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般倾泻在李家村的田野上。已经连续二十天没有下雨了,土地裂开一道道饥渴的缝隙,麦苗蔫头耷脑地挣扎着。李厚才站在自家田埂上,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干土,轻轻一搓就化作了粉末。
“这样下去,不到秋收就得旱死一半。”他自言自语道,摘下草帽扇了扇风。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布满胡茬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最终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李厚才抬头望去,看见儿子李树和几个半大小子赤着脚在村口的小溪边玩耍。那条曾经欢快流淌的小溪如今只剩下几洼浑浊的水坑,孩子们正用破瓦片舀水玩。
“爹!”李树看见父亲,兴奋地挥手,“陈先生教我们认字了!我今天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李厚才脸上浮现出笑容。三个月前,那个在县城偶遇的落魄秀才陈明远,背着简单的行李主动来到李家村,说是要以教书抵偿那块肥肉的恩情。起初村民们对这个文弱书生半信半疑,但陈明远不摆架子,白天教孩子们识字算数,傍晚还帮村民写信读信,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好样的!”李厚才朝儿子喊道,“玩一会儿就回家,别晒着了!”
回家的路上,李厚才绕道去看了看村东头的水井。井水已经降到了危险的位置,几个妇女正小心翼翼地打水,每人只分得小半桶。往年这个时候,井水应该几乎要漫到井口的。
“厚才啊,”王老汉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口招呼他,“这天热的,进屋喝碗薄荷水再走?”
自从冬天那场大病痊愈后,王老汉虽然身体大不如前,精神却很好。他家里现在养了两头小猪崽,是春天时用李厚才过年送的那块肉钱买的。
李厚才抹了把汗,走进王老汉阴凉的土屋。王媳妇端来一碗冰凉的薄荷水,里面还漂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
“王叔,您看这旱情……”李厚才一口气喝完水,忧心忡忡地问。
王老汉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一样深刻:“我活了六十多个年头,这么旱的天少见啊。我记得四十年前也有这么一回,那年饿死了不少人……”
“就没有办法吗?”李厚才追问。
王老汉沉思片刻:“北山脚下那条老河沟,听说还有水。要是能引过来……”
李厚才眼睛一亮。北山离村子有三里地,那条河沟是山泉水汇集而成,常年不干。如果能组织村民挖一条临时水渠……
告别王老汉,李厚才匆匆赶回家。院子里,陈明远正坐在枣树下的石桌旁批改孩子们的作业。他穿着李厚才给的粗布短衫,看起来已经不像个书生,倒像个地道的庄稼汉了,只是那挺直的腰板和握笔的姿势还保留着读书人的气质。
“李大哥。”见李厚才回来,陈明远站起身,“今天李树的字写得很好,我让他多写了几个。”
“多谢陈先生。”李厚才感激地说,随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明远。
陈明远听完,眼睛发亮:“这是好事!我可以帮着计算水渠的走向和坡度,读书时学过一些水利知识。”
晚饭时,李厚才把挖水渠的想法告诉了全家人。王氏担忧地看着丈夫:“这可是大工程,要动员全村人……”
“正因为是大工程,才不能耽搁。”李厚才坚定地说,“明天我就去找村长商量。”
第二天一早,李厚才就来到村长家。村长李德全是村里辈分最高的长者,已经七十多岁,头发胡子全白了,但精神矍铄。
“引北山水?”老村长听完李厚才的计划,捋着胡子沉思,“想法是好,可这大热天的,谁愿意出这个力气?”
“不引水,秋收至少减半。”李厚才据理力争,“我家愿意出两个人,我和大儿子。”
老村长惊讶地看着他:“李树才十二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厚才平静地说,“再说,这是为了全村人的生计。”
老村长被说服了。晌午时分,村里的大铜锣被敲响,村民们聚集在祠堂前的空地上。老村长把引水的计划说了,然后让李厚才详细解释。
“从北山脚下到咱们村的田地,约莫三里地。”李厚才站在石碾上,声音洪亮,“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每户出一个劳力,一天挖三十丈,五天就能通水!”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赞同,也有人抱怨天气太热。
“我家出两个劳力!”王老汉的儿子突然喊道,拄着拐杖站起来,“我腿脚不便,但我家小石头十三岁了,能顶半个大人!”
这一带头,陆续又有几户表示支持。但仍有不少人犹豫不决。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在下虽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众人回头,看见陈明远站在人群后方,手里还拿着一卷纸:“我已粗略绘制了水渠路线图,可减少不必要的劳作。”
读书人主动要下地干活,这在李家村还是头一遭。村民们面面相觑,终于,又有几户改变了主意。
“好!”老村长拍板,“明日五更天,趁着凉快,咱们开工!”
第二天拂晓,一支由五十多人组成的队伍扛着锄头、铁锹向北山进发。李厚才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儿子李树和陈明远。秀才虽然力气不如庄稼汉,但干活的劲头一点不差,不一会儿手上就磨出了水泡,但他咬牙坚持着。
到了选址地点,陈明远展开他画的地图,指点从哪里开挖最省力。李厚才则把劳力分成三组,轮流挖掘、运土和休息。
太阳渐渐升高,酷热难当。李厚才安排妇女们送来了凉茶和简单的干粮。正当大家蹲在临时搭的草棚下休息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附近,车帘掀起,露出一张肥硕的脸——正是当初在县城要打陈明远的那个肉铺老板。
“哟,这不是偷肉的穷酸秀才吗?”老板讥讽道,“怎么,改行当苦力了?”
