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停转了四十六天的九台滴胶机先后运转了起来,一根根胶条似黄色的金条,弹跳着落在传送器里。在周明志选定的这个吉利日子里,明胶厂拿出了产品。
三伏酷暑刚过,天气还很炎热,投产有点早。可有的用户已缺了货,要得很迫切,特别是香港的罗思光和浙江的大兴,电话催不到货,用上了信件和传真。周明志为人实在,没拿架子,咬着牙干上了。
为了庆贺庆贺、为了热闹热闹、为了鼓舞鼓舞人心,周明志叫他们放了六十挂鞭炮,厂里特热闹。
职工们厌倦了假期里在家无所事事的生活,来到厂里,感到很新鲜。更让人觉得可喜可贺的是,老板还是周明志,所不愿看到的情况并未出现。由此,他们的情绪很高涨,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在这个阶段,处在领导层的人特别忙。生产科只留下一个人听电话,其余的都下了车间。唯恐哪台设备出故障,高庆美带着孙秀娟和刘玉欣在几个车间里走过来走过去,认真地查看。
今天的这个日子不寻常,高庆东却没来。出现了这种情况,是因为孔令才的失踪受到了人们强烈的关注,他觉得危险已经来到了眼前,不敢露面了。
在丢了孔令才的初时,就被镇领导们看重。他们都晓得,作为一个副镇长,应该具有一定的素质、了解本单位的规定、知道有事得请假。他老婆却没往坏处想,以为,他的离去,是因为她的不忠惹恼了他。这个认定,让她显得很淡然,曾不止一次地对他们说,他嫌家里闷,出去旅游了。人人都知道,她与孙有文好上了,这种不正当的关系,已经保持了好几年。由此,都信了她的话,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不理了。直到过去了十六天,他父亲的生日来到了跟前,人们稳不住了,议论了起来。她也慌了,不再坚持自己的猜测,接受了大家的意见,向警方报了案。这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迅速展开了。他们不仅对镇政府里的有关人员进行了传讯,还常常来明胶厂寻找线索。
在决定杀孔令才的时候,高庆东就知道,没了人,不是件小事,肯定会引起一个不小的震动,他有了这种思想准备。使他怕了的原因,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计,未料到来得这么猛。孔令才已死,已经没了补救的可能,要是被警察查出来,就完了。高庆东吓得吃不好、睡不着,在这几天,他天天躲避着人们的目光,东躲西藏。现在,他避在一家影院,预测着自己的结局。
在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为他探听消息的杨彬打来了电话,说形势越来越严峻:“了不得!刑警队的大队长是个很稳重的人,一般情况下,他不出来。现在,他亲自带着三个中队上了阵。高哥啊,看情形,他们可能已经有了目标,你要抓紧化装化装,离开临沂,走得越远越好。”
高庆东怕警察在路上设了伏,没敢往远处走。他用手绢捂着脸,拦住一辆出租车,来到郊外,伏在一片高棵庄稼地里等杨彬的消息。
只过去了二十分钟,杨彬就打来了电话,说刑警队的六个人去了明胶厂。高庆东要他找个理由靠过去,好好探一探。杨彬知道,他们派出所有配合的任务,他壮壮胆走到林雷鸣的面前,提了出来,说他比较熟悉明胶厂,能帮上点什么。林雷鸣没看出什么,不知道他抱着一个不好的企图,同意了。
他们六个人过来的目的,是想和一部分职工见见面,了解了解他们,看看能不能找到破案的线索。
今天有点忙,在往外抽人的时候若是处理不好,会使产品质量受到影响。高庆东管着生产,对各个车间的情况都很熟悉,他若是在,会好得多。可连着打了三个电话,也没联系上,周明志气得跳了起来。
高庆东的反常,引起了一个公安的注意,说他该请假,说他不该关手机:“你们厂的制度不是很严吗?怎么可以擅自离开呢,他经常这样吗?”
周明志也觉得有点不对头:“我正在纳闷,我正在怀疑。”
“咱们遇上的这起案子是个大案。尽管,他是你的舅子,也不能护着他,要是觉着有问题,得说出来。是不是需要坐下来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需要我们抽出一部分时间针对性地仔细研究研究?”
杨彬吓坏了。他稳了稳心,走过去为高庆东打掩护:“他没走远,他不是故意,是遇上了个麻烦?在今天早上的七点半,我还见了他一面。”
“遇上了个什么麻烦?在哪里见的?是在咱们的这个区域里吗?”
“就在前边的路上。一辆摩托车没走好,撞了他的车,连几百块钱也不想往外拿,两个人产生了摩擦。可能,他们去了交警队。”
尽管有了个合理的解释,周明志的火也没消下来。今天不同往日,是很重要的一天,不能为了几百块钱的赔偿,就把厂里的生产扔在一边不管,他要去找他:“糊涂,真糊涂!娘的,竟然傻到这种程度!”
