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那个男人》

没有「为什么？」

也不是「怎么会？」

从体内深处一口气冲上喉头的，是一种无法形容、好像燃烧般的激动qíng绪。

（是……那个……王八蛋……！）

用牙齿咀嚼着这几个字眼，里奇一把抓住亚雷克的手臂。

「gān嘛？怎么了？」

「――停车。」

「……啊？」

「停车。我有点事。」

「你有事……？」

里奇不顾惊讶地挑起眉毛的亚雷克，从作业车上跳下。

「喂！里奇！」

亚雷克不由得高声呼叫，但却没能阻止头也不回就猛地冲出去的里奇。

里奇奔跑着。

为了避免跟丢远远开在前方的跑车，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追上室内车，然后怎么办呢？一一这一点里奇还没有去想。

在头脑考虑这些之前，身体就已经动了起来。

总之……

先追上再说！

那个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家伙，不仅仅是尽qíng玩弄自己，在最后竟然还丢下一枚「宠物硬币」来让自己颜面扫地。无论如何，里奇都不能不追在他的后面。

不过，

如果硬是为自己的行动寻找一个理由的话，

那就是，塔那格拉的BLONDY为何不惜变装，也要出现在黑市的拍卖会上？他究竟试图前往哪里？

也许他是想要知道这一点。

跑车向右转，在左边转角拐弯。经过与货物搬运口完全不同的路径，停在一扇门前。

当然，里奇连那个地方有这样一个出入口都不知道。

男子下了跑车，从胸前口袋取出卡片cha入识别口，顺利穿过门消失在那后面。

里奇切了一声。

虽然可以一口气追到门前，但在高度戒备的保安体系中，自己持有的通行卡能否打开那扇门，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万一触动警报系统，当场就被逮捕的话――怎么办？

如果失去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工作和一切的话――怎么办？

但是，他无法就此打住。

里奇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通行卡cha进识别口。

――结果门顺势打开，仿佛在嘲笑他的杞人忧天一般。

里奇好像甚至等不及门彻底打开的那点时间一样，迅速将身体挤了进去。

也许会就这样跟丢了那个男人――他对此感到切实的不安。好在门里是一条笔直的通路。当在视野尽头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里奇不由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男子以轻盈稳健的脚步前行。

为了不跟丢那个背影，里奇快步跟在后面。

可是，

因为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在追踪男子的背影上，他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的颜色逐渐改变，在他走过的背后隔绝墙被无声地放下，旁边的墙壁打开切换成另一条通路。

就这样走了多久呢？

脚步丝毫不乱的男子在右边的转角拐弯。

――就这样，他完全从里奇的视野中消失了。

（咦……？）

突如其来的丧失感，让里奇一时之间呆立原地。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感觉上就好像是直到刚才那一秒钟还绷得紧紧的神经突然问绷断，让人不由自主疼痛无比。

无需他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在视线的前方，仅仅有一道颜色深沉、钢铁般沉甸甸的门。

里奇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它。

除此之外，男子分明应该没其它去处了。不知为何，里奇停伫不前。

并不是钢铁制门那种奇异的存在感阻住了里奇的去路。

而是仿佛……对，仿佛有人在说，

「不要去！」一般――拉住里奇的手臂。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不……或许应该说是很熟悉吧！

在贫民窟率领「拜森」时，曾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是只有里奇自己才明白的，一种类似于「预感」的感觉。

灵光乍现――并不足以容，

明确的指示――也不尽然。

那种感觉并不是随时都能感应到，而是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突然降临。

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感觉好像有人突然拉住他的手，有时只是颈项莫名的一阵微微刺痛。

这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觉，他甚至没有对凯伊提起过。

里奇认为，这并不是他先天件具备什么能力。

但是，他也知道，眼睛所看到的并非就是一切。

在GUARDIAN时代，同一区当中有个小他一岁的少年。

他是个体质虚弱的自闭症儿童，身患数种疾病，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幼小许多。

或许是因为如此吧！他似乎――看得见现实之中看不见的东西，听得到其他孩子听不见的声音。保姆等大人说他是因为患病而产生幻觉、幻听。但里奇通过某些亲身的不可思议的经历，知道光是这样并不足以解释一切。

现实与妄想。

通往梦想的阶梯。

幻觉和迷惑的夹fèng间的暖昧日常。

时间的丧失。

以及，不会消失的――疼痛。

现在回想起来，把里奇称为「护身符」、与他寸步不离的艾蕾，或许也是看得到什么的类型。

所以，在贫民窟中唯一被称为「乐园」的GUARDIAN中，一定存在着什么。

那是保护孩子们的守护天使？还是丑陋的魔物？这一点，连里奇也不知道。

自从与他相关的那个事件以来，他便能够切实辨认出那一类的感觉。……他的这种想法，应该绝不会只是错觉而已吧！

或许，是他打开了里奇体内的「某个」开关。

但如果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话，凯伊一定又会担心到过度保护的程度。所以里奇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离开GUARDIAN来到贫民窟，以及之后当上送货员的期间，他一次也没有违背过这类感觉。

