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默不敢接话。
吃一堑长一智,他甫一穿越就被当地老农的两句话诈出了底细,怎么可能再次栽进同一个大坑里。
直到对面的阿姨笑眯眯地发了一张飞符,不多时,门口探头探脑溜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亲亲热热对着她唤了一声:“干娘!”
“褚怀策?!”黎默大吃一惊,旋即怒火中烧。
老子多半又被骗了!
“你咋个那么慢哟!拖拖拉拉的我们都以为你死外头咯——”褚怀策深谙言语之道,抢在了黎默开口之前先声夺人地指责道,“我们莺莺连月都起不来床,还要你担心你咋个咯!”
黎默的注意力果然被引走了:“花云莺病了?怎么回事?”
褚怀策不意黎默果然不纠结于自身的愤怨了,一时打了个顿,把备好的反驳憋下去,才缓缓道:“那天打架,跟着她师父吃了亏,眼睛烧坏了。”
“她看不见了?”黎默不禁有些心疼——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就这么瞎了,日后只能在黑暗里渡过,怕不是要抑郁吧?
一旁袖手的便宜师父武芙蓉笑道:“谁说她看不见了?这也是她的机缘呢。”
褚怀策却依然没有高兴的样子:“你忘了,她还有天眼神通呢。对了,你还没说怎么来这么晚呢?”
黎默直觉这其中必有隐情,竟惹得褚怀策又把话题绕回来了。
“这小子心多着呢!不叫你来,他还不愿同我说。”武芙蓉抱怨着,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反而有几分欣赏。
褚怀策对他挤了挤眼,眼珠不动声色地往武芙蓉的方向转了转,附和着笑道:“就是,你能有幸进来,还是多亏我干娘的宝贝。”
武芙蓉微微笑着,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对着看不见的虚空拜了一拜:“也要感谢青女娘娘的恩赐。”
黎默的脊背蓦然挺直了一下,彷佛是躲着突然炸起的寒毛——他知道褚怀策挤眉弄眼的意思了——这个便宜师父、便宜干娘,并不是值得信任的队友!
那种无意中流露的狂热和虔诚,他只在被邪神引诱的徐宏脸上见过!
黎默略略低头,将自己的经历在脑中百转千回地过了几遍,斟酌着能说的部分道:“其实,大抵也跟刚刚同长老说的没什么区别,只是丹药……”
武芙蓉笑脸一收,冷冷打断道:“丹药岂有此等筑基立成的神效,那是青女娘娘的遗嗣。”
“是,只是那遗嗣并不是看见青女娘娘后捡来的,是褚怀策埋在树下留给我的。”黎默一边在心中大翻白眼,一边老老实实顺着武芙蓉的话说道。
“那么,到底是谁教你筑基圆满后就杀了她?”武芙蓉说着,伸出纤白如玉瓷的手,摊开掌心一截弹簧。
黎默总算知道腰带上的机关是谁拆走的了。
他刻意收敛着目光不去看褚怀策,只是低着头,指认了一个不存在的嫌疑人:“我不知道,我没看见他的脸。他黑衣蒙面,好像老早就知道我要去找丹……找遗嗣,就在那棵树下等我……”
“大概的体型呢?这总记得吧?”武芙蓉急急追问道。
“很高,很壮,甚至有点胖,夜行衣都撑得鼓鼓囊囊的……”黎默极力往褚怀策的反方向描述,“他声音有点沙哑,同我说,我会被寄生,从此我就不是我了,还给了我一个机关腰带。”
“你居然就信了用了——是不是他威逼你了?”武芙蓉拔高了音量。
褚怀策在她背后悄悄摆了摆手。
黎默抬起头,定定看着她的眼睛:“不是,我真的信了,而且害怕——因为,我看见的遗嗣,就是虫卵。”
“愚昧!”武芙蓉恨铁不成钢似的,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黎默的额头,“世俗之眼岂解神佛深意?若你如莺莺一般觉醒一双天眼,必不会被蒙蔽。”
黎默心中一动,明白了褚怀策对花云莺眼疾的担忧——她是还看得见,但恐怕再也看不见事物该有的模样了。
“唉,也怪我,走得急,没交代清楚,只是想着不能白白负了干娘的嘱托……”褚怀策乖觉,忙忙开口,欲拒还迎地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武芙蓉叹了口气:“天意如此,怪得了你什么?若不是那天万剑山突袭,伤了你没法子,你原是最合适的。你能记得我的话,帮我再寻了弟子,已是尽力了……”
说着,她爱怜地摸了摸褚怀策的额头:“如今可大好了?”
“是,严长老给我用了形神再造术,已经长好了。”
武芙蓉微微点头,眼神阴沉沉地暗下去,抚着褚怀策的手不自觉有些用力:“至于那个坏事的,我也有数了,那么大个子,那么个破锣嗓子,以为蒙了脸就能瞒过谁去,哼!”