刘玉欣怕他控制不住惹恼了高庆东,劝:“少了他,地球照样转。可以让吴哥和孙秀娟抽出点时间来,帮帮他们嘛。”
周明志不听,要走:“他不该这么任性,得让他觉悟觉悟。”
“不行!”刘玉欣找出一个理由拖住了他。
周明志感觉着心里老是憋得难受,吃下午饭的时候,要喝酒。刘玉欣不但上前止住了他,还没让他吃饱。
高庆美惦记着家里的女儿,早早回去了。
刘玉欣不再怕什么。为了让周明志忘掉高庆东,她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的身上。她把周明志领到他的办公室,问:“知道为什么没让你吃饱吗?”
“当然知道了。”周明志挺起肚子,用手拍了拍。昨天,他闹肚子,是她给取来的药,“不就是因为这里出了点问题嘛。”
“不对。请你继——续——猜。”
五天前,刘玉欣的一位姨夫来了,周明志没喝过人家,醉得失去了辨别能力,把刘玉英当成了刘玉欣,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要她给点上烟,出了丑。想来,可能又是需要去她家里陪客人,他歪着头,问:“不就是想请我喝酒嘛,谁来了?”
“没这么多的好事,猜得还是不对。”
“不好猜了。”周明志感觉着有点难了,“算了。应该集中集中精力,好好规划规划咱俩的今夜。”
“要继续。”刘玉欣笑着鼓励他,“已经接近了主题,加加油。”
那天,电影院里的一部言情片打动了人,看过的人都说,不光故事好,演员们演得也不错。他们两个不肯错过,提前买了票。可由于周明志喝多了酒,把机会错了过去。她埋怨他只顾自己,心里没装着别人。现在,从她的言谈举止上看,她有了一种想聚在一起的渴求,他满有把握地说:“已经猜着了,百分之百地准!”
“真的?”刘玉欣的眼睛里流露出来了喜悦,“快给我说出来!”
周明志想卖卖关子,没回答。他望了望门外,朝她努起了嘴唇。她笑眯眯地闪了闪眼睛,迅速赶过去,张开口亲了他几下。他满意地点点头,蛮有信心地说:“是想和我一起去看场电影。”
“呸呸呸。”刘玉欣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还是不对。”
“对!我的这个估计,肯定是很正确的!”周明志歪着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要是想折腾我,就没办法了。”
“就是不对!”刘玉欣委屈地撇了撇嘴,“你是知道的,我根本不是个善于耍赖的人。”
是的,她确实是个挺认真的人。有一次,他们做一种捉迷藏的游戏,她败了,毫不犹豫地按规定吞下去了一个红辣椒,害得他为她服务了大半个时辰。想到这里,他认输了,把两只手举了起来,“投降,投降,已山穷水尽,快抓紧给我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
刘玉欣拿出车钥匙一晃,用不可反驳地口气说:“既然如此,就得听我指挥,就得老老实实随着我走。”
当来到常来的那家大酒店,周明志嚷着要继续猜,他说,是为了祝贺祝贺厂子投了产,她想把身子给他一次。她只笑不语,领着他进入了一个豪华房间。
床上有一个漂亮的男布娃娃,茶几上放着一个插上了蜡烛的生日蛋糕。啊,原来是刘玉欣的生日。一个月以前,她就把这个日子说了出来。周明志曾许下,到了这一天,就把他的二十四小时都交给她,好好陪着她度过这一天。可恼,竟然忽视了,让人有了悔。他动情地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紧她的腰,把下巴支在她的肩上,深情地说:“对不起,玉欣,实在对不起!这里边,绝对没包含着故意的成分,是忘了。”
刘玉欣动了情,把头靠在他的头上,幸福地合上眼睛,十分理解地说:“你是一个特别忙的人,怪不着你。”
“应该提醒我一下,把投产的时间往下推一推。”
“胡说!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怎能影响了厂子的运转。”
“需要买生日礼物呀。说,想要什么?”
