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到了乐坊遴选的日子。
教坊司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半掩着,李禾安戴着沈沅的鎏金面帘踏入庭院时,正听见管事太监掐着嗓子喊:"第七组,验明正身——"庭中十二名少女霎时褪下半边衣襟,雪白肩头烙着朱砂乐籍印,在秋风里瑟瑟如羔羊。
"沈掌事特意吩咐的,您这边请。"身旁的婢子引她绕过验身房,铜钥匙打开西厢暗阁,一路引着她进去。
嬷嬷蘸着胭脂点在她额间,冰凉触感蛇信般游走,奉承的说道"献《兰陵破阵曲》的领舞突发恶疾,沈娘子说...您最合适。"
鼓乐声渐起时,李禾安在铜镜里看见个全然陌生的自己。金丝面帘垂落至锁骨,遮住了遐世的容颜,却遮不住黛青沿着眼尾拖出的三道残月痕,连眼尾那颗泪痣都透着浑然天成的娇怯。
“阿沅!”
沈青梧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宫里来了人要查乐籍,你一会看我眼色行事。”
李禾安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娘子。”
话音未落,几名太监已踏入院中,为首的当值太监手持名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一人捧着笔墨,一人端着茶盘,准备逐一核验身份。
“乐府女眷都站好了,一个一个来,别耍花样。”当值太监冷冷开口,声音尖细刺耳。---
申时三刻,十二名女眷在验身房外排成一条朱砂线。前面传来阵阵焦糊味——掌事太监正用烙铁比照文书上的乐籍印。
李禾安垂首站进队列,余光瞥见沈青梧退至廊柱阴影里。那太监鹰目如钩,先从末尾揪出个青衣女子:“苏州张氏?去年冬月进的教坊?可你方才说长姊嫁在通州——”他忽然捏住女子下颌,“掖庭司记档里,通州张家可没你这号人!”
银镯坠地的声响惊得李禾安一颤。两个壮士将那哭喊的女子拖出门。
“沈沅。”名册停在眼前。
老太监划过纸页,溅起陈墨腥气:“永隆元年入的乐籍?”他忽然倾身逼近,“扬州哪条街巷?坊正姓甚?”
“彩衣巷…坊正姓陈。”李禾安咽下喉间血气,却见对方从怀中掏出本泛黄册子——那分明是扬州十年前重编的户籍总录!
“彩衣巷丙辰年走水,坊正早换了姓周的。”
“大人明鉴,奴婢来此时不过九岁,一时忘了也是正常”,李禾安不卑不亢的回答。
老太监用银镊子夹起她的户牒,突然将灯烛凑近纸页,眉头一皱:“永隆三年恶疾出宫...怎的这墨迹还未过三载,永隆四年沧州大疫,城门封了整八月,你这出宫文牒却是腊月签发——"
李禾安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慌乱。沈娘子见状,悄悄将一串珊瑚念珠塞入太监袖中,笑道:“大人,这丫头当年是特批出宫的,文书上有些出入也是难免。”
窗外惊雷炸响,李禾安后颈渗出冷汗。老太监冷笑一声,正欲打开户牒夹层,那里藏着何楚仿造的官印拓。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轻响。齐眐身着蟒袍,手持白玉貔貅,缓步而入:“张公公,查得这么仔细,莫非是信不过本王的眼力?”
太监脸色一变,连忙躬身行礼:“殿下言重了,老奴只是奉命行事。”
齐眐瞥了一眼李禾安,淡淡道:“这丫头是本王举荐的,怎么,张公公连本王的人也信不过?”
