到哥哥如此应付差事般的回答，薇儿略带不满地撅起了小嘴。只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会儿，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

　　“哥，咱们是得加快点速度，不能再这么优哉游哉地浪费时间了是吧？”

　　“喂喂喂，你现在的眼神很危险哦！你可千万不能——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儿并没有让夏尔把话说完，而是故意使坏似的直接踩下加速器的踏板，几个小时前惊心动魄的一幕顿时重演，仿佛时光也能跟着倒流似的。

　　只不过幸好夏尔在察觉到薇儿的鬼心思的同时事先紧紧抓住了旁边的扶手，这才没有被再一次甩出车厢、重蹈当时的覆辙，否则他非得当场吐到什么地方不可。

　　真要发生那样的惨剧的话，他恐怕就得被薇儿笑话一辈子“呕吐老哥”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能面不改色地干出这么损的事来啊！”

　　在逐渐适应了仿佛骑在发疯的公牛的背上的这种感觉以及扑面而来如同拳头般猛烈的强风之后，夏尔好歹终于能够有机会冲着一脸事不关己表情的薇儿大声抱怨了。

　　但薇儿只是将右手搭到羽毛状的耳朵边上做喇叭筒状，刻意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一字一顿地念道：

　　“风•太•大•薇•儿•听•不•见——”

　　“你肯定听见了，别在那里演戏了！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顺风耳啊！”

　　“风•太•大•薇•儿•听•不•见——”

　　“我说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啊！”

　　“风•太•大•薇•儿•听•不•见——”

　　“你是铁了心地打算装疯卖傻到底了是吗……算了，我不管了。”

　　“对嘛对嘛，哥就应该像这样再大度一些才对，这样才会受女孩子欢迎哦。”

　　“你这不是全听见了吗？！”

　　“哥，你说啥？也不知道是托哪位会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舔亲妹妹的脚的家伙的福，薇儿的听力最近可是越来越差了的说。”

　　“别再一脸若无其事地揭人伤疤了好吗？你哥我心里真的很痛的。”

　　“哥，你刚才说什么了吗？风实在是太大了，薇儿真的没有听到。”

　　“够了，真的够了……”

　　“哼哼，这就叫做‘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哦，哥！”

　　“别一脸得意地说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薇儿一脸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颓丧地瘫在副驾驶席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的夏尔，美滋滋地推动某根操纵杆，控制这辆能塞得进四头公牛、堪称“庞然大物”的机动车做出一个与其巨大体积不符的灵活转弯动作，轻巧地转过了一个弯，拐到了一条似乎是由一块块条石铺成的大路上。

　　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就这么被他们甩到身后，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啊，前面的那个！”

　　夏尔眼尖地看到视野中出现的某个东西，随即不顾危险的车速和依旧有些强劲的风，喜出望外地站起身来用手指道：

　　“看到了吗，薇儿，看到了吗？只要再前面的那座城门就是安提斯克罗亚了！”

　　“嗯，看到了哟，哥。”

　　薇儿似乎也很高兴。只见她抖擞起精神，身体往前靠了靠，接着又左右开弓推下几根不知作何用途的操纵杆——

　　“哎呀，城门似乎马上就要关上了的说？那么，咱们再努一把力吧，哥！”

　　“啊？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尔发出的毫无品味的惨叫声就这么回荡在一片夕阳余晖映照下的安提斯克罗亚，再配上机动车迎着夕阳抛到身后的黑色剪影，看上去竟有一种末日黄昏般的凄绝的美感。

　　*7

　　达利斯特城，海雾骑士团作战指挥部（新）。

　　之所以更换了新的团长办公室（也就是作战指挥部），原因不言自明——

　　海雾骑士团换上了新的团长。

　　原团长克利夫兰•吉斯坦因在与叛乱军交战中身负重伤，于昨日不幸逝世。海雾骑士团一应事务，加上达利斯特城防相关事务，全部由海雾骑士团代理团长爱丽丝•奥尔维亚负责。

　　代理团长，微妙的措辞。由于事发突然，这只能算是临时任命，并没有走相应的程序和颁发皇帝的任命状的时间，所以只能算是个“代理”的——但除了名字怪怪的之外，其权限就跟真正的团长别无二致，因此其实就算挂着个“代理”的名号也并不影响什么。

