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胸之物

鸣捧着一个大箩筐，沿着一条路径前进着。大鹦鹉为了减轻他的负担，选择了乖乖跟在他的身后，一边卖力地奔跑着，一边扑腾着翅膀，看起来特别好笑。

鸣步子实际上迈得很小，因为他担心把箩筐里面的东西抖出来。那里面都是一些工艺品，有些是木头玩具，有些是带着浮雕的石块，再或者就是被仔细包裹好的画册。

这是他第二次走这条路。第一次就在前天，在他刚刚成为浩林徒弟的时候。据他所知，浩林的父母走得很早，但也留下了足够让他吃上饭的家伙。无论是他父母的仓库，还是那些工艺器械，又或是外界生意的联系方式。

在鸣决定和他谈谈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懊恼自己没能早点帮上鸣。对浩林而言，尽己所能地帮助有困难的人，似乎是他的人生信条。

现在鸣有了吃饭的地方，他很开心。他不用再为温饱而盲目奔波，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抓到，用烫伤来做惩罚……

最重要的是，一切都能稳定下来了。他可以不再去担心夜里看不清却还要奔跑求生，又或是吃下泥土和树皮来让肚子有饱腹的感觉。

在他即将来到那座石头小屋时，几个比他年龄要小的男孩子朝他丢了石头。大鹦鹉被吓了一跳，鸣则轻轻转过了头，看着那些嬉皮笑脸的小孩，预想到了他们接下来会说的话。

“咦！石头娃娃转过头来了，好可怕！我要回去找爸爸妈妈了！”

看到他们你追我赶地逃跑之后，大鹦鹉在天上盘旋了一会儿，也没想着去吓唬他们，于是又回到了鸣的脚边，轻轻啄了啄他的脚背。

鸣叹了口气，心想着他现在有了归宿，不再需要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他决定不再去为这些冷嘲热讽而生气，也一定要尝试着主动和人交流……他现在又多了一个朋友，当然要开心！他扬起了嘴角，走得更快了一些。

他沿着路径赶到了石屋前面，看见浩林正在忙碌地贩卖商品。他有些胆怯地躲到了大树的后面，在阴影的遮盖下一点点绕到了石屋一侧，等待着浩林生意完成。

他探出头看向了客人，而大鹦鹉则站在箩筐上，同样伸长了脖子。他听见了两个人的交谈声。

客人从石屋商铺里购买了一些香皂，顺便要了一份几日前的报纸。鸣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经常在餐馆之类人数众多的地方捡到报纸。他看不懂报纸上的字，但是他很喜欢上面的一些插画。例如一些被丑化过的人脸，动作夸张的小人，某些国内场地的照片等等。

浩林与客人闲谈了片刻之后，客人终于转身离开了。鸣带着箩筐走到了商铺的前面，和浩林见了面。

浩林高兴道：“诶！谢谢啊，帮大忙了。”

浩林连忙接过箩筐，暂时放在了台子的一侧。接着，他把鸣带进了屋内，让他坐在了自己一旁的板凳上。鸣左顾右盼，看见了浩林桌子上正翻开的笔记，上面罗列着数字，看上去是账本。

他给鸣倒了一壶温水，放在了台子上，然后问道：“怎么样，还习惯吗？路记不记得住？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提。”他转过身简单清点了一下箩筐内的东西，“嗯，不错，带齐了——你做事效率很高嘛。值得表扬！”

鸣被如洪水般的夸赞声淹没，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高兴得红了脸，假装不兴奋似的把大鹦鹉从肩膀上放到了地面。

“等会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吃饭吧，你现在饿不饿？”

鸣摇了摇头。

“那中午要不要你去给榆鑫带点吃的？我之前给他送过几次，但他都不要……现在你不是说他恢复了，你去给他送吧。”

鸣回答道：“榆鑫之前也这样和我说过，他叫我不要靠近曹悟德的家。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同意，但我有点害怕那地方。”

