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夏念与吴起他们分开，匆匆回家收拾书包，时间已逼近回校的钟点。手表上的指针机械地转动着，夏念坐在沙发上直跺脚，不安地时不时抬眼瞥着。而刘慧还在不慌不忙地往夏念的书包里装尽量多的水果和牛奶，夏文军则已经提前去地下车库发动汽车了。

“妈，快点，要来不及了！”夏念频频望向窗外，手表的指针仿佛在嘲笑她的焦急。正午的阳光略显刺眼，可因为是深秋了，所以倒也褪去了几分暖意，竟然显得有些萧瑟。

手表又转动了一个五分钟，夏念忍无可忍地阻止了自家老妈爱女心切快要溢出来的关心，飞快拉上书包的拉链，穿上鞋子，抬脚便冲出门去了。“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的......”刘慧望着她的背影，将她没来得及摆好的拖鞋摆放整齐，叹气着嘟囔了一句。

到学校，一鼓作气爬上四楼，找到座位坐下，还没放下书包呢，上课铃就响了。

身后的许怡然戳了戳她的背，似乎有话要讲。然而夏念刚想回头，就对上了班主任李老师似笑非笑像鹰眼一般凌厉的眼睛，一下子心里发怵，于是便也规规矩矩地坐好，开始自习。

微风轻轻吹过窗台，卷起几片落叶，夏念不过写几道题的功夫，天空便迅速阴沉，乌云大片大片的，笼罩下来。狂风大作，落叶被风卷起，狠狠拍打着窗户，居然能清楚地听到风声。原来北风呼啸，是这种感觉啊，夏念讪讪地撇嘴，出神了一会儿。

狂风卷起的不仅是落叶，还有夏念的发丝，她能感觉到每一根头发在风中的舞动，就像她此刻的心情，纷乱而不受控制。

这种极端天气，一年总是有几回的，反正刮风下雨也阻挡不了他们学习，学生嘛，都是一年四季全勤的。想到这里，夏念收敛了笑容，开始全神贯注地写题。

......

时间过的很快，快到夏念觉得用“白驹过隙”这个词来形容真的不夸张。从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似乎是在怀城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是寒冬了。

日复一日地上课，写题，考试，唯一的娱乐就是晚自习结束后可以和尹澈之她们一起去小卖部买吃的，然后回到宿舍再和室友一起八卦一一天奇闻异事。稍微休息一下，也就到了熄灯的时间。

夏念的生物遗传题依旧不太会做，已然和英语一样，已经进化成为历史遗留问题了。以至于夏念的生物虽然排名总在全班前三，但也没办法进一步突破，好像遇到了瓶颈一般。高二的课业难度确实增加了不少，某天夏念上厕所时撞见隔壁班的女生蹲在地上偷偷抹眼泪，才恍惚想起，好像之前的自己也曾这样哭过，只不过是更为难以启齿的原因。

于是也学着学姐的样子安慰那个女生，虽然素不相识，但好歹四舍五入也算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就帮她一把吧。人嘛，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心态不好的，总会心理防线崩塌，这很正常。

最近这一个月，夏念和吴起的交集寥寥，除了去广播站偶尔碰到之外，虽在一个班，却也没啥交流。两个人的座位离得太远了，若不是刻意而为之，哪有什么故事。当然这也有夏念主动避嫌的功劳，既然决定要放弃他了，那就一定要做到——即使可能心里暂时放不下，表面上也绝不能露馅。

夏念确实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做到的事情，就没有做不好的。看来这件事也一样。毕竟对自己狠一点，总比事情无可挽回之后后悔要好。

