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撩起的帐门看出去,天已经全黑,不见男人来了,又等了许久,大约已经子夜,她才拔出皮靴中插着的匕首——一直准备要献给大汗的,当然,要一直“献进”他的肉体中,那怕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听他们说的,看眼前的动静,大汗像是死了,但还需要证实。她掀起车帘,就着昏暗的灯光,见到的只是一口箱子,金晃晃的,盖着,但一定不严实,浓烈的臭味就是从中散发出来的,可见那不是全金,起码她能够启动。多亏带了把小刀。
活人在这样的箱子中也该闷死了,她却还要证实一下:小刀挑开箱子,腐肉的臭味几乎将她袭倒,幸亏是名医之后,见惯了鲜血与死尸,她掀开来,一手撑着箱盖,一手撩起帘子,微弱的灯光照着一团包裹,她还不放心,伸出手指捣了一下,烂泥一样的腐肉让她浑身痉挛,忙关上箱盖,终于放心——大汗果然死了!
如此小心翼翼地掩盖着这情况,大约怕引起内乱、动摇军心,皇帝死了,蒙古大军要回和林了,就是怕泄露这天大的秘密,所以一路疯狂地杀戮。为什么听到说合州人他们那么仇恨?蒙哥莫不是在钓鱼城下送命的?夫君啊,你们干得好!鱼城啊,你们解围了!合州百姓啊,你们可以安居乐业了!
不可一世的帝国啊,你们的国君死了,你们征战天下群龙无首了,改朝换代中必有一场纷争,岂不是我大宋重振旗鼓、收复大好河山的时机?
愿以生命为代价换取的结果来得这样突然,来得轻而易举,林容反而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决心一死的,而今不必死,也死不得!蒙古人的部下尚不知蒙哥死讯,我大宋怎会得知?这是天下第一大机密,我不送出去谁能知道?林容站起来,思索着出逃的办法,背往“墙”上一靠,软软的似乎没着落,她顿时有了主张。
感谢老天爷!他们有停尸帐篷的风俗,一把匕首就让她“破墙而出”。
帐篷后面没有看守,是赶路辛苦?是杀戮辛苦?还是绝对放心?一个个都睡了,外面一片死寂,她绕过帐篷,穿越小巷,摸黑翻墙,进了杨大渊的住处。
门口站岗的有人,但坐在门槛上打呼噜,书房里透出灯光,扬大渊在书案边坐着看书,桌子上横放着一把宝剑,剑锋闪闪发亮,看来,他疑心不小,正苦苦思索对策。林容猫步般细微的声音惊动了他,纵身跳起,持剑刺来。林容来不及躲闪,压抑着声音,还是发出尖叫。扬大渊倏地收回宝剑,惊异地扬起浓眉:“是你?我就知道今晚有情况,你真有办法!”
从他稍纵即逝惊慌的眼神中,林容捕捉到他的心虚,单刀直入:“没放我儿子。”
杨大渊不看她,转身拿出酒罐酒杯,回到桌边倒酒:“一则,蒙古兵防守严密,抓住他反而连累本将军;二则,我对你也实在放心不下——这不,你不就跑出来了?”
“还想把我再关进去?”
他狡诘地一笑,“现在么?我想通了,与其把你作为一个美女献上,远不如作为合州钓鱼城重要守将的家属献上有用。”
林容背靠房柱喘了口气:“你早就知道,妾夫就是张珏。”
“是啊,我一直失敬得很。”扬大渊为联防,他们一起会晤过,品貌才干都在自己之上,想必,现在他又升官了吧,也到他家去做客的,那时就歆慕他有这样的妻子,还调戏过,没有得逞,于是说,“张将军和在下也是的朋友,人称四川虎将。你们夫妻为人都着实令人敬佩,难怪嫂夫人也智勇双全,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其夫必有其妻。”
“如果对你更有用处的话,你也不必因此客气,再献上一回就是了。”林容惊魂未定,总算找到个休息的地方,不客气地坐到另一只椅子上,喘了一口气。
“哟,在这非常时期,委屈嫂夫人至今,已是大逆不道之事了。”杨大渊假意客套了一下,自己坐到另外一边,“可在下早不是大宋人了,人品当不得饭吃,两国相交,各为其主,大汗要早知道你的身分,说不定病就好了。”
林容冷眼瞥去:“你以为他生病了?”
“迹像反常啊!皇亲贵族们匆匆折回,不是在钓鱼城失败,就是大汗龙体欠佳。”
“告诉你吧,蒙哥病入膏肓,永远好不了了。”
如暗室中开一天窗,原来谜底在这里:“他真病了?”
