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夕颜从巨大的痛楚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庭院中开了无数雪白的荼蘼花，那素华般的茶蘼脂泽如积雪负霜，满盈冰魄凉香穿过行走间开合的门飘了进来。廊下养的数只鸟雀叫的清脆悦耳，她静静地听着，直到慧敏悄没声的过来见她眼睛睁着惊的手一抖褐色的药汤泼出来一些。

她扯出个笑来“你怎么年纪大了反而不稳重了，你哭什么。”她想继续说下去却实在没了力气，慧敏背过身擦了眼泪像没事儿似的一勺勺喂她吃药。她皱了皱眉又苦又辣舌头都要没知觉了，慧敏从荷包里拿了块糖喂她，她扭头避开歇了两息道“这么大的孩子流下去必是要给我身子伤坏了，吃这些会败了药性。”她短短续续的说了又引发了老毛病胸口像压了巨石上不来气，慧敏连忙将她半扶着靠在自己身上揉胸口顺气。

她缓过来些后便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问道“都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讲给我听。”

慧敏声音闷闷的染上了愁绪“昨晚皇上一路抱着您跑回来叫御药院和翰林医官院的人来会诊后就派人将被圈禁住的那帮宫人全处死了，一晚上只呆在偏殿里不出来也不叫人进去，直到天亮的时候才换了衣裳回柔仪殿。那位，”她停了下来十分犹豫，夕颜靠在她身上可以明了的感受到她心跳的像是打鼓一般几乎要蹦了出来。她嗤笑一声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那位兔爷怎么了，你只管讲。”

慧敏声音细若蚊蝇的讷讷道“曹国夫人奉旨一顶小轿悄没声的给他送到太后宫里去了，全娘子说他已被太后罚跪在小佛堂里向列祖列宗请罪并替您和小公主祈福。”

“是个小女孩么？”一颗心似在滚水里烫了圈一样痛，如果活下来也该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

慧敏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小公主来生会很幸福的。”她沉默着不肯再说下去，夕颜狠狠擦了下眼泪“太医怎么说的，你只管说下去。”

“太医，太医说，您生蜀国公时伤了身子，这次怀胎本就勉强又在悲痛刺激之下小产，您以后怕是，”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呜咽着抽泣。

生不了了吗？那唯一的出路也就只有商老这一个孩子了。便是把金弄玉的孩子给她养着又如何？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终归隔着一层，更别提这些个文武百官哪个对自己这异国来的皇后没意见，便是阂宫上下也都是畏大过于敬哪个是真心爱戴，各个恨不得自己赶紧死了推个他们本国的女子坐上这皇后的位置。

太后，太后，孩子也渐大了，如今她不得不早做决定。

两人调整好情绪便唤了人进来服侍她吃了些止血固本养身的药丸又用了些鸡汤面才觉得舒缓了一些，

却还是疲惫困倦，便撑着克化了一会儿又昏沉沉的睡过去，快到未时才醒过来。

安息香和浓重的药味掩去了弥漫在床榻附近的血腥气息，空旷的寝殿里只有皇帝一人坐在窗下闭目养神，窗外强烈的阳光透过浓绿的窗纱变得十分柔和，带着淡淡的青绿。这样的冷光斜射在他的脸上，使他的面庞更显苍白，眼圈的乌青色也更浓重了。

她带了些恶意的用力去摇床边放的铃铛，皇帝本已进入浅眠不料她这里突然铃声大作悚然一惊大口喘息着清醒过来。见她醒来惊喜万分的大步走来“你醒啦，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又即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经此一难又哪里能有舒坦的地方。

“孩子没了是么？”她定定的看着皇帝，向来漆黑空洞的眼睛里忽的涌上无尽的哀痛凄楚溢出来化作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的顺着苍白瘦削的脸颊滑下去濡湿鬓角。皇帝愈发难过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涕泪涟涟的口中不住的喃喃道“对不起”只是配上他白皙脸颊上分明的浅红指印便显得有些滑稽可笑，像是做错事被教训的孩子在认错。

对不起？对不起顶什么用，真要是觉得对不起怎么当时不推开做出那乱了纲常伦理的下作事，不把他的好弟弟处置了。

夕颜闭上眼生怕自己掩饰不住她满腔的怒火厌恶，只是默默流泪。

皇帝捧了她的手捂着劝慰道“我已经杖杀了那些串通好做出这事的人，郑元綏那个畜生我也做了处罚，只是。”他停下来似在观察她脸色，但见她并不搭话只是哀伤流泪只好继续说道“他到底身份贵重，此事又牵涉到许多人，本来杖杀了那些人便已引起了后宫前朝的议论。大娘娘那里又一力护着他。”

夕颜藏于被下的手紧紧的攥着因着情绪起伏伤处越发痛，却也让她无比清醒，她睁开眼温柔的看着皇帝“我知道你的难处，我又怎么忍心怪你，他到底算是我兄弟，我自然也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她心中越发气闷，泪水更是不受控的往下淌，胳膊酥酥麻麻的痒需要剥皮见骨才能止住的痒，打碎周遭一切物什才能让胸口的巨石松开。

她呼吸越发不畅蹙眉摁着胸口艰难的喘着，皇帝知道她是犯了顽疾忙扶起来给她揉胸口。夕颜喘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了呼吸又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只是心里难过，是我命苦，好好的小公主连眼睛都睁不开，没能见见她的父亲哥哥。商老我没福气养在身边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便把这孩子当作是最大的安慰可是谁知道。”她说不下去了转身埋在皇帝的胸前崩溃的哭着。

皇帝抱着她哭做一团过了会儿渐渐止了哭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你不要自苦，是那群没心肝的下作奴才的错。你怎么会没福气，商老多么聪明的孩子，抓周的时候一把抓了印玺湖笔和小刀搂着，可见是文武双全，诸位道长也都说他命格贵重。”他又拭去了泪水愈发温柔的“我已经拟了旨意封商老为寿王，他是我的嫡长子，我最喜欢的孩子。我要让你做大齐最幸福尊贵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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