月考的成绩还是稳定在五十五名左右，不上不下，毕竟老大难英语还是没有多大起色，而前一百名的竞争又足够激烈，不进则退。有些焦虑，可能考虑一下寒假去补课吧，夏念心里发怵，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刻意关注，但吴起这个人太过耀眼，还是很难让人注意不到。每次班级排名表贴出来，夏念总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全校第三，又刷新了他的记录，不错......哎，每次都是这样，夏念苦笑着。偶尔去吃饭的途中，夏念也能看到他，和之前在篮球场帮她挡下篮球时一样，他依旧是那个张扬的少年，冬日淡淡的暖阳毫不吝啬地为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总有许多女生围在一旁看比赛，尖叫声震耳欲聋，或拍手叫好的，或小鹿乱撞的，反正多的是。夏念则总是不以为意，双手插兜目不斜视，径直走过。毕竟只是余光瞟到的一瞬，便足以让她颤动，所以，以防万一，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对了，尹澈之决定去参加艺考了，考播音主持。夏念知道消息的时候，她已经把所有流程都安排好了。为此，夏念还和她生了几天闷气，哼，都决定好了才来通知她，这也太不够仗义了。不过后来想想，在这一点上，她俩性格相似，做一个决定，都是自己心里打算好了，才会告诉别人的。然后无条件执行，就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用刘慧的话来说，就是“犟”，夏文军则高情商的打圆场说这是“少年意气”。不过无论是什么，在夏念冷静下来之后，也就释然了。虽然惊讶于尹澈之突然的决定，但只要她想做的，夏念都选择支持。希望她能全力以赴，奔向她的理想主义。

张京澜则依旧有事没事就从7班跑来12班，有时候找吴起，更多的时候是找夏念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天南海北都能聊，往往总是被班主任赶了才回去。两个人一起写的歌，经过多次的推敲交流，已经初具雏形。夏念不经感叹，自己虽然唱歌一般，但是作词能力绝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又意想不到地发展着，大家都蓄着力，做着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有句话说，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青春的感受。在无数次吃完晚饭站在天桥上背书时，夏念都会想，这句话说的太对了，现在的她们，真的是太辛苦了，这哪算是青春的感受啊。

日日与时间赛跑，与懒惰对抗，怪累的。

夏念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所以偶尔也会抽出时间溜去学校图书馆，借几本人物传记来看，看看历史书上几句话就带过的人的一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也算是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的一点调味品吧。

时间一转眼到了十二月底，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学校允许不穿校服之后，大家便开始日日裹着羽绒服来上课，围巾口罩帽子一应俱全，不仔细看都辨认不出谁是谁。女生们都带了暖水袋，一到下课就一窝蜂跑去接热水，而男生则碍于面子，嘴上叨叨着自己体质好从来不用这玩意儿，实在冻得受不了了才肯去拿杯子接些热水。许怡然管他们这样的举动叫做臭屁，夏念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夏念的座位在第二排，讲台的边上，每次吴起去接热水时，都会从后排绕道前面，然后在夏念桌边停留，问她要不要接水。夏念抬头瞥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三四个花里胡哨的杯子，然后总是漠然得说不用了。

切，帮这么多女孩子接水，他中央空调呢？

谁稀罕。

于是即使外面实在寒冷，夏念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日日亲力亲为，为自己的倔强买单。只不过望着吴起远去的背影，夏念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地短暂停留，那是一种混合着羡慕、无奈和一点点哀伤的复杂情绪。她迅速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但心里的波澜却难以平息。

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怀城又下起了雪。和以往不一样，这场雪足够大，让这些从小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小孩都倍感震惊。大家两眼放光，恨不得不上课就冲出去玩雪。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虽然没怎么见过柳絮，夏念却觉得莫名贴切。不一会儿，树上便开始堆积起雪花，一片雪白，遮住了世界原本的颜色。

白茫茫的一片。雪越下越大，无风，雪花就这样直直地坠下来，然后落在地上，为大地覆盖上一层洁白。天空是灰蒙蒙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又是一个星期过完了，也不知道尹澈之集训的怎么样......夏念正望着窗外出神，伸出手想近距离感受一下，可手臂却一下子被人拽住，随即带动着整个身体不受控地站了起来。她一下子回过神，定睛一看，是许怡然。向瑜则微笑着站在一旁，两个人显然是一伙的。

“又是你这个冒失鬼！”夏念无奈地笑了笑，“说吧，你俩又要干嘛？”

“当然是！出去玩咯！”许怡然故作惊讶，做了个鬼脸，然后和向瑜一起不由分说的拉着夏念就往楼下跑去。

“哎哎哎你慢点！”夏念脑子接收了消息，身体还没反应过来，腿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机械地迈着步子。