　　而且海雾骑士团的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等到这次战役一结束、爱丽丝•奥尔维亚顺利击退来犯的叛乱军并拿到属于她自己的功勋之后，她也就会被皇帝任命为正式的团长了。更何况爱丽丝平素人望就很高，再加上其本人又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冰山美人，就更是激起了全城守备军的士气，大家都纷纷高喊着“奥尔维亚大人”前去自己负责的阵地投入战斗，感觉上甚至就连用来往城下抛掷的大石头都变轻了不少呢。

　　而这一切，爱丽丝自然是一点不落地尽收眼底。

　　代理团长兼任达利斯特城防务司令，光从头衔上看的话，爱丽丝•奥尔维亚确实已经实际掌握了整座达利斯特城的兵权，达成了就连前任团长克利夫兰都没有达成的光荣成就。

　　只不过，她能否真正超越已经故去的克利夫兰，就看她到底能不能带领着这区区五千出头的士兵坚守达利斯特城，并漂亮地歼灭城外的七万叛贼了。

　　而这无疑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嗯……”

　　爱丽丝•奥尔维亚坐在铺着柔软坐垫的团长专用位子上，身前崭新的大书桌上整齐地罗列着一份份文件。墨水、木板和羊皮纸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融合出一种独特的典雅气味。

　　当然，还要加上香浓的咖啡飘散出来的味道——这才是一间办公室应该有的味道。

　　“搞定……然后还有……”

　　无需确认具体位置，爱丽丝便熟练地从左边的文件山最高处抽出一份羊皮纸，大略扫上两眼后，再寥寥几笔写上批示和签名，便又将它放到右侧文件堆的顶峰——而此时她的左手已经自动伸了出去，去取下一份等待批阅的文件了。

　　精确到简直像是用直尺和圆规仔细测量过一般，她的动作娴熟得堪比最新型的发条玩偶，更别提普通人类了——那种高度机械化的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区区人类能够轻易做到的样子，更何况对方竟然还是一名女孩子呢。

　　不过，这在爱丽丝看来似乎并不成问题的样子。当了四年副将的她业已习惯迅速处理一大堆克利夫兰将军懒得接手的琐碎文件了，因此这一套手、眼、脑联动的业务，她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

　　“好的……下一份，我看看……”

　　爱丽丝又取过来下一份文件，马不停蹄地开始批阅起来。

　　书桌上的文件已经按照不同的标准进行了细致的分类。爱丽丝将它们整整齐齐地码成几摞，然后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同样，羽毛笔、墨水、尺子、细沙盒以及印章、印泥等常用文具也都被她按照自己的习惯摆在了相应的位置上。这样一来，只要记住这些物品的摆放位置，那么她在取用这些东西时就只需把手伸到那个方向上就可以了，根本无需抬头用眼睛寻找的时间。

　　这不仅仅是一丝不苟的她素来养成的良好习惯，同时也是她能够保证工作效率的秘诀。毕竟克利夫兰已经岁数不小了，在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成捆文件上时常会感到力不从心，因此爱丽丝就得经常接过一大堆一大堆的烂摊子，并将它们一件一件处理地井然有序。

　　正是自己从前的好习惯，为她今天能够顺利安稳地做到这个位置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无论是前来报告的还是传递文件的，只要见到爱丽丝这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样子，都对她的工作能力无不佩服。

　　“呼……”

　　她取过一份尚未批阅的文件，将其仔细地展开铺在桌上，并注意将卷起来的边边角角给用力压平整，然后稍微皱起眉头，认真地读了起来。她一边看着羊皮纸上涂满的潦草文字，一边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捏起一支漂亮的大号白色羽毛笔，蘸上两点高档的速干型墨水后用笔尖轻轻划过薄薄的羊皮纸，在上面留下一行崭新的隽秀整齐的文字和一个标准的花体签名。

　　接着，她又伸手取过上面的印泥还未晾干的印章，并把它小心翼翼地按在纸上自己签名的下方，掌心稍微使点劲儿，便把刻有“海雾骑士团”五个字的鲜红印记留在了文件上。

　　好了，搞定——她搁下笔，等到墨水稍微晾干了后才将这份刚刚处理完毕的文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到另一摞文件的上面。

