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七十

　　“啊！”“啊！”“啊！”那些每晚都会响起的嘶吼声再次从隔壁的房间响起。这时，距离米达去世已有一个月。

　　黄子煜下意识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翻来自己的被子，冲出了房门。

　　一个月以来，虽然没能忘记一个月前的那件事，但至少，已经不会被自己的梦给折腾醒了。黄子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熬过来了，也活过来了。

　　他是好了，但有的人却仿佛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那个发出嘶哑叫声的人正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这样。

　　一开始的时候，会引来父母的不满，农村人有个忌讳，晚上大喊大叫为不祥的预兆。

　　他们似乎忘了那个正在发抖的，可怜的女生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从来不会问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而是通常会把她房里的灯一打开，然后冲她凶狠的吼：“大晚上的，还睡不睡不睡觉了，叫什么！”

　　而自己的妹妹很多时候，都只是像一具没有魂魄的木偶，不反驳，不说话。就那样，以不正常地姿态发抖着，看着瘆人。

　　第二晚，第三晚，第四晚，这一切循环反复了起来。一直到父母都感到了瘆人，不愿意再出来管她，或许，他们是觉得妹妹疯了。

　　可黄子煜从来不会这么想，他可以好起来，她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黄子煜每晚都会在第一时间冲过来，抱着黄子颜，小声安慰着：“别怕，那都是梦……”直到她重新闭上眼睛，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连一个月下来，两兄妹严重地睡眠不足，一开始他以为自己至少能缓解她的一些症状。可他没想到，后来每个深夜里，妹妹还是会被噩梦惊醒，她的症状好像加深了，脸色苍白得吓人。

　　但黄子煜还是没有放弃，他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抱着她入睡。只是他不知道，那些他以为她已经入睡的夜晚，其实是她给他的幌子。

　　在他离开房间后，那双貌似紧挨的眼睛又会重新亮起，她低低地咬着被子，呜咽着，将自己的泪水往肚子里吞咽。

　　今晚也一样，黄子煜轻轻抚着自己妹妹的头发。如今，他也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好了。

　　他甚至在怀疑，是不是他那天说的话太重了，把她伤害成了这样。又或许，是他低估她对达哥的感情。

　　黄子煜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天比一天消瘦，原本还有些肉，现在倒只剩下骨架子了。

　　在自己也噩梦连连的时候，她也就开始那样了。他以为，自己好了之后可以帮她，她会变好，她会忘记这些。

　　可惜他错了，她始终是脆弱的。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觉得那样没心没肺的妹妹不完整。

　　比起现在这个神经衰弱，身体也虚弱，每天躲在房子里不说话的她。他倒是希望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可以将她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那样的她，就算不是真的开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吧。

　　黄子煜这些天来好不容易愈合的心伤又隐隐作痛了起来。作为哥哥，他始终没有做到保护好她的责任。

　　黄子煜开始后悔了，他为什么要用那么重的语气和她说话？她才十五岁啊，她就是个脾气比较臭的丫头，他那时为什么要那样责怪她呢？

　　黄子煜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丫头，当时的痛，又怎会比他少？

　　黄子煜叹了口气，还有十天才开学，一切都还有可能对吧，她会好的，对吧。他突然觉得庆幸了些，庆幸暑假放的假足够长。

　　黄子煜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就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身体微蜷。

　　黄子煜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轻轻地附在她耳朵边说了一句：“臭丫头，对不起。”为她铺好被子之后才走了出去。

　　又是他刚一走开，黄子颜就睁开了眼睛。她光着脚丫子，走下了床。拖着虚弱的步子，打开了一旁的衣柜，一叠一叠衣服的下面摸索到了一把小刀。

　　这是她今天偷偷藏好的，黄子颜将小刀从刀鞘里拉了出来，锋利的刀片没有让她感到任何寒意和惧意。

　　反之，她痴痴地笑了起来。这样的日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的米达，还在等她呢。对他在等她，她不能让他等太久啊。不然，他就不要她了。

　　黄子颜笑得失常，缓缓将刀对着自己手腕处。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只要轻轻一割，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黄子颜缓缓闭上了眼睛，流下了眼泪，是她对不起哥哥啊，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疼她爱她的人，再见了。

