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传道

是夜，宵禁鼓响，百姓陆续散去，拥挤的人潮渐渐松动了。

看护的长老只余了传功长老骆明一人，而掌刑长老严志秋则跟随报信的老者下乡处理太岁事宜了，身边还带了一个死乞白赖要跟着侍奉扫洒学习深造的机灵弟子——褚怀策。

黎默不知褚怀策此时离开是什么盘算，又是忧心他赶不上去桃源居，又是担心自己行李多了许多招人注目，还得随时挂心着用眼不便的花云莺，忙得恨不能一颗心分作八瓣。

褚怀策倒是自在潇洒得很，只在门槛前身影交错的瞬间，微笑着对黎默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必担忧。

而另一头，骆明长袖一振，一列纸人鱼贯而出，落地便化作一位位笑容僵硬的道童，无声地拉扯指引着众弟子如约上轿。

黎默知晓这些仙家手段的厉害，一时也无法多问什么，只得搀着花云莺，恋恋不舍地致以满怀疑虑与警告的眼神，随后便决然与褚怀策反向而去。

每间轿子里已经各坐了个八方不动的纸人，乍一看比外面那些道童精致了许多，但一张过于鲜艳的朱砂红唇和一双死气沉沉的大眼睛还是看得人浑身发毛，让人不由自主地在轿前驻足了。

骆明自然对这些弟子的心思洞若观火，只淡淡道：“轿中均是本道化身。旅途枯燥，正合该让你们好好上课，多学些道术法诀，也好叫你们到了地方有些自保的能力。”

这是要传道！

众人心思顿时活泛了，瞧着那纸人也和蔼可亲了许多，争先恐后往轿子里钻，就奔着纸人身边的两个位子去。

轿门虽小，轿里的空间却大，坐了七八人仍觉得还有起卧活动的余地。随着再有后人进来，轿内的空间彷佛又自己长大了许多，仍是颇有余地的。

不喜欢同他人有非必要肢体接触的黎默顿时松快了许多，也不去抢纸人身边的位置，只领着花云莺坐到了最左侧的角落里。

轿子里空间足够，骆明长老也不曾说过每个轿子非要坐几个人，但大家都自觉没有太凑热闹。平摊下来，一顶轿子里多的也不过十余人，少的也有五六人，几乎都是相熟的或本就同住一院的。

待众人坐定，黎默抬手微微掀开轿帘一角，却见骆明并未召唤什么鬼怪出来抬轿，驱使的还是刚刚从袖子里放出的纸道童。

花云莺觉察了什么，微微侧过脸，低声笑道：“骆长老主修傀儡术的，瞧不上驭鬼那套，只有看严长老能不能赶回来给你开开眼界了。”

天知道这薄如蝉翼的纸片人是如何将实打实装了七八个人的轿子抬起来的，偏偏还个个举重若轻，好似抬的也是轻飘飘一顶纸轿。

骆明更是奇怪，也不上轿，也不腾空，优哉游哉背着手跟在轿列最末，闲庭信步地迈开了腿——竟是打算步行而去了！

黎默感受着不断扑打在脸上的夜风强度，估摸着这轿子大概不比一辆全速行驶的小电驴跑得慢。

这么一来，他再看骆明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敬畏。

轿中的纸人随着起轿，也一板一眼地张开了嘴，伴着哗啦啦的纸张摩擦响动，正儿八经讲起了修炼的知识来：“诸位灵脉已开，资质根骨俱佳，然筑基未成，何故？气不足而神未完也……”

花云莺悄悄扯了扯黎默的袖角，示意他放下轿帘认真听讲。

“何为气？《高上玉皇心印妙经》有云，上药三品，神与气精。”

黎默属实被自己那便宜师父武芙蓉的那一摞不知所云的经书给恶心坏了，一听见经文的名字就头疼。

本以为这位长老所谓传道也不过是背诵经文，却听他话锋一转，真解释开来：“诸君请抬手，置于鼻下，可感呼吸之气？诸君请闭目，凝神腹中，可感內腑之气？诸君请……”

“老师，额不，长老？我怎么感受不到内腑之气？”轿内一个圆头憨脑的少年举了举手，旋即又不安地放下，不好意思地直言道。

传道的纸人居然也真能因材施教，当即停了口，转而向方才举手那位说道：“概因不得其法——请以此法试之：闭目凝神，摒除杂念，空不见空，一圆居中，两极而化，四象而下，八卦具现，下坤上乾……”

黎默啧啧称奇：这可比智能AI强多了！

想着自己也经常摸不准体内灵气的性子，黎默索性跟着纸人的话照做，闭了眼在脑海里先画了个圆，又勾勒出太极八卦的形状。

随着纸人文不文白不白的唱腔，黎默渐渐神思俱静，恍恍惚惚感觉自己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不自觉地沉入到一个不可名状的世界里去了。

黑沉沉的夜幕里慢慢有了零碎的星光，一点一颗连成了不规则的线条，转眼间又将棱角搓磨得圆滑起来，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来。