陈明远脸色一白,低下头没说话。
李厚才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说:“这位老爷,陈先生是我们村请的教书先生,今日是自愿来帮村民引水的。您若无事,请不要打扰我们干活。”
肉铺老板眯起眼睛打量李厚才,突然认出了他:“啊,是你!当初多管闲事的乡下人!”他冷笑一声,“大热天的挖水渠?痴人说梦!等着看你们白费力气!”说完,放下车帘扬长而去。
“别理他。”李厚才拍拍陈明远的肩膀,“咱们继续干活。”
傍晚收工时,已经挖出了近百丈长的水渠。虽然每个人都筋疲力尽,但看着成型的沟渠,脸上都洋溢着希望。
连续三天的辛勤劳作后,水渠已经完成了大半。这天下午,烈日当空,李厚才正挥汗如雨地挖掘最后一段关键渠道。突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爹!”李树惊恐的叫声是他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当李厚才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额头上敷着湿毛巾。王氏红着眼睛守在床边,见他醒了,连忙端来一碗药汤。
“我怎么了?”李厚才声音嘶哑。
“热着了。”王氏心疼地说,“郎中说是暑热攻心,再晚点送回来就危险了。”
李厚才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经漆黑一片:“水渠……完成了吗?”
“放心吧。”陈明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走进来,“最后一段已经通了,北山的水流进了村里的田地。老村长让大家休息两天再继续维护。”
李厚才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什么:“李树呢?”
“累得睡着了。”王氏说,“这孩子三天来跟着大人拼命干活,从不叫苦。”
正说着,王老汉和他儿子提着一个小瓦罐来了。
“厚才啊,听说你病倒了,家里熬了点绿豆汤,清热解毒。”王老汉关切地说。
李厚才想要起身,被王氏按住:“别动,好好躺着。”
王老汉的儿子——那个腿脚不便的中年汉子,突然跪在了床前:“厚才哥,要不是你当初救我爹,又组织大家引水,我们王家今年就难过了。我……我嘴笨,不会说话,但这个恩情,我们全家记一辈子!”
李厚才连忙让他起来:“快别这样,都是乡里乡亲的……”
正推让间,村里几个老人和妇女陆续来了,有的带几个鸡蛋,有的拿一把新鲜蔬菜,都是来看望李厚才的。小小的屋子里很快挤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水渠通水时的喜悦和对李厚才的感激。
陈明远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从一个个朴实的脸庞上掠过,最后落在病床上那个因为不好意思而涨红脸的汉子身上。秀才的眼睛湿润了,他悄悄退出屋子,站在院子里仰望着满天繁星。
这一刻,陈明远下定决心:不仅要报答李厚才的一肉之恩,更要像他一样,把这份善意传递给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李厚才在床上躺了两天才勉强恢复。第三天早晨,他执意要去田里看看。王氏拗不过他,只好让儿子和陈明远陪着。
走在田埂上,李厚才欣喜地看到原本干枯的麦苗已经挺直了腰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清澈的山泉水通过新挖的水渠源源不断地流入田间,几个村民正在调节水流,见李厚才来了,纷纷打招呼。
“厚才哥,好点了吗?”
“多亏了你,我家那五亩地有救了!”
“今年秋收,你家得多分一份!”
李厚才连连摆手:“是大家伙一起出的力,我哪敢居功。”
陈明远在一旁微笑不语。这几天,他亲眼目睹了一个普通农民如何用善良和担当赢得全村人的尊重。这比任何圣贤书上的道理都更生动,更深刻。
回家的路上,天**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雷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要下雨了!”李树兴奋地喊道。
果然,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三个人匆匆跑回家,虽然淋成了落汤鸡,但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彻底缓解了旱情。水渠里的山泉水与雨水一起,把干裂的土地滋润得饱饱的。庄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村里又恢复了生机。
雨过天晴的那天傍晚,李厚才一家和陈明远坐在院子里乘凉。李树认真地在一块木板上练习写字,女儿小桃则跟着母亲学绣花。陈明远拿着一本书,偶尔给李树讲解几句。
“陈先生,”李厚才突然问,“您学问这么好,就没想过再去考功名?”
陈明远合上书,沉默片刻:“实不相瞒,李大哥,我确实有此打算。今年秋闱在即,只是……”
“只是缺盘缠?”李厚才直截了当地问。
陈明远苦笑着点头:“去省城赶考,少说也得十两银子。我如今身无分文……”
李厚才起身进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布包:“这里是五两银子,我们家这些年攒的。你先拿着,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陈明远震惊地站起来:“这怎么行!我怎能拿你们全家的积蓄!”
“就当是借你的。”李厚才硬把银子塞到他手里,“等你中了举人,再还不迟。”
王氏也附和道:“是啊陈先生,您教我们家李树读书认字,这点钱算什么。”
陈明远捧着那包银子,手微微发抖。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李厚才夫妇行了一个大礼:“明远若得寸进,必不忘李家大恩!”
就在这时,李树突然跑到陈明远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先生,请收我为弟子!我想跟您学真学问!”
陈明远连忙扶起孩子,感动地说:“好孩子,我答应你。无论将来我在哪里,都会继续教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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