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深渊

吴起的父亲吴佑是个不折不扣的利益至上的商人，有着很强的控制欲。从前吴起还小时，时常需要装作听话乖巧，才能免于打骂。所以小小年纪的他早已学会了如何通过伪装自己的内心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从前是可以少些皮肉伤害，而现在，演变成了情感上的利益。

同学的喜欢，老师的信赖，一些别人争抢的岗位，他都可以得来全不费工夫。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他和吴佑一样，也是个利己主义者。这样想时，他觉得自己很可悲。

他的策略性社交，用在了所有人身上，包括夏念。而当他情感沦陷想要抽离时，才发现早已害人害己。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夏念逐渐加深的好感，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很好的把控这种陌生的情绪。对自己的自卑，加上家庭的不匹配，让他条件反射地想要退缩。

柳烟是因为吴起才选择放弃自己的职业追求的，所以吴起一直觉得愧对自己的母亲。父母本来就没有感情，这已经是很可悲的事实了，如今还因为他，母亲连工作都被迫放弃了，这让他更加痛恨自己的出生。如果没有他，母亲怎么可能甘愿被困于这四方宅院中呢？

他就是个害人精，不仅害了母亲，如今，还伤害了夏念。

自从上次没控制住，和吴佑大吵了一架之后，父子俩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话了。一打电话必吵架。

这次是因为柳烟的事。如今吴起也长大了，她想重新回学校任教，当美术老师，但吴佑不同意。

理由是家里不缺钱，不需要女人出去工作，她只要好好在家摆弄摆弄花草，带带孩子就行。

柳烟还没说两句话，就被怼的眼泪汪汪的，吴起见状，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这两天因为和夏念的事情，他就十分烦闷，这下对面那个讨厌的男人又把妈妈说哭了，他的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父子俩在电话里吵的不可开交，声音大的几乎能把耳膜震裂。柳烟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想打圆场却始终无法插话，直到电话突兀地被对面挂断。

“妈，您不要和稀泥了。”吴起收敛了声音，说道:“您这么多年，过得有多委屈，我都看在心里，您为什么还要替他说话呢？”

“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赚钱工具，他没有承担一丝一毫的家庭责任！这么多年，都是你在牺牲你自己的时间、工作，在照顾我，照顾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呢？他从来没有做好过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情！”

吴起眼睛通红，过去的苦涩经历再次涌现。柳烟的眼泪又大滴大滴落下，她抱着吴起，拍着他的肩膀:“别说了，儿子，你别怪你爸爸。当年，我们俩互不认识，就被婚姻捆绑在了一起，他也不好受。这么多年，委屈你了！是妈妈没用，让你受苦了……可妈妈牺牲些没关系，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

为母则刚在她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柳烟语气带着哭腔，惹得吴起完全没有了脾气，也被沾染上了悲凉的情绪。

“妈，我没事的，我过得很好，我也快要上大学了，您，您就为了自己活一次吧……”

窗外明明是艳阳天，可吴起丝毫感受不到温暖。心里和身体一样，像是坠入深渊，看不见光明，也感受不到温度。他的眼神慢慢暗淡下去，声音变得遥远且微弱，一瞬间恍如隔世。

笑不出来了，笑的比哭的还难看。眼睛里灰蒙蒙的，氤氲着雾气，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颓败的灰。

他缓缓闭上眼睛，似乎不愿再醒来。

就这样吧，就这样沉沉睡去，就不会再痛苦了。

——

周六晚上，放假在家，夏念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紧握着一杯热茶，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虽极力压抑，夏文军和刘慧依然注意到了女儿的情绪变化，便坐在她身边，和往常一样，做好准备倾听她的心声。

“爸、妈，我最近心情很乱。”夏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夏文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怕，念念，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刘慧也温柔地补充：“是的，念念，有什么困扰就告诉我们，我和你爸爸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于是夏念便将自己的感情困扰和学业压力全盘托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坚定。对于一些目前还难以解决的事情，她自己的心里其实是有大概方向的，只不过，需要爸妈的支持来坚定她的选择。