　　黄子颜咬着牙，刚想用力一划，房门就这么被一阵大力踹开。当她看到门口黄子煜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趁他没发现什么的时候划破自己的手。

　　可惜黄子煜动作很快，他扑了过来，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力道，猛地一捏，小刀便从黄子颜的手上掉落。

　　黄子颜被黄子煜抓疼了，眼睛直冒眼泪，却一句话也不吭。

　　黄子煜赶紧将掉落的小刀捡起，合上，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再也不管黄子颜哭得如何让人心疼，而是先自己喘了好几口气。差一点，差一点就来不及，如果他来得慢一点，今晚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天知道他看见她拿着刀的那一刻是多么地害怕，他的脑袋轰地一声瞬间就一片空白，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妹妹。

　　他下意识地奋力往前扑，他害怕，如果再思考，如果再晚一些，她的鲜血会顺着她的身体流下来……

　　黄子煜喘着喘着，就疯狂地笑了起来，他看着一旁痛得皱眉的黄子颜，痛得好啊，至少没挂。还能感觉到痛，不错。

　　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手上原来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割破了一些皮，血珠开始在不断往外冒。

　　黄子煜还是不停地在笑，他这么努力地挣扎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哈”黄子煜笑着笑着，笑出了泪花，

　　他用大拇指擦了擦，问问黄子颜：“痛么？”

　　黄子颜咬着牙紧闭嘴唇，不说话：“我问你痛么！”

　　黄子颜还是一阵沉默。

　　黄子煜点了点头：“黄子颜，你能耐啊，连死都想得出了啊！”

　　“你是不是眼里只有米达，其他对你都不重要了是么，你的朋友，还有我！”

　　“老子特么地每天陪你熬夜，安慰你，你睡了劳资才敢睡，劳资这样都是为了谁啊！”

　　“你平时不是很牛么，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真特么丢人！”

　　黄子颜被黄子煜骂得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干裂嘴唇微启，却仍是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呜呜地哭了起来。

　　黄子煜放任着她哭，却没有将语气放低一分：“要不是劳资眼皮跳得厉害了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你知不知道！”

　　“还是你认为劳资特么地坏了你的好事？”

　　“我对你的好，就是这样被你拿来糟蹋自己的是么？嗯？”

　　黄子煜一边说着，一边忍着无数次自己动手将她掐死的冲动，他就是无法接收她这样糟蹋自己。

　　原来他的怀疑一直都是对的，几天前，他就发现了她身上的那些青紫，很有可能是她自己掐的。

　　黄子煜不傻，他知道，她开始有了自虐的倾向。今晚回到房间后，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以致于他不放心又折返回来，没想到却看到了那样一副画面。

　　他忍不住问了黄子颜一句达哥“你到底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多久！是不是他走了你也一定要走！”

　　黄子颜眼里不停地掉着眼泪，她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不是的，他在等我，米达在等我，他每晚都会来我的梦里，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他。”

　　“哥，你知道的，我要去找他，我得去找他。”

　　黄子煜看着眼前的妹妹，所有的心疼都化为了愤怒。说了那么多，她竟然第一句话关心的不是她自己的死活，也不是自己手上的伤，而是为了一个不真实的梦而如此执着。

　　黄子煜呵斥了一声不响：“够了，那都是你的幻觉。”

　　黄子颜：“不，那不是幻觉，他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黄子煜再也无法忍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妹妹或许真的就没救了：“黄子颜，我说你够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这么任性！”

　　黄子颜哭得更凶：“我没有任性，我喜欢他！”

　　“为什么你不让我去找他，我爱他啊，他也喜欢我啊！”

　　黄子颜说着，冷笑了一下：“再说了，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他们从来不会关心我，甚至把我看成了一切疯子，这你不是懂么？”

　　她是做梦被吓醒，又不是傻，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眼里的愤怒，烦躁呢？想想，真的是很搞笑啊，这样的日子过下去，真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不在了，她跟着走，会不会也就能找到他呢。

　　“你怎么可以这样绝情，这么快，你就忘记他了么，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不难受？”

　　黄子颜突然一问，戳在了黄子煜的心口。

　　黄子煜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将她抱紧。

　　黄子颜挣扎着：“放开我，让我去找他，黄子煜，你不可以那么冷……”

　　“血”字还没说出，一个响亮的巴掌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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