　　处理完这份文件，她感到了些许疲倦，便用左手的大拇指顶住太阳穴轻轻地揉搓了起来，空着的另一只手则端过放在书桌一端的细瓷杯子——来自东方的高档货，然后蜻蜓点水般细细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特浓黑咖啡。

　　当上代理团长的第一天——确切来讲是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在像这样处理着堆成几座绝望的小山的积压文件，几乎就没有停下来休息过。长时间的熬夜和劳累已经在她澄澈的碧蓝色眼睛里镌刻满了渗人的血丝，黑眼圈也接踵而至，如影随形般附在她的脸上。

　　但尽管脸色已经变得有些憔悴，她却依旧板着一张招牌式的扑克脸，毫不在意地伴着以蜜蜡制成、燃烧起来会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香味的蜡烛的光亮，继续挑灯夜战。

　　没错，她成功了，从某方面来说。

　　在亲眼见证了原团长克利夫兰•吉斯坦因死于自己之手后，爱丽丝谎称团长死于战斗中受的致命伤，并成功骗过了所有人。毕竟爱丽丝平时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就是“认真刻板、实事求是”，是个绝对不会说谎、值得信任的人，因此全军上下——也包括了达利斯特城的守备军竟然没有一个人对她的话产生过哪怕稍微一丁点的怀疑。

　　于是，克利夫兰•吉斯坦因成为了“在与叛军英勇作战中不幸负伤去世”的烈士英豪，被追封为帝国大将军。他的灵柩连夜启程被护送回帝都，将在丹特为他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而平时就颇有人望的副将爱丽丝•奥尔维亚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克利夫兰的接班人，只不过目前还只是“代理团长”而已。不过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只要能够成功守住这座城池并设法击退城外已经显得有些气势不足了的叛乱军，“代理”这两个字就能够从她豁出许多东西才换来的闪耀头衔当中删除了。

　　因此，之所以她会如此拼命地处理连日来积压下来的这一应事务，一方面是新职位带来的新的责任使然，另一方面，这也不失为一种用来安抚、笼络人心和争取尽快转正的手段。

　　不过对她来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能够趁这个机会恢复自己的真面目了——当将一头秀丽的淡金色长发扎成一个偏马尾的她公然出现在共处了六年的战友们的面前时，那些终日只知道锻炼肌肉的呆子们脸上露出的表情真是精彩万分、让人记忆犹新，直到现在她只要一想起来，就会不禁莞尔。

　　也许那帮家伙们真的没想到，那个一直戴着一个闷死人的头盔、裹着一身堪比贵族宅邸里陈列的装饰品的厚重铠甲的阴沉副将，其内在竟然是一位足以令许多男人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其裙下的绝世美女。而且这秘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爱丽丝竟然能够成功瞒天过海长达六年之久，也足以看出这些家伙们确实有些呆头呆脑的。

　　不过这也不是他们的错就是了。

　　“呼……”

　　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轻柔地滑过，在血液当中渐渐蔓延开来。

　　爱丽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希望能将积攒下来的疲劳就这么一口气吐纳干净似的。她轻轻放下只呷了一口的咖啡，再次投身于漫无边际的羊皮纸的海洋当中。眼皮稍微有些沉重，像被绑了块石头似的不住地擅自往下坠，脑袋里也像是被塞进了好些坨棉花般，有一种飘忽不定的奇异感觉。但她却使劲晃了晃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以驱赶睡意，绑在左侧的马尾的发梢也随着惯性甩过来，像鞭子一样重重抽到她的脸颊，刻下足以令她清醒的刺痛。

　　“啊呜！”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明显是在犯傻，于是脸颊“蹭”地一下爬上了朵朵红霞。

　　但多亏了这一下莫名其妙的攻击打得爱丽丝眼泪都流了出来，那因为疼痛而泛出的泪水正好可以稍微湿润一下干涩的双眼，缓解一下眼睛的疲劳感和肿胀感。随后，她无意中将视线转到了前方桌子的最远端——在那里有一副刀架，曾经属于克利夫兰•吉斯坦因、但现在已经为她所用的长剑“潮汐使者”就摆在上面，而那把剑前卫的造型和凛丽的色彩使它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王公贵族用来充门面而挂在壁炉上方的的华而不实的工艺品，而不是带到战场上用来斩杀敌人的利刃。