太监额上渗出冷汗,连忙赔笑:“不敢不敢,既然是殿下举荐,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李禾安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看向齐眐,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齐眐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沈姑娘,下次可要小心些,别再让张公公为难了。”
李禾安低头应声,心中却明白,这场危机虽暂时化解,但她的身份已引起了更多人的怀疑。
"听闻教坊新排了支好舞?"齐眐的嗓音浸着三分醉意,目光却似鹰隼掠过她的发丝。随侍太监慌忙捧来名册,被他用折扇挑开:"此非公事,不必呈上"。
"拜见六殿下。"沈娘子挡在那一群舞娘身前福礼,"这些雏儿粗笨,怕污了您的眼。"
“请六皇子殿下安”。身后一群舞娘恭敬地行礼。
齐眐忽的轻笑出声,血玉扳指发出清响:"本王倒觉得,那个戴金帘子的..."他折扇挑起李禾安的下巴,扇骨激得面帘乱颤,"像极了当年在沧州见过的血玉琵琶,看着冷,贴在心口却是烫的。
“殿下谬赞了,奴家姿色平庸,担不起此赞誉”。李禾安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了一番,便和其他舞娘前去排练了。
……
当暮鼓声穿透乐坊,李禾安已在领舞的位置旋开第一折水袖。却听见身后齐眐与沈娘子低语随风飘来:"...像她这样的利刃,沈掌事可要握稳了。"
“殿下多虑了,她这样的利刃,刀口只会向着自己的宿敌,你我可不在此范围内”。
……
七月十三,暴雨冲垮了洛水河堤,岭南一带发了洪水。
烛火在鎏金灯台上摇曳,李禾安摘下金丝面帘时,铜镜里忽地映出玄色蟒袍的暗纹。她指尖银针悄然滑落,刺破妆匣底层浸过鹤顶红的绢帕。
"殿下夜闯女子闺房,倒比西市浪荡子还熟练。"她将淬毒的帕子叠好,齐眐斜倚在红木屏风上,腰间玉珏与剑鞘相撞发出清响。"听闻岭南发了洪水,流民暴乱不止,可是殿下的手笔?"
齐眐用折扇拨开珠帘,露出窗外的柔静月色:"阿沅想多了,我怎会如此厚颜无耻呢?"他轻笑一声,眸中却闪过一丝冷意,"岭南洪水,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的好父皇非但无所作为,还下令驱赶流民,这天下自然人心惶惶。"他突然俯身按住妆匣暗格,指尖轻轻敲了敲,"不过……我确实推波助澜了一番。"
李禾安嗅到他袖口沾染的硝石味,那是工部火器司独有的配方:"殿下既要借天灾造势,何不把瘟疫谣传成神罚?中元节祭天,正是狗皇帝开坛之日。"
"阿沅比我想的周到,我这便去安排。"齐眐收起折扇,目光落在她颈间若隐若现的昭明印上。
"对了,三日前埋进东市胭脂铺的暗桩传来消息,说羽林卫最近频繁查验乐户文牒”。窗外梆子声恰敲三更,李禾安转身时广袖带起案上密报:"三万流民在岭南道聚成赤眉军,羽林卫却在查教坊司的乐籍。皇帝怕是起了疑心"。
所以他更该惶恐。"齐眐指尖划过密报上"驱赶流民"四字,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锋利的阴影,"明日让说书人在八大胡同传唱新编的《天罚录》,再叫慈恩寺的哑僧把谶语刻在放生池底——我要中秋月圆前,让'帝星晦暗,洛水倒流'的童谣飘进含元殿。
临走时袖中不经意间滑落了一张图纸,落在李禾安脚边,上面赫然是北齐的水道图。
……
几日后,朱雀大街的童谣比暴雨更刺耳。儿童用稚嫩的口音哼着"帝星晦暗,洛水倒流",老妪们用岭南口音低吟着"黑龙坠地江水赤"。太常寺占星台的龟甲在正午时分齐齐皲裂,钦天监的星官们跪在殿前,颤声禀报:"天象示警,国运有危。"
皇帝自然坐不住了,连夜命人开仓,拨了赈灾银款,调了大批官兵前往岭南赈灾。京城守卫顿时薄弱了几分,羽林卫的精锐也被调走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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