星象中似乎有一颗星极亮，沿着星光勾勒的轨道滑行起来，一圈，两圈，三圈……

随着滑行，它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越来越明亮，渐渐便也看出这颗星并非规则的圆形，而是拖着一条蝌蚪似的尾巴，每一圈运行增大的星光，又总随着拖尾的部分逸散开去，好像永远也无法凝实圆满……

“很好，诸君请看，这位道友已经掌握内视法门了。”

黎默正看得入迷，夜空中忽地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银白色的眼睛，唬得他一惊，下意识睁开眼——

轿内的纸人正抬手指着自己，艳红的嘴角高高翘起：“可见聪慧，惜乎漏丹之田，终无所得。”

不待黎默有所反应，纸人施施然一收手，又平心静气继续讲起课来：“内视所见，即为內腑纳灵之行轨。山川草木有灵，自生清气，人服之，可排肉身浊杂，练得仙躯。”

众人听罢，一时都忍不住大口呼吸起来，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声凸显得轿子里的氛围又是暧昧又是诡异。

只有黎默还回味着纸人方才的点评，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微微凸起的血痂边缘微翘，已有脱落痊愈的趋势。

身上的伤口可以自然痊愈，丹田为什么不行呢？

“常服气，渐入辟谷之境，自然不食而身健如初。此为灵气内用之法。”

“再请诸君内视，气为神用，神思牵引，逆行而出，常聚于指尖、足尖、发梢。凝而不发，可护持己身，谓之‘灵甲’；外发而去，常有弩箭之效，此为灵气外用之法。”

“勤习于内，则练气筑基，凝结内丹；勤习于外，则御气自如，符法兼明。”

……

东方渐渐亮起了鱼肚白。

一众弟子听得津津有味，竟不觉困倦，过了某个最疲惫的点后，反而愈发精神起来。

纸人滔滔不绝的声息却渐渐微弱下去：“修行无捷径，知其一，行其二。今夜已为诸君言说二法，愿诸君勤习，早入仙途。”

第一缕金光终于刺破天地，朝阳一跃而起。

纸人彻底没了动静，支棱着竹篾化为一个普通的纸扎制品，与福寿店里售卖的东西一般无二。

轿子也稳稳停住了，恢复原型的纸片轿夫扛不住晨风朝露的侵袭，或是飞舞着落入轿内，或是沉重地趴倒在草叶上湿烂一片。

“咕——咕噜噜——”

不知是谁的肚子带了头，众人的满腹饥肠都动了，比着声高似的接连叫了起来。

众人嬉闹着下了轿子，眼巴巴地望向了轿尾的长老骆明。

骆长老也平静地望了回去。

——怎么个意思？

“长老……请开乾坤袋，我等该用饭了。”一个老实人被从队伍里推出来，小心翼翼地提醒骆明。

出行前可有不少人看见了，骆长老和严长老腰间香囊似的小口袋无底洞般吸了仓库不少钱粮，难道不是给众弟子出行历练准备的吃用？

骆明眼皮也不抬一下：“教了一晚上，猪狗都该知道了，偏你们还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

黎默眼明心亮，早在骆明开口前就猜到了他的意思——这位传功长老吧啦吧啦讲了一晚上的服气辟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并不是为了讲给弟子们开开眼界了解玄门常识的。

不过，他更有兴趣的还是灵气外放的法门，一来这是使用符箓法术的基础；二来，折腾一夜，服气的诀窍多少还能摸到一些，即使不刻意去做，自然呼吸时也能吸纳灵气运转周 天，可逆行就实在是难了，更不要提什么外放。

既然他不仅仅教弟子们喝西北风填肚，还讲了所谓的外放之法，想来也是有用的——如果真能外放灵气，大概能像所谓的武林高手，飞花摘叶做武器，打猎捕鱼也不是也不能搞点肉菜吃吃。

黎默想着，又看了一眼身边眼蒙绸带的花云莺。

毕竟还有位大伤初愈的小姑娘需要补充营养，光是餐风饮露可不行。

花云莺没瞧见黎默的神情，只是微微侧着头，脸上带出丝丝笑意——她专心地听着，听着弟子们和骆长老的对话，听着人们压低嗓音的抱怨，听着野外荒郊风过草木的细微响动，好像看见了一切的热闹。

“看来白天就是要歇脚不走了，你要不要先回轿子里睡一会？我去林子里看看能不能给你抓点野味。”黎默温和地低声同花云莺商量。

花云莺冲着他狡黠地一笑：“你想试试灵气外放，我就不想？一起去吧，我可以不瞎的。对了，走之前记得跟长老禀明一声，说不准他看我们机灵，还能再指教两句呢……”

正说着，花云莺忽地住了口，反手紧紧握住黎默的手腕往长老的方向退了几步，厉声斥道；“谁在林子里鬼鬼祟祟？！”

众人这才注意到，身旁枯枝掩映的灌木无风自动，窸窸窣窣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人群的方向而来。

骆明冷漠的脸上绽开一丝笑意：“诸君辛苦，第一课的随堂测验到了。”

话说穿越这件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