　　（原来我还没有带着它上过战场啊……）

　　发觉自己竟然在想这种无聊的事，爱丽丝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蜜蜡制成的价格不菲的长蜡烛已经熔化了一半，静静矗立在桌角的黄铜烛台上。此时它顶着的橘红色火焰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这预示着似乎有一阵风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原来海滨城市的秋夜果然会有点冷呢——爱丽丝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指不经意间拂过她一直披在身上的蓝色袍子，于是她索性伸出手来拉了拉衣角，将它裹得更紧了一些。随后，她再次端起杯子，但直到冰凉的瓷器碰到失却血色的嘴唇时，她才察觉杯里的咖啡不知何时已经喝完了。

　　“唉……”

　　于是她不禁皱起眉头，略显不快地将杯子搁回原位。杯底轻轻磕到桌面，发出了清脆的“叮”的一声，这让她想起了九岁生日那天父亲送给她的铃铛。

　　（那只铃铛到底让我给扔到哪儿了来着？）

　　爱丽丝用右手食指拄着脸颊左思右想了半天，但脑海中关于这些往事的记忆都已经淡薄得像是海市蜃楼一般飘渺无形了，能够把握一个轮廓尚且可以，但若想要追溯细节的话，她则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只能放弃了。

　　这时她又忽然瞥到了依旧堆积如山的无数积压文件，便稍稍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将椅子往桌前挪动了一点，再次提起孤零零地躺在墨水瓶旁边的羽毛笔，拂开一卷字迹较为工整、看上去像是某种公文的羊皮纸，开始了自己仍没完成的工作。

　　（唉，要是什么时候能回一趟家就好了……不知道波比那家伙还精神吗？）

　　一边念叨着家里那条雪地猎犬的名字，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既像是驱赶睡意，又像是想要终止无休止的回忆，随后便又一次低下头，专注于处理刚才打开来的文件。

　　不过，这上面所记载的并不是像是之前那种“西城墙某段至某段急缺箭矢，请速速调配”之类无伤大雅的小事情，而是——

　　“嗯？苍云骑士团的援军……由于种种原因……无法按时到达？！搞什么啊！”

　　爱丽丝激动得使劲一拍桌子，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而摆在桌子上的各种东西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它们随着那一震被稍稍抛了起来，然后乒乒乓乓地又纷纷落回桌面上。

　　但爱丽丝已经没工夫管那么多了——刚才的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她瞠目结舌地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呆，总有种想要竭尽全力地去找到某个重要的东西却又频频不得要领的感觉。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稍微缓过来一点，便急忙仔细地从头阅读起这份从苍云骑士团指挥部那里发过来的加急公文，生怕刚才错过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点。

　　“今天下午送达的……我真是疏忽了，应该早一点看到才是……”

　　苍云骑士团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爱丽丝并不清楚，这份公文里也没有讲明，只是含糊其辞地一笔带过，这种闪烁其词的态度看上去却更加地可疑，这背后想必一定有着什么不可明说的敏感缘由吧。但追查某件事情缘起这种四处搜集情报、打探消息的活儿自有情报人员负责，并不是爱丽丝所擅长的，因此她此时能够做好的工作便只剩下了一件——

　　“不得不改变作战方针了，而且明天早上就得全部完成，然后迅速执行，这样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地图……我看看……”

　　爱丽丝•奥尔维亚再次叹了口气，不知道究竟是在感叹还是在哀叹。随后她便开始高度集中精力伏案疾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似的。

　　一旁的红烛寂寞地守望着独自背负着一切的少女，留下炽热的眼泪照亮少女孤独而羸弱的身影，自己却濒临熔尽。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纸张摩擦的哗哗声、奋笔疾书的刷刷声和灯火燃烧的噼啪声了。

　　屋外，远方的地平线渐渐泛白，漫漫长夜也即将走到尽头。

　　世界的发条依旧在照常运转。

　　看样子这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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