“年年都要有这一天,回回买礼物,挺麻烦。我不稀罕那些有价没用的东西,只想能得到你的爱,快亲亲我的嘴。”刘玉欣说到这里,仰起脸等着。
周明志捧住她的脸,用上心好好亲了亲。她高兴极了,快乐地喊了又喊。
刘玉欣点燃蜡烛许了愿。他猜着说,她所愿的是,能抱上一个男娃娃。这一次猜得特别准,她乐了,把他牵到床上,投入到爱的浪漫中。
周明志要在这里陪她一夜。看到他的情绪已经有了好的改变,不再记恨着高庆东,她没有答应,说厂子刚刚投产,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不能撒手不管。她切开蛋糕吃了,与他说笑着回到厂。
生产科里亮着灯,人影晃动,他们两个来到这个科室。吴洪军和孙秀娟都在,他们欢快地说,已经拿出来了干胶,经过化验,所有的指标都不错。周明志要孙秀娟去休息,叫吴洪军跟下这个班来。她不肯,说高庆东不在,得坚持。他不许,说得轮开班,不能这么都累着。见他要变脸,她吓得朝刘玉欣吐了一下舌头,走了。
周明志怕那台受过伤的锅炉出问题,去了锅炉房。刘玉欣来到烘干车间,这里全是女性,容易接触。
大家都知道刘玉欣是老板的红人,有话没话地向她套近乎。她们没出过远门,问起外地的风土人情和那些大都市的市容。她们想到外面开开眼界,说都盼着能出去旅游旅游。刘玉欣觉得这个问题可以考虑,点着脑袋许下说,她要深深记着这件事,遇上了长假,就把这个建议提出来。都知道她有一定的权利,不是摆架子说大话;也知道她是个实在人,不是耍心眼玩虚的,齐声喊了好。
吵声引来了姜莉莉,她一拳擂在刘玉欣的背上,大声咋呼着说:“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有人罢了工。”
姜莉莉已经在这里忙了一个白天,刘玉欣不解地问:“咦,怎么还没回去?是谁让你加班吗?”
姜莉莉已经离了婚,不再受王光亮的控制,严立强还躺在医院里,失去了缠她的能力。自觉解放了的她,因热恋着周明志和吴洪军,又选择了明胶厂。她一身轻,有干劲,觉得应该发挥好一个车间主任的作用,回答说:“并没安排我什么,是我觉着不累。再说,回家也没事。”
“怎么没事呢,给孩子断了奶?”
“没。他已经喝惯了奶粉,单靠保姆,能解决。”
“不管怎么说,不能连轴转。这样,会把你累趴下。”
“放心。困了,我就坐下来合合眼。”
刘玉欣说,明天的产量将会提高不少,应该把精力放在那一刻。不等姜莉莉表示什么,刘玉欣向一个女孩开了口,要她把吴洪军请过来,把姜莉莉送回去。无意间,触到了姜莉莉的羞处,她追过去扭她的屁股,引得大家咯咯笑。
刚过去了两分钟,女孩就跑着返了回来。她说,高庆东正在化验室里发脾气,针对的目标,是李丰良。
由于李丰良的腿脚不好,干不了体力活,周明志把他安排在了化验室。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会出什么事?刘玉欣怕他吃了亏,放下手里的工具,往那边走去。
下午,杨彬给了高庆东一个肯定,说刑警队的人还没找到目标,不用再在外边躲下去。高庆东的心里坦然了许多,放开胆子来到厂。孙秀娟睡在了他的办公室里,他疼她,没打扰,来到化验室看胶的质量。李丰良生手生脚,打破了一个烧杯。高庆东嫌他干起活来不得要领,说了他几句。李丰良不知他是干部,没理。高庆东被他的冷漠惹恼了,发了火。
刘玉欣一到,高庆东闭了嘴,在地上转了一圈,瞪了李丰良一眼走去。
李丰良感觉着很委屈,把男人不易流出的眼泪流了出来。他说,老板对他非常好,想干好工作报答他,不料,刚刚上岗,就闹出了不快,“我该死!不该大意,不该慢待他。”
“老李,不要拿着是个事。损坏个烧杯,算不上什么,他不该这么严厉。”刘玉欣安慰了他几句,说高庆东就是这么个人,由于目中无人,总是持着蛮横的态度,不用计较。
第二天,孙秀娟把刘玉欣约在宿舍里。高庆东的反常,已使孙秀娟产生了不解和不满,听说他有了过火行为,想了解一下情况。刘玉欣没给他留情,如实说了说当时的情况和自己的看法。孙秀娟叹声不止,说原先没发现他有这么多的毛病,早知这样,就不和他结婚。“玉欣,听我的,可以与一个男人交朋友,但千万千万别结婚。”
“怎么了,遇上了什么问题吗?”
“记着。”孙秀娟叹了一口气,“婚前,他拿着你当个人,光捡过年的话说,关心你的冷暖。婚后就不行了,不再关心你,会无缘无故的朝你发火。”
“怎么,你们两个的感情出了问题?”
“有这么点感受,还不是很深刻。反正是,已经变了味。”
“你们俩的婚,结得有点简单,居然不声不响的就那么过去了。纳闷,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度蜜月?”
“嗐!”孙秀娟气得拍了一下手,“长这么大,我只是在济南上过几年学,到北京逛了几天,还真没到过其他知名的地方,很想出去转一转。可他木头一块,就是不同意。”
高庆东并不是个没脑子的木头人,而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是因为,他邪了心,把所谓的“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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