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卷 第五章 荒原狼

新元历269年2月7日下午

三塔市城郊 净海人工湖

在一路狂奔，穿过街道和树林，来到烟波浩渺的湖边时，我终于冷静下来，瘫软地趴在了泥地上。

我将双手伸入湖水中，殷红的血液在天蓝色的湖面上扩散开来，如同一朵在水中慢慢凋谢的玫瑰，使我倒映在湖中的脸变得无比浑浊。此刻，我已分不清映入眼帘的血迹究竟是来自于脸上，还是在水中，抑或是二者兼有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的神智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我掩面而泣，手指却无意间伸到了双颊之后——那里什么都没有，我的耳朵长在头顶上，是带着黑白毛的狼耳。

我用长满利爪的双手疯狂撕扯着自己的狼耳，撕心裂肺的哀嚎在湖面上随着水波痛苦地颤巍着。

我是帝国在阴影中造出的恶魔，生来就是带有原罪的，即使来到了社会，即使接受了他人的善意与感化，我的原罪也会在我接受那些善意之时抢夺我的身体，用杀戮给予我最痛苦的忠告……

我松开重新沾满鲜血和碎肉的双手，一阵亮红色的烟雾从双耳与双手中冒出，几秒钟后，双耳恢复如初，双手也变得跟原来一样干净。

我死都死不成了。

即使挖出心脏，即使被激光轰穿脑袋，即使全身都被高温烤得碳化，再磨成粉末，我还是能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再生肉体，但是溺死——

如果把体验各式各样的死亡比作品酒的话，那么溺死就是绵长而醉人的老酒，直到呼吸到第一口空气之前，意识会极其模糊，就如同深度睡眠一般，最终，即使不死，我也停止了一切思考。看来是双子之神指引我到了这个深不见底的人工湖来。我缓慢地站起了身，找来了一块巨石，将上衣撕成布条，把巨石绑在胸前。

“我解脱了……”我喃喃自语道，但是远处传来的一阵口哨声掩盖了我的声音。

“上午好，小……狼崽?”我寻着声音的源头抬头，一位坐在小舟上的白发老人正对我脱帽致礼，他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狼耳。

“今天天气不错，是个钓鱼的好日子，是吧?”老人笑着说道。

“我是人类!不是什么狼崽!”我涨红了脸，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哦……我并没有说你不是人类，如果你感到了被冒犯，我非常抱歉。请问你这是在……”

“我在赎罪。”

“向谁赎罪?”老人并未进行阻拦和劝说，只是若无其事地看着。

“双子之神，还有所有我伤害过的人，包括你，老头，刚才抱歉了。”

“嗯，那个……鄙人名叫弗利萨特·梅根，你在赎罪之前，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双子之神可不会接受饿死之人的魂灵。”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临时编的谎话。

我最终还是上了船，梅根搬出一个带铁网的小铁炉，准备烤鱼，我却直接掏起了鱼桶。

“哦……我还以为……至少先洗一下吧。”梅根一面说着，一面从一张大报纸上撕下一片，我用余光瞟到报纸上的几个字:弗利萨特·梅根爵士赢得三塔市市长竟选。

我拼命地吞下一条又一条的鱼，饿死算是最不好受的死法之一了，亲眼看着肉体被自己慢慢吃掉，简直是如同凌迟般痛苦。直到桶中一条鱼也不剩，我才不舍的舔舔嘴唇。

“我说啊——”梅根一遍抽着用报纸卷的烟草，一遍拿笔在剩余的纸上写写画画:

“去钓鱼”

“认真欣赏日落”

“去吃顿大餐”

“把双手伸进超市的米堆里”

“养一只可爱的猫”

“一晚上吃掉一整桶砂糖橘”

……

“这些事情你都干过吗？”梅根笑着将报纸摆到我眼前。

“一样都没有。”

“呼……”梅根抬起头，双眼目视窗外的天空，夕阳使他的双眸逸散出阵阵金光，“这些都是做了能让人感到幸福的事哦，既然你要以死赎罪，那不妨在那之前多留在这个世界看几眼，经历这些幸福，再做些让别人也感受到幸福的事，这样，你的罪孽也多少能减轻一些吧……”

我一直无法相信，最恐怖与痛苦的处决、虐待都没能使我掉一滴泪，而那些即使是最微小的善意——即使是这个老人的三言两语，都会无数次引爆我的眼泪。我趴在梅根的怀中，紧咬住嘴唇，将哭声压制成了低低的呜咽。

“现在可应该算好好看过日落了吧。”梅根一只手轻抚着我的头，一只手将报纸上的一项划掉。

……

“你叫什么名字?”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卧室中，梅根正在替我整理一套新衣服的衣领。

“我的编号是001，没有名字。”

“德 雷 克……”他拿起我之前挂在胸前的一张带有鲜血和爪痕的标码牌，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我可以叫你这个吗?”

“随你便吧，反正它的主人已经粘在墙上了。”

“……你多少岁了?”

“7岁，但是不知道出生日期。”

“那要不就定成今天吧，算是你重新再活一次的日子了。”

“好。”

“好了，一切弄好了，来看看镜子里的这个靓仔是谁吧!”梅根兴冲冲地领我到镜子前边，一边搓手，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

“现在来做一个隆重的自我介绍吧，本人名叫弗里萨特·汤马士·恩卡士·维克多·赛塞斯·梅根，请忽略除首尾外的那些名字，那是我的父辈、母辈、等等一大堆亲戚的名字，你叫我弗里萨特·梅根就行，我是辰龙军校的校长，同时也是这座城市的市长。”

“哦。”

“这位是我的儿子，艾萨克·梅根，是个没有出息的废物。”梅根指着一旁轮椅上一位脸色苍白的中年人说道。

“艾萨克·梅根，幸会幸会。”艾萨克双眼直视地面，操纵电动轮椅缓慢朝我驶来，他的声音十分细小，却不带有一丝感情。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梅根朝他的儿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在我面前蹲下来，双目直视着我。

“欢迎你，厄尔默·德雷克，从地狱深渊里爬出来，然后改变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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