褚怀策被掐得一阵龇牙咧嘴,还不忘暗暗给黎默竖了根大拇指。
黎默恍然想起方才乌泱泱一大堆里确实有个高胖的身影,在一派仙风道骨的骨头架子里颇为突出,只是不曾听他开过口,也不知是不是正巧就是个公鸭嗓。
但也恰恰因为他不曾听过这位师叔开口,武芙蓉对他的话已然信了七八分,转脸又对黎默笑道:“瞧我,光顾着问这些事,都忘了还有个好徒弟没收呢。”
拜师收徒,无论在哪家仙门都是大事。
尤其是冰清阁又是个典型的女修流派,在仪式感的追求上颇有更上一层楼的意思。
说是要收徒,偏又把黎默扔在掌门院外客房里多住了好几天,斋戒熏香,沐浴清心,直把一身皮肉腌制出了仙气逼人的兰草味,他才得以换上师姐们连夜赶制的红白道袍,伴着琴声箫声琵琶声,步入了冰清阁祠堂,正式拜入仙门。
冰清阁坐落在清晖宫最高也是唯一有雪的山头,是个九进九出的大宅院,却只住了师父并师姐四人,就算加上他也不过五个人,其宽敞舒适不是一个单人间可以比拟的。
更不用说满屋子刻了符咒的家具,活脱脱一个现代智能家居的翻版,有什么需要都有贴心的家具来帮忙,让刚刚从外门通铺解脱的黎默简直感动得都不想回家了。
如果不是在祠堂叩拜时见到了所谓的青女娘娘画像的话。
磕头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为难现代人的膝盖的。
不过生活所迫,加上跟那位便宜师父确实实力悬殊,敬她是长辈,跪了也就跪了。至于牌位神像之类的,权当旅游时进庙就拜的心态,倒也无可无不可。
只是那位青女娘娘——
黎默神色复杂地看着墙上装裱精美的画像,觉得自己实在很难对着一条大白肉虫屈膝。
还是这么丑的一只虫子:肥大圆润的身躯盘旋不出蛇类的美态,却与排泄物的形状相差彷佛。它身体的前端向上抬起,露出一个模糊的面部。它白色的嘴微微咧开着,没有舌头也没有牙齿,像是一个无所不吃的黑暗深渊。它的眼窝离浅浅的鼻孔很近,其中没有眼球,一团团眼球状的血珠从眼窝中涌现,顺流而下,形成斑驳交错的暗红色泪痕。
原以为下卵的,就算不是只蝴蝶,也得是只好看的蛾子,方不辜负青女这么美的名字,再说既然是画像,就不能随意些画个仕女图什么的,反正只是个意象嘛……
万万没想到她们竟这样大喇喇地绘制它的本体模样,还要让人三跪九叩。
武芙蓉还在端容肃穆地讲着门规:“……我们这一脉,除了历代祖师,一概仙神不敬,只拜青女娘娘,记住了吗?”
见黎默不回话,只盯着画像发怔,武芙蓉微微摇头:“你本就因此受骗伤了丹田,如今还不悟吗?”
说着,她掐指拈诀,从茶碗中沾了些水,弹到了黎默脸上:“静心,定神,看本相!”
烛光摇曳,影动心动,黎默眼睛一眨,眼前的画像变幻出另一个模样。
青衣白裳的女子抱着木琴回首而望,云髻峨峨,明眸皓齿,似慈悲似欢喜,纤白的指尖挥洒出同色的霜雪,像是要将一身骨肉都剥离下来,施舍给芸芸众生。
黎默低下了头,带着身体虔诚地跪伏了下去。
拜拜拜,拜还不行吗。
可别弄坏了老子的眼睛!
一跪一起间,眼前的美女消散了,还是那只丑得令人发指的虫子。
武芙蓉点拨道:“你方才筑基,灵视未开,我以术法强开,只能支撑这么一弹指,日后你修炼有成结丹炼神就能自行……”
她的话截了半头,断掉了,许久才又接上:“放心,你既然入了门,师父我砸锅卖铁也会想法子把你的大道接上的!”
黎默一边在心中客气着“大可不必”,一边装着感激又感动的样子多给武芙蓉叩了个头——左右她们就喜欢这个。
拜完青女,这套冗长的拜师礼也总算走到了尽头。
武芙蓉似乎乏了,又似乎因为他的丹田问题心情不佳,简单为其引见了三位貌美如花的师姐后,留下了一包绸布裹着的入门功法,就以闭关为由打发了他。
大师姐周楚冷漠少言,惜字如金,倒是很对黎默的脾气,送了他一瓶健体的丹药,只说每日一颗,吃完了可以再找她要。
二师姐贾冰冰虎背熊腰,声如洪钟,活脱脱一个十冷哪吒,送了他一只传讯玉佩,说是比飞符简省,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她,其中还有三道她全力一击的术法,必要时会自动触发保护他。
三师姐天真活泼,看着比黎默还小两岁,小嘴嘚吧嘚几乎没停过,细细介绍了所赠佩剑的来龙去脉诸多神异,最后才来一句可惜这剑不到金丹你用不了,实在是很适合跟褚怀策凑一对。
黎默领了赠礼,跟着师姐们走出了祠堂互相拜别后,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布包,想要看看真正的修真功法长什么样,却见当头第一本书的封面,赫然正是——
《太上清静练气经》。
这时,闹着要围观拜师却到底姗姗来迟的褚怀策终于赶来,大呼小叫地扑进门来:“师姐呢——漂亮师姐在哪里?”
话说穿越这件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