“明白了。”浩林站起身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其他客人之后又坐了下来。他收起了桌子上的笔记，顺带着拿起一张报纸，“你不是喜欢看报纸吗，我读给你听吧。”

鸣瞬间来了兴致：“好啊！”

浩林打开了报纸，铺在了桌子上，随意浏览了一遍后，指着某一处的插画说道：“看，邱昙镇的新闻。这个你了解过吗？”

鸣摇了摇头。

“也是——你看，邱昙镇是我们巨树村附近的一个城镇，算是挺有名的了，那里有一所学校特别出名。其次就是医院啊，商场啊之类的，但一年多前已经被毒雾侵袭了。”

“什么毒雾？”

“目前也没有结果，政府应该还在处理。不过挺可惜的，那里的耸佳医院名声可是数一数二的。你听过药村这个名字吗？耸佳医院的创始人就是从那儿出来的，可厉害了！”

“药村？”鸣抬起了眉毛，与此同时，大鹦鹉也开始骚动起来，“我的爷爷说过他是从药村来的。”

“你之前说的那个爷爷吗？等等，药村可是在好几年前就被人屠杀过了的，你爷爷是那儿的人？那你爷爷一定很清楚事情的缘由吧？”

“我爷爷没和我说过详细的事情，但他说过那些杀人凶手很可怕，至今都是他的噩梦。”

“嗯……政府至今都追查不到那些人，不知道是多大的组织。希望他们早已经消失在国内了吧！”

“嗯。”

鸣安慰了大鹦鹉好一阵子，它才终于肯安静下来。

浩林再度浏览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后，就收起了报纸。他面向了鸣，说道：“我和你讲讲村里面的事情吧。”

鸣又点了点头。

“这个村子在几百年前人口并不多。但因为足够隐蔽，有一年魔法暴乱，很多人都前来此地避难。”

“什么是魔法啊？”

“噢！魔法这个东西我也不太了解，根据书上讲的，魔法就是可以把有的东西变消失，把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变出来。”

“听不懂……”

浩林笑了笑，把身子往前靠了些。

“就比如说，这里是一块石头，我有魔法，就可以把它变成一团沙子，或者是一滩水。”

“魔法就是这样的吗？”

浩林耸了耸肩，道：“据说还有很多不一样的魔法，但书上就只说了这么多。”

鸣在脑海里想象着魔法的样子，但他最后只是总结出了一句话：“魔法好无聊，都不能变出吃的来。”

浩林噗嗤一笑，问道：“你还想听这个村子的故事吗？”

鸣点了点头。

“在灾难结束之后，人们发现了这个地方有品种丰富的树木，还发现了南边的矿区。”

“我去过南边！我经常能看到有乞丐在那里干活。”

“那是后来的事了。在一切安定下来之后，人们便开始发掘村中有价值的东西，然后向外界运输。在那时，离巨树村最近的邱昙镇跟着一起摇身一变，成为了最富有的区域。”

“后来，村里便有了几个大厂，比曹悟德还厉害的那种。虽然巨树村地理环境很苛刻，而且村子却因为落后的思想始终拒绝和外界有过多的交流，但大厂想尽了办法和外界保持着联系。随着时间流逝，有一年木产资源严重匮乏，而矿区也出现了意外。大家死的死，伤的伤，村内的经济也开始严重下滑，很多人都丢了饭碗。”

“再后来，那些大厂制造了木立币，村中以奥磅换取大量木立币为噱头，骗走了大家的钱，甚至很多人愿意借债去换木立。那时候村里的物价大改革，很多东西都很便宜，不像现在。就此以后，大部分村内的普通人彻底没了出去的资本，被这个村子囚禁住了。”

“与此同时，村里又立了出村要收费的规定，那个价格高得吓人。他们只允许老人家能花低价出去，但这不是搞笑吗？老人家可能连出村的台阶都踏不动。”

