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盟

箭雨如蝗，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带着死亡的呼啸声。将士们盾牌高举，箭矢撞击在铁皮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偶尔有几支穿透缝隙，刺入血肉，惨叫声瞬间淹没在战场的喧嚣中。

耳边传来阵阵嘶鸣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李禾安瞪大了双眼，滚烫的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眶，模糊了视线。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公主！快走……”

一名侍卫拼尽全力喊道，话音未落，一支利箭正中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李禾安的裙摆。

她浑身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旁的侍女已经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拽着她向远处奔逃。

几个人一路狂奔，穿过密林，越过山丘，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李禾安的鞋底早已磨破，脚底传来阵阵刺痛，但她不敢停下，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追兵的喊杀声。

终于，他们逃到了南萧与北齐交界的一处边陲小镇。

靠着典当随身携带的首饰，李禾安和侍女们勉强安顿下来。

夜里，她独自坐在简陋的客栈里，望着窗外的月光，心中翻涌着无尽的悲痛与迷惘。短短几日，她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沦落为逃亡之人。父王的惨死、母后的失踪、亲信的牺牲，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几个月前，北齐皇帝齐景盛派使节携千金聘礼、鸾驾彩车，浩浩荡荡前来南萧求亲。彼时，李禾安虽心有不愿，但为了南萧的子民，为了天下安定，她最终点头应允

。她曾天真地以为，这场联姻能换来两国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谁知，等来的不是姻亲之好，确是家破人亡——北齐的求亲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等她醒悟时，南萧已陷落，父王母后惨死，手足尽殒，她的家国在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如今，她孤身一人，身后再无依靠，心中唯有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悔恨。她站在窗旁，看着远处南萧的方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此仇必报。”她在心中默默起誓，恨意绵绵无绝期。

“公主，您该休息了。”侍女轻声提醒，语气中带着担忧。

李禾安摇了摇头，低声问道：“茯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茯苓沉默片刻，低声回答：“公主，这里离青州城不远。青州的守将何楚，曾是陛下南征时的旧部，为人忠义，或许我们可以去找他，寻求庇护。”

“何楚？”李禾安轻声重复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父皇曾提起的往事。

何楚此人，性子桀骜不驯，却极重情义。当年南征大捷后，父皇欲封他为将，赐他高官厚禄，他却婉拒了所有封赏，只求回到故乡青州，侍奉年迈的老母。父皇拗不过他的固执，最终应允，派他镇守青州。

想到这里，李禾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何楚的忠义与孝心，曾让父皇赞叹不已，如今她却要以逃亡之身去投靠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然而，眼下她们已无路可走，青州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好，明日一早，我们启程去青州。”李禾安下定决心，握紧了拳头。

第二天清晨，李禾安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用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以免引人注目。她和侍女们悄悄离开了小镇，朝着北齐的方向前进。

一路上，她们小心翼翼，避开官道，专走偏僻的小路。

几日后，她们终于抵达了北齐边境的一座军营。李禾安站在军营外，深吸一口气，心中忐忑不安。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决定她的命运。

“站住！什么人？”守卫厉声喝问。

李禾安缓缓摘下头巾，露出那张清丽却憔悴的面容。她挺直了脊背，语气坚定：“我是南萧公主李禾安，求见你们的将军。”

身旁的侍女茯苓伸手递出了公主令牌。

守卫一愣，随即匆匆跑进营中通报。片刻后，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大步走出，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李禾安。当他确认眼前之人确实是南萧公主时，脸色顿时变得复杂。

“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何楚低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

李禾安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南萧已亡，我无处可去。将军，您曾是我父王的旧部，今日我来，只求一线生机。”

何楚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公主，请随我进来吧。”

李禾安心中一松，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然而，她也清楚，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未知与危险。她必须坚强，必须活下去，为了那些为她牺牲的人，也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振南萧。

军帐里……

何楚缓缓坐下，喉结重重滚动两下，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陛下他……当真身亡了？”

李禾安没有说话，但眼角流出的泪花，已表明一切。

帐内炭盆爆出火星的噼啪声清晰可闻。李禾安看着这位曾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悍将，此刻竟连肩甲都在细微震颤。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扣住案几边缘，木纹间渐渐洇开潮湿的水渍——不知是泼洒的茶汤，还是男人压抑到骨子里的泪。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不安地跳动，将李禾安的影子投在营帐毡壁上，拉长成一道孤峭的山脊。

她跪坐在何楚对面，褪去绣金的宫装，只着一袭素白麻衣，发间别着半截断裂的金步摇——那是母后最后一夜亲手为她簪上的。

“何将军可知这是什么？”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生锈的青铜钥匙，轻轻推至案几中央。钥匙末端刻着模糊的“青州”二字，沾着暗褐色污渍。

何楚瞳孔骤缩。这是南萧皇室代代相传的虎符钥匙，能打开青州武库最深处的机关，那里藏着先帝为防不测而密存的五万精甲。当年先帝将此物交予他时，曾拍着他的肩膀笑叹：“这钥匙，朕留给能托付性命之人。”

“公主这是要末将赌上青州百姓的命？”何楚嗓音沙哑，指节捏得发白。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铁靴声，与更漏滴水声交织成催命的鼓点。

李禾安忽然倾身向前，素手按在染血的疆域图上。烛光将她腕间狰狞的箭疤照得宛如毒蛇：“将军当年为母弃官，可知我母后咽气前攥着什么？”

她抖开一卷血书，绢帛上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支离破碎，唯有一句力透纸背——【吾儿当为刃，斩尽负南萧之人】。

何楚的铠甲发出细微的铮鸣。他看见少女将掌心按在炭盆上方，任由火舌舔舐肌肤：“这具身子早该死在乱箭之下，如今活着，便是一把淬过火的刀。”焦糊味弥漫时，她竟在笑，“将军是要做握刀的手，还是……做我刀刃下的第一块磨石？”

更漏陡然倾覆，水洒在虎符钥匙上，冲开经年血垢。何楚猛地起身，披风扫翻灯盏。他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抓起钥匙，金属棱角刺入掌心的痛楚，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先帝把他从尸堆里拽出来时，塞进他嘴里的那口烈酒。

他大步走到帐中悬挂的南萧疆域图前，指尖重重划过染血的边境线。

“末将这条命，是陛下从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何楚眼中已燃起血色，“当年末将母亲病危，是陛下连夜派御医疾驰三百里”。

“三日后子时，”他的声音像是从铁甲里挤出来的，“青州城隍庙地宫，五万精甲任君驱策。”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卷着雪粒拍打军帐，却盖不住男人字字泣血的誓言：“这血仇，该用齐景盛的江山来偿。”

李禾安跪坐在明灭的炭火余烬里，将灼伤的手按在心口，那里藏着一缕母后的白发。她知道，这局棋终于落下第一枚染血的棋子。

夜幕降临，军营中灯火通明。李禾安站在帐外，望着远方的星空，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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