可是现在……

仿佛要第一次摆脱自身软弱般，里奇笔直地凝视着那道门。

都已经来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越是举棋不定，男子的背影就会越远。

（可是这个……真的会开吗？）

造型看起来古旧到极点的这道门，就是让里奇不由得产生这种想法。

双头蛇高扬着脑袋在高高的门框上瞪视里奇。那是一条眼眶里嵌的似乎是大颗红宝石的huáng金蛇。

而且那道门只有一个门把，连用来cha入管理人员进入的卡片的装置都没有。

莫非，这里的管理是采用更严密的虹膜确认系统，以huáng金蛇来代替管理机能？里奇忍不住冒出这个想法。

（难不成，蛇眼会突然she出激光……应该不会吧？）

刚才那种不祥的感觉，会是源自于这里的吗……？

然而――好奇心终究战胜了不安……不，是不能回头的决心胜过了一切。

里奇觉得，要是在这里退缩，以后一定会后悔不已。

要离开，留下遗憾吗？

还是――

要在将来后悔自己的莽撞――后悔那时如果没那么做就好了。

既然两个选择都一样要后悔，那么无论结果如何，他宁愿做了之后再去后悔。

里奇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转动门把――门开了。

那一瞬间，第一次在米达斯遇到男子的事qíng，忽然在脑海中掠过。

那时候，里奇也是下定决心转动「米诺斯」的门把，就跟现在一样。

然后，自尊便遭到狠狠的践踏。

那么――这次的赌注是什么？

脑中一闪而过的疑虑，也在一脚踏进其中的那一瞬间――如泡沫般消失了。

那里是，一片不可思议的深沉的蓝色黑暗。

没有天。

也没有地。

视野所及的范畴内，都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深蓝色沉静世界。

因为没有星星在闪烁，所以令人想起比夜晚的暗黑更深沉、遥远而充满孤寂的异次元空间。

（这……这里是……）

暂时处于失神状态的里奇就站在那里。

没有人，连影子都没有。

那个男人真的进入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

视野的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里奇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但是即使他匆忙将视线转到该处，暗蓝的深渊却连个摇晃的影子都没有。

「――是我看错了吧……」

自言自语的里奇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忽略自己猛然高涨的心跳。

（――这太不像我了……）

是因为方才那种感觉还没有离去吗？

明明下定决心才踏进来的，都到这里了才开始紧张。仿佛嘲笑这样的自己一般，里奇唇角微微上扬。

（有什么可怕的啊！这副德xing只会又被那个王八蛋瞧不起了吧。）

接着，仿佛要把纠缠不放的不愉快甩开一般，他轻轻摇了摇头，眼光落在脚边。

瞬间――

里奇感到自己视线冻结了。

脚下那片令人以为是冥府的黑暗深渊当中，有个奇异的存在在仰望着里奇。

没有瞳孔，不――只有huáng金在眼窝之中流动，发出混浊的光芒，眨也不眨，就仿佛要刺穿里奇一样牢牢凝视着他。

不是错觉。

完全无法分辨究竟是否具有ròu眼功能的huáng金眼，的的确确正在看着里奇。

那一刻――

「怦怦！」

猛烈跳动的心脏简直像要把脑袋都震坏一样。

明明想转移视线却无法办到。仿佛是双方jiāo缠的视线将彼此钉在了当场一般。

明明没风却簌簌飘dàng的深绿头发，将肌肤的颜色衬托得更为白皙。

不，当里奇明白那种令人心悸的苍白，原来是覆盖了整个身体的银鳞时，才好不容易发现这个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水槽。

既是人又不是人的东西，就位于那里。

半人半鱼的水栖人。

话虽如此，如果要将眼前的那个存在作为传说中的「人鱼」来欣赏的话，实在太过奇诡。无论是咧到耳朵的嘴巴中露出的尖锐牙齿，还是好像有蹼相连的如钩爪般的三根手指，这种过于异质的模样，都让里奇从生理上无法接受。

痉挛的嘴唇吐不出任何话语。

僵硬的双腿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额头上……掌心里，不停冒出冷汗。

即使如此，在好不容易挣断这沉重得令人快要窒息的锁链后，里奇还是马上就拔腿狂奔。

然而――

不管他再怎么凝神细看，都找不到任何类似出口的地方。

「――！」

（怎么回事？）

这不是真的――！

（为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在毫不留qíng地用力敲打太阳xué，里奇的嘴唇也越来越失色泛白。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非人的东西，已透过透明墙壁幽幽地紧随而至，就好像在追捕猎物一样。

于是，

里奇发现，就连刚才进来的门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事实。仿佛连骨髓都冻僵般的感觉，让他当场呆住。

就在这个时候――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沉闷的低低笑声。

「……咦……」

仿佛心脏猛然被揪住的错觉，让下半身阵阵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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