“久而久之，村里出现了很多穷人乞丐，他们被强迫着干苦力活，以此来谋求食物。你要知道，这些人想出去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

“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村里慢慢开始接受外界的事物，也搞起了旅游业——呵呵，真不知道那些游客看见了南边的乞丐会怎么想。”

鸣听得入神。他的目光凝滞在泛黄的报纸上，眼里满是忧虑。

进行完一番长篇大论的浩林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水壶接了一杯水，一口便全部吞了下去。接着，他发觉眼前的鸣正发着呆，于是挥挥手唤醒了他，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鸣扭扭捏捏地笑着，但皱起的眉头已经诠释了一切。他开口回答道：“我以后想出村生活，我想和我的爷爷一起生活。可是村里的生活那么苦，出去又那么难，这一切有可能吗？”

“哎，你流浪了那么多年，吃的苦肯定不比现在少。但你放心，我能让你以后的日子安定下来，你只要帮我干活就行了，等赚够了钱，时机成熟了，我就带你出去。”

“我以前一直靠偷别人吃的活下来，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被抓到过，被打了很多次，身上也被烫了道疤……我很开心自己现在不用再过那样的生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帮帮榆鑫。”

浩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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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将蒲公英的种子吹向了一个空白的世界。那里没有气味，没有高低之分，也没有刺眼的颜色，有的只是徘徊在脑海里轻柔的声音。

花会盛开在合适的地方，雾霭会遮住不想看见的东西，重要的人始终陪伴在身边。哪怕是孤独的人，也能在此处寻得安慰，他们只需要不停地走着，看尽那世界的景色，然后头晕目眩，直到轻浮地倒在地上，发现一切都在围绕着他，那一股暖意便涌上心头，暗示着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榆鑫将手伸向某处，于是一个温暖的大手便将可怜的小手稳稳地握住，焦虑和不安瞬间被推翻，面前的人越来越多，忙忙碌碌地奔走着。但他不需要效仿他们，甚至不需要站起来。他可以坐在一个被擦干净的石阶上，和家人一起数树上的鸟儿，看看云的形状，试试自己能蹦得多高……

在他口述自己幻想中的世界时，哥哥总是最多嘴的。他会纠正榆鑫的胡乱猜想，却也会在话的末尾补上“不过你这么想也很棒”，然后送给榆鑫一个笑脸。如果爸爸也在的话，他会默默地看着俩兄弟嬉闹，有时他也会尝试着加入话题，但他的想象力不够，总是会语塞。

妈妈向来是一个开朗的人。她愿意给爸爸最大的鼓励，让他在闲暇之余做一些他想做的事，例如钓鱼。每次回到村里，她都会给孩子们一个温暖的吻，告诉他们，拥有他们是她最大的幸福，他们一家人都是最幸福的。

榆鑫的快乐洋溢在这空白却温暖的空间里，没有发觉视线正在被拉远。脑海中的一个念头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存在。但他反驳道，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他的家人明明就在那，他记得他们的脸，记得他们的声音，记得他们最喜欢的东西，记得他们身上的味道，哪怕是不重要的记忆碎片他也能轻易捕捉到，他不正拥有着这一切吗？他们不正站在自己的身边吗？

闲谈的声音渐渐化为温柔却正在消散的耳语，没有说出完整的一句话，画面便变得漆黑，虫鸣冲入耳朵。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看见了眼前事物渐渐清晰的轮廓，那骇人的空旷感侵袭了他的胸腔，令他胆寒，无比强烈地回想起前一刻那空白反而饱满的感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无非是做了一个梦。

夜风从窗口探了进来，抚摸着榆鑫尝试洗净过的脸。月光均匀地铺撒在他的地铺上，房间四处的黑暗潜藏着他想象中的可怖之物。他始终无法做到与那些想象之物结为朋友，只能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让破被子裹住他的视线。