听完女儿的诉说，夏文军和刘慧交换了一个理解的眼神。

夏文军看着她，认真地说：“念念，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业，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不是一直想学建筑学吗，爸爸妈妈是支持你的，你只要全力为了你的目标努力就好了，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刘慧也劝慰道：“是的，念念，你还年轻，不要因为一时的困惑而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年轻时的感情，考虑的东西太少了，只是纯粹的喜欢，十分不稳固。但是，如果你在慢慢的相处中，确定你自己的内心，就是喜欢他，那妈妈支持你。你可以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年纪，情窦初开是很正常的。爸爸妈妈都能理解的。但是，一定不要耽误了你的梦想，要知道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

夏念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她知道父母说得对，她需要为自己的感情负责，更需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经过一番长谈，夏念决定先暂时放下对吴起的感情，全心投入到即将到来的高考中。

“我会努力准备高考，不再让感情的事影响我。”夏念的语气坚定，她的内心虽然还有纠结，但已经做好了决定。

夏念在外人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尽管内心仍旧对吴起有所牵挂。

没关系，慢慢来，情绪总是要一步一步慢慢调整的。

——

临近月考，吴起的心里依旧很不平静。内心嘈杂的声音太多了，加上学校里繁重的课业压力以及学生会和广播站的各项事务，使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的情绪波动影响了他的考试表现，成绩比平时差了许多。

一下子从年级前十掉到了年级五十名开外。

成绩单下来后，吴起看着自己的排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心中的阴影面积急剧增大，像头顶的乌云一样笼罩着他，好像随时会落下雨来将他淋成落汤鸡。

颓败，萧瑟，盛大的荒芜。他的心中荆棘遍布，杂草丛生。

他笑不出来了，讽刺自己是自作自受。这下好了，遭报应了吧。这么多年的策略性社交，终于还是害人害己了。吴起没有料到，一向可以完美控制情绪的他，这一次居然失手了。

他知道，自己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来平复心情，重新找回学习的状态。

可太难了。

班主任李老师忧心忡忡地找吴起谈话，试图问清楚他遇到的问题，想帮他找找解决办法。但是吴起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境遇。他其实不是一个愿意轻易向外界求助的人，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固执的什么都自己承担着。

难以宣之于众的情绪崩溃，而自己又难以解决，这才是最糟糕的状态。

夏念察觉到了吴起的变化，这段时间，好像不只是她，吴起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颓废了下去。一向自律并且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他，开始呈现出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颓然状态。让人大跌眼镜。

虽然说过不会再关注吴起了，可看着她这样，夏念的心还是被狠狠揪起，心脏一下一下的刺痛。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但她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在高二这种关键时刻，因为调整不好情绪而导致成绩一落千丈。即使他的某些言语曾经伤害了她，但他依旧应该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应该在万人之上闪闪发光，而不是堕入尘埃，籍籍无名。

于是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暂时不计前嫌，以匿名的方式鼓励一下他。

夏念扯了一张草稿纸，装作不经意地落笔:

虽然不知道你最近发什么了什么，但是看着你一天比一天颓废的模样，我还是想说几句鼓励你的话。之前我也对你说过，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我希望你能找到你所爱的事物，然后为之努力。后来，你也说过，你想学医，想考浙大的临床医学。可高二是最关键的时刻，浙大的分数，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考上的。我觉得你应该像你以前一样，条理清楚地思考问题解决的办法，而不是陷在情绪里出不来。

吴起，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依旧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写完后，夏念趁着午休的空档，将纸条偷偷塞到了吴起的课本里。然后悄悄松了口气。

夏念啊夏念，你真的别太无脑善良了！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响起，谴责着她刚刚到做法。随即，又被另一个声音覆盖。

你懂什么！这是对事不对人！善良一点怎么了！反正都已经准备放弃他了。

……

脑子里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夏念只觉有些烦闷，摇了摇头，走出了教室，在教学楼下的花坛边来回踱步。

已经是十一月初了，深秋的中午，阳光依旧毒辣，到了晚上，气温就会骤降。此刻的阳光十分刺眼，她眯着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夏念呐夏念，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恋爱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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