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昙晞在伊尔库茨克的那家小餐馆等了三天,每天从开门坐到打烊,点同样的红菜汤和黑面包,相机始终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第四天傍晚,当门铃再次响起时,她头也不抬地说:"今天的汤有点咸。"
没有回应。林昙晞抬起头,看见沈寂川站在门口,肩膀上落满了雪。他换了一件不那么破旧的棉袄,头发似乎也修剪过,露出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你来了!"林昙晞差点打翻汤碗,急忙拉开身边的椅子。
沈寂川没有坐下,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推到林昙晞面前。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为什么拍我?】
林昙晞放下勺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翻开相机,调出那张伤疤的照片:"你看,这些线条像不像西伯利亚的地图?这条是叶尼塞河,这里是贝加尔湖..."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你的身体是一部史诗,沈寂川。"
寂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夺过相机,快速打字:【我只是个捡垃圾的聋哑人,不是什么艺术品】
"在我眼里,你就是。"林昙晞夺回相机,翻出她在世界各地拍摄的照片,"看,这是冰岛的黑沙滩,这是挪威的极光,这是摩洛哥的撒哈拉...每一处风景都在讲述故事。而你的伤疤,讲述的故事比它们加起来都多。"
沈寂川的目光在那些照片上停留了很久。林昙晞看到他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什么话。
"跟我去巴黎吧。"林昙晞突然说。
沈寂川猛地抬头,眼神像被惊动的狼。
"我是服装设计师,"林昙晞继续道,心跳加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病情,"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模特。包吃住,周薪五百欧元。"
她在纸上写下数字,推给沈寂川看。他的眼睛微微睁大——这相当于他在街头半年的收入。
【为什么是我】沈寂川写道,手指有些发抖。
"因为..."林昙晞想了想,写下,"你的伤疤值得被全世界看到,而不是藏在垃圾桶后面。"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餐馆的玻璃上结了一层雾气。沈寂川盯着那句话,仿佛要把它看穿。最终,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林昙晞欢呼一声,引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她立刻掏出手机:"我得改签机票,再加一件行李...你有护照吗?"
沈寂川摇头。
"没关系,"林昙晞已经打开了航空公司网站,"我们可以坐火车,经过莫斯科,正好我想拍些沿途风景..."
她喋喋不休地计划着,没注意到沈寂川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看着一团他不敢靠近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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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莫斯科的火车上,林昙晞买的是高级包厢,空间虽小但温暖舒适。沈寂川却像被困住的野兽,不停地调整坐姿,手指在膝盖上敲打无声的节奏。
"你看,"林昙晞掏出新买的《俄语手语大全》,"我在学更多手语。这个是什么意思?"她比划了一个手势。
沈寂川摇摇头,纠正了她的动作:【不对。这是'愚蠢'的意思。你想比划的是'谢谢'】
林昙晞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冰棱相撞:"差点就骂了自己!"
沈寂川的嘴角微微上扬,林昙晞立刻指着他:"你笑了!"
那抹笑意立刻消失了。沈寂川别过脸,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雪原。
林昙晞不以为意,继续翻着手语书。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她强装镇定,伸手去够包里的药瓶,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递来了药瓶和水杯。林昙晞抬头,看见沈寂川平静的眼神。他比划:【吃药】
"你...怎么知道?"林昙晞惊讶地问。
沈寂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林昙晞的左手——她发病时总会无意识地抓住胸口的衣服。
林昙晞吞下药片,感觉心脏的绞痛渐渐缓解。她发现沈寂川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语书上,停留在了"心脏病"那个词条上。
"先天性心肌病,"林昙晞轻声说,"就像身体里有颗定时炸弹。"
沈寂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翻开素描本,画了一个夸张的炸弹图案,又画了个小人一脚把它踢飞。林昙晞看得笑出声来,随即又因胸口疼痛而倒吸冷气。
"别逗我笑,疼..."她抱怨道,眼里却闪着光。
沈寂川又画了个举手投降的小人,然后指了指林昙晞的相机,做出一个拍照的姿势,似乎在问:为什么总是拍风景,不拍人?
林昙晞的笑容淡了些:"因为...人才是世界上最易逝的风景。"她顿了顿,"而且,我不想被拍到。不想留下太多...存在的证据。"
沈寂川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拿过相机,对准自己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面无表情。
"喂!"林昙晞抢回相机,"我还没调好光...哇。"她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沈寂川的脸在暗处半明半灭,灰蓝色的眼睛直视镜头,像是能看穿人心。
"这张...很棒。"林昙晞轻声说。
沈寂川拿过相机,对准林昙晞。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别拍我!"
但沈寂川已经按下了快门。他看了看效果,摇摇头——照片上只有林昙晞挡着脸的手。
林昙晞松了口气,却见沈寂川又举起相机,这次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指向林昙晞,意思是:看着我。
林昙晞慢慢放下手。沈寂川按下快门的瞬间,包厢门突然打开,乘务员推着餐车进来。闪光灯亮起,拍下了林昙晞惊慌转头的样子。
"删掉!"林昙晞去抢相机。
沈寂川却把相机举高,查看刚才的照片。林昙晞扑过去,不小心撞到他的胸口。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林昙晞的手按在沈寂川的棉袄上,感受到了下面凹凸不平的疤痕。
沈寂川猛地后退,撞在车厢壁上,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林昙晞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她的话戛然而止。沈寂川的棉袄领口在拉扯中歪斜,露出锁骨附近更多的疤痕——这些不是打架留下的杂乱伤痕,而是排列整齐的、像是被什么工具刻意制造出来的伤疤。
林昙晞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些伤...不是打架造成的,对不对?"
沈寂川迅速拉好衣领,表情重新变得冷硬。他在素描本上重重写下:【别多管闲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无论林昙晞怎么搭话,沈寂川都不再回应。夜幕降临时,他蜷缩在座位上睡着了,眉头紧锁,像是在做噩梦。
林昙晞悄悄拿起相机,调成静音模式,拍下了沈寂川的睡颜。照片里,他看起来年轻而脆弱,完全不像白天那个警惕的流浪者。
她在牛皮本上贴上新照片,写道:
"今天,我发现西伯利亚的野狼也会做噩梦。他的伤疤背后藏着什么故事?PS:他拍下了我的脸,这是三年来第一张有人为我拍的照片。"
写完后,林昙晞轻轻合上本子,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火车正穿越西伯利亚的无尽荒原,而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微弱而坚定地跳动着,像是某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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