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瞥见了窗外的月光，看见了那无垠宇宙的全貌。他好像看见了家人去往的方向，点点繁星正在为他指路，只要他的目光顺着光芒远眺，就能看见家人的笑脸。他们试图告诉榆鑫，你并不孤独，不要害怕，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榆鑫将手伸向了光的方向，月光爬上了他的胳膊，于是他身上的斑驳被一览无余。他看着楚楚可怜的自己，泪水止不住地淹没了他的视线，将他沉沉地压入了黑暗之中。

直到旭日照亮了屋内的静穆，屋外的喧闹声拥入其中，榆鑫从湿润的单薄衣衫上撑起身子，甩开了身上蒙出的汗珠，径直走向了门口。

他的头脑昏昏沉沉，感觉自己仍然沉浸在梦境一般。但从前一刻再度睡去后，他并没有再看见那般景色，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仿佛有个人影正在其中行进。

他总感觉自己的视线被略微拉长了，听见的声音变得沉闷，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身体的行为比大脑的反应稍稍提前。

打开房门之后，风声渐渐大了起来。屋外开了很多灯，延伸到了三楼的楼梯口。榆鑫顺着台阶直下，却没有听见往常的脚步声，反而是一个反复擦拭木板的声音。

他一步步下了一楼，身体呆滞地晃荡了几下，转身便看见了曹悟德的老婆正在用抹布擦拭地板。

身后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曹悟德老婆的注意。她转身看去，见到了站在阴影中的男孩，放心似的松了口气后，又扭头继续看向地面。

她开口道：“悟德今天叫你打扫家里的卫生，不过这事我能处理……你今天自由活动吧，他今天不在家，应该明天才回来。”

榆鑫刚要开口，她又接着说：“饭在客厅的餐桌上，昀林已经吃过了。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今天的饭就当犒劳你的吧，多吃一点，他回来之后就吃不上今天这样的了。”

榆鑫诧异地后退到了客厅，看见餐桌上果真摆着一碗盛满的饭，一旁的碟子上放着青菜和肉，甚至还有一碗豆腐汤……他顿时瞪大双眼，双腿失稳倒在了地上。

重新起身后，他连忙看向了一旁的凳子，那里没有放着往常的铁碗，也没有什么馒头，仅仅只是空落落地放着一张凳子。他紧张到发抖，身体迅速升温。他接着走遍了整个房子，并没有发现曹悟德。

曹悟德老婆的声音传来，告诉他曹悟德已经出去了，并没有在屋内，而曹昀林正在屋外玩耍。

榆鑫终于冷静下来，怀着激动的情绪一步步走向了客厅，直到他迈向餐桌的那一刻，他的双眼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一顿饭是他在这个家里有史以来吃得最慢的一回。他仔细地吞咽下任何食物，就连勺子上的一粒米，汤碗边上留着的小块豆腐渣他也没有放过。

他难得地得到了饱腹感，但他不敢坐在椅子上。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餐具，带进厨房仔细清洗，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徘徊，脚步声传遍了整间屋子。

曹悟德老婆终于不耐烦了。她来到了榆鑫的面前，双手搭在了他的双肩，令他停下了脚步。他看清了她的脸，甚至发现了她脖子右侧的处处伤疤。

她犹豫了片刻，说道：“他真的不在家了，今天你是自由的，好好地玩去吧，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好吗？如果你出去玩了，记得要按时回来吃饭，晚上的话，我允许你洗澡……如果悟德问你就说是我允许的。好吗？”

榆鑫咽下了口水，轻轻点了点头。她嗯了一声，然后转身继续做起家务。榆鑫仍然愣在原地，大脑的思维混乱成了一团，于是他抬起了头，发现出去的大门就在自己面前，离自己仅仅只有几步之遥。

他难以置信地迈开了腿，几乎每次落脚他都会停下来听一听屋内的声音，直到他离大门越来越近，他也没有管那么多了，只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大门，被一抹晨曦精准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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