向瑜咯咯地笑着，拽紧了夏念的胳膊。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她拽到了教学楼下。

“再不快点，雪都要化啦！”

教学楼下的大草坪上积满了雪，已经有不少学生来凑热闹了。大家堆雪人的堆雪人，打雪仗的打雪仗，好不热闹。

雪还在下，在傍晚的路灯下，雪花沉沉地下坠，纷纷扬扬，颇有电影的既视感。灯光昏黄，白雪飘扬，而一个黑衣少年正站在光线的焦点，修长的手指感受着雪花的温度。

他没有抬头，灯光为他镀上金色的轮廓，他站在光下，宛若神明。

是吴起。

夏念看入了神，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男生抬头，两个人的目光相撞，夏念慌忙低下了头。

一颗雪球猝不及防地砸了过来，夏念吃痛，又是许怡然和向瑜她俩。

“喂，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许怡然笑得贼兮兮的，反手又是一个雪球。夏念侧身躲避，终于将思绪收回。

“好家伙你敢偷袭！看我不砸你！”

夏念也不甘示弱，在灌木丛上取雪，纂成小球，瞄准，击发，正中许怡然的脖子。

“哎呦！”许怡然吃痛，剜了夏念一眼，然后和向瑜一起开始了第二轮的攻势。

三人打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学习委员王惟和向瑜后桌潘晨也加入了战斗，由于体力差距悬殊，女生迅速抱团，形成了四个女生打一个男生的局面。

潘晨在经历了一大波猛攻后，终于受不了了，趁着乱窜的功夫招呼周围的男同胞们加入战斗，于是队伍不断壮大。

在昏暗的环境下，又是大雪天，视线受阻，夏念又离得远，一时间也没有看清到底是谁加入了，反正就两个人，一起打了就完事了。

直到雪越下越大，浸湿了头发，夏念觉得有些冷，准备退去旁边休息一下的时候，才看清对面的人。

是吴起。又是他。

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晚了，已然退到了吴起身边。吴起抽空回头望了她一眼，却没有其他动作。

而队友像打了鸡血一样，朝吴起这边扔球，然而准心实在不行，倒是正中夏念的脑袋。

简直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啊!”夏念吃痛，颦眉，连连后退，一个没站稳，踩上了坚硬的石头，一下子向后倒去。

完了，要摔了。此刻夏念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在最后关头用手护住后脑勺，然后就准备听天由命。

意料之外的，落入了一个微微潮湿，却还算温暖的怀抱。

吴起显然也没有料到着突如其来的拥抱，他的手不自然地横在夏念胸前，双手交叉着，低头询问她的状况。

两个人以这种半虚半实的姿态，四目相对。

夏念的刘海湿了，软塌塌地耷拉在额头上，透过镜片依旧能看到她明亮的眸子。吴起的微分碎盖也已经彻底变成了顺毛，滑稽的有点好笑。两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完成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对视。

一秒，两秒，雪慢慢落下，落在少年的发梢，落在少女的唇角。这一刻时间过的很慢，夏念望着吴起漆黑的眼眸，不争气地红了脸。

反应过来后，猛地推开吴起，还没等他说话，夏念就慌忙跑开了，只留下一句“谢谢你”。吴起的那句“你没事吧”就这样如鲠在喉，丝毫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他失笑，这小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脸皮薄啊。

不过其实刚刚，他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咚 咚 咚，以一种比平时快许多的节奏，上演了一场激烈的交响乐。女孩子的发梢虽然被雪打湿了，可依旧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味，他一瞬间竟然有些失神。不过好在情绪还算没有外露，吴起暗暗为自己的情绪把控能力点了个赞。

不知跑了多远，雪球战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夏念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喘着粗气。雪花飘落在她的肩上，仿佛在安慰她那颗因吴起而悸动的心。她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夜空，那里没有星星，只有无尽的灰蒙，就像她此刻的心情，迷茫而期待。

上课铃声响起，夏念从恍惚里回神，理智还是快速占据了上风。

雪还在下，是2018年的初雪。十年一遇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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