“何止病了。”
“是你?……”
杨大渊大惊失色,又站起来,隔着桌子俯身探过去,直瞪瞪地望着这个不同凡响的女人,见她只是沉重喘气,但神色依然如故,他又连连摇头:不,不可能,她有这个胆也没这个力。蒙哥一代天骄,文武双全,怎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于是哑然一笑,“谅你也没这样大的本事。”
林容嫣然一笑:“如能与一个皇帝同归于尽,也是一份荣耀,可惜迟了一步。”
从没见这女人笑过,竟然如此恬静端丽、让人心动如潮,看这样子,她没说假话。杨大渊还不相信,反复追问,林容也不隐瞒,如实相告,最后叹了口气:“只可惜那六个姐妹,不是被他们糟蹋而死,就是要作蒙哥殉葬的牺牲品,这都是你作的孽呀!”
杨大渊听得冷汗像是豆粒一般从头上滚下来,高隆的颧骨赤红如碳,他佩服这女人胆大心细,又为自己的命运忐忑不安,拿了一只酒杯,坐回桌边,倒满酒举到林容面前:“压压惊吧。”
她左手接过,先浇到右指上,拿酒洗了手,然后说:“有惊压不住,无惊何须压?”
他不满地说:“你不想想,他们能让一个知情者活着?”
她把酒杯里的酒全部倒出来,似乎不够,又站起身,把他酒壶里的酒也倒了一些,手洗干净了,又撩起衣襟擦手,“现在,你不也是知情者了?”
“如此看来,他们每到一城,都是要斩尽杀绝的,只是要等泸州来的眷属,暂时需要我们供给就是了。”
“杨将军自然是明白人。”
他踱过去,“这么说,我们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残暴的男人孺弱时,只像一只丧家犬,令人可厌而不是可怜,林容压抑着自己的厌恶,俯身拾起底地下掉的书,一看是本《孙子兵法》,冷笑一下,放到桌子上,还是给他指条路:“七十二计也挽救不了你的命运,不是说他亲征去钓鱼城了吗?看起来,蒙哥殒身城下了,你何不到钓鱼城去?那里山高城坚,固若金汤,趁此机会与奴家丈夫并肩作战,也算得是弃暗投明,回头是岸,免得子孙后代背上叛臣逆子的罪名!”
杨大渊抄起双手,兀自大笑:“到底是妇人之见,我怎么会劫来个劝降的?!杨某不才,也是堂堂男子汉,好马不吃回头草,更何况,在下回头,绝对不会有草吃,一定只会吃刀子,杀死那么多的合州人,劫持来的万多合州人,现在一定也被蒙军杀死了。他们多是钓鱼城将士的亲眷,我若上山,岂能饶我?”
“你就在此等死?”林容坐下,依然仿佛居高临下。
他笑出眼泪,欠身抓住林容的手,深情地说:“我自有去处,跟我走吧,保证让你们母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去哪里?”林容不动声色地问。
“实不相瞒,那大宋皇帝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在下早就悔作他们之臣了。蒙哥虽死,尚有其弟忽必烈,此人文韬武略,明公正道,一直研习汉文化,一直重用汉臣,一定会继承汗位的,我及时跟随他,到那时建功名、享荣华、书青史,有你戴凤冠霞披的日子!”
“他在何处?”
“他在打襄阳。我们可以顺水而下……”以为她的疑问是询问,他就势将她扯进怀中。
林容被他拉得站起来,拼力挣扎开来,后退几步,厉声说:“道不同,不相谋,我是有夫之妻,岂能跟你当秦桧?”
“除此你还有活路吗?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杨大渊又要来搂她。
她纵身跳开,抽出匕首:“姓杨的,你再上前一步,它不是进你的胸膛,就是进我的胸膛!”
“且慢!”杨大渊连忙后退一步,叹了口气,:“夫人,女中豪杰,在下真的敬爱你呀!男人有你,家庭之大幸;国家有你,社稷之大幸。不能拥有你这红颜知己,我是枉活一世人了……”说着说着,竟然落下几滴真诚的泪水。
林容不为所动:“要么你把我杀了,要么你把我放了,男子汉大丈夫,何不当机立断?”
杨大渊又坐回桌边,抓起酒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往地上一砸,长吐一口气,说:“罢了!我敬你是个巾帼英雄,放你一条生路——”
“真的?”林容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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