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天下无双，家贼难防（十一）【拉钩】

“赵宅”朱漆牌匾仍旧高悬，羌宿先花莫莫一步迈进门，与号丧般怪叫着冲来的贾仙人撞了个满怀。

羌宿：贾先生

贾仙人：！

贾仙人噔噔噔倒退三步，差点被门槛绊倒，揉眼，再揉眼：来接头的竟然是少主羌宿！

完犊子了，他还当进来的是花莫莫呢。

“咚、咚咚咚、咚咚”

花莫莫学着赵宅里传来的拍棺声敲门框，他笑吟吟的，从门外慢悠悠跨进来，看着二人笑：

花莫莫：贾先生，这位少侠想必就是你说的江湖朋友吧？

贾仙人：啊？是是是……

贾仙人：你怎么知道的！

花莫莫歪头：

花莫莫：咦，不是贾先生自己说的吗？

贾仙人：不是不是啊，欸欸！

贾仙人：羌勿怨，真不是我说的啊，我没说过啊！

羌宿抬步向赵宅里面走，他才不听那坏胚子瞎编乱造呢。

按那人行事风格，他大抵会说：“刚刚问你……你不是说‘是’了么？”

呵，胡扯罢了。

君子翩翩，风度尤在。索性着眼当前，不再理花莫莫。

羌宿刚刚也听到诡异的拍棺声了，一行三人，进了赵宅，站在天井里。

七口棕黑色樟木棺摆成一排，正中央的棺材里装得是赵生明。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拍棺声无休无止，回响在天井里，敲得人背后发凉。

花莫莫绕着那具棺材走了两步，拍棺声依旧响亮。

如果再细看：它拍棺时，棺盖有有微微的起伏，好像躺在里面的东西在呼吸一般，有节奏的、规律的。

花莫莫又抬脚，向前走，一步，两步……

走到第三步，不争剑横在面前，羌宿拦住了花莫莫。

羌宿：你做甚？

花莫莫：我就是感觉……

花莫莫：它今天晚上好像更灵活了点

贾仙人：灵、灵活？

拿灵活来形容一个死人？！

花莫莫：是不太常用哈

花莫莫：但他昨天不是这么拍棺材板子的

花莫莫将手臂向两边打开，他将动作做得很僵，仿佛是被什么拽着一般。

花莫莫：他是这么拍的

花莫莫：所以会听见指甲划木板的声音

闻言，羌宿看向贾仙人，询问他花莫莫所言是否属实。

贾仙人：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贾仙人：那、那死了又爬起来就够吓人的了

挠头又苦想了一阵子，他挤眉弄眼：

贾仙人：是！是有那个划拉板子的声音，怪瘆人的

贾仙人：可他……怎么拍，那、那棺盖子一合，我也看不见啊我

羌宿：……

羌宿：是对的

羌宿：那它今天呢？

花莫莫将大臂抬到与地面垂直，肘部向前发力，做撞击状。

花莫莫：这样

花莫莫：倒也不算是拍，基本是撞的

贾仙人：为什么啊

花莫莫：棺材板子挑得多了就知道了

花莫莫：拍的声音脆，拿肘撞是闷响

贾仙人一听还真是这么一会事儿，急急忙忙向羌宿邀功：

贾仙人：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啊

羌宿：……嗯。

确实是有理的。鉴于花莫莫先前的表现，羌宿又不太愿意直说，但君子坦荡荡，他还是承认了。

羌宿：为什么今天更灵活？

花莫莫：不知道，人一般都是死得越久就越僵的

花莫莫：他昨天只能胳膊伸直了敲棺材，今天却能弯胳膊撞棺材板了

花莫莫：确实是灵活了

贾仙人：欸，有道理……

……

羌宿拽了贾仙人袖子，移步到别处。他自有话要问贾仙人。

比起听花莫莫笑嘻嘻地说话，他还是更想听听这位万象岛的前辈高见。

二人进了书房里，相对而坐，贾仙人神色还有点不太自在。

万象岛，是江湖上收集传闻、秘籍、八卦等等等最多的地方。势力庞大，遍布各地。

这就意味着它必须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高效运转。像贾仙人这种，就属于收集情报和散布情报的环节，算是小喽啰。只要记得清，传得快，是不用动脑子分辨消息真假的。

像羌宿这种，来核实真假，顺带可能还得缉凶的，那就是很大的官了。

他这一趟调查，跟贾仙人来年薪水职位是大大的有关，况且，羌宿也算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多年不见了，久别重逢，是以难免神色不太自然。

羌宿：先生，这个花莫莫究竟是怎么回事？

羌宿：先前……

“啪！”

贾仙人一拍桌，几乎戳着羌宿脑门子。

贾仙人：羌勿怨啊羌勿怨，你说你怎么回事

贾仙人：我家莫莫，今天早上出去，全须全尾的

贾仙人：怎么回来就受那么重的伤！

贾仙人：谁打的，啊！？

羌宿：……

贾仙人：你帮他打回来没有啊！？

羌宿：我……没有

贾仙人：你武功练到狗身上了！这都没帮着打回去？

贾仙人：

羌宿：不是！是他自己撞到不争剑锋上的。

贾仙人：……

贾仙人：你小子真是练功练到狗身上了！

贾仙人：你好好的没事干，拔剑吓人家干什么！？

羌宿：他奏得是波斯曲子，诡异得紧

羌宿：问他话 ，他也不作答

贾仙人：那曲子是开山门门徒秦有怀给的

贾仙人：就是他说，那是张轻扬遗物，我才又送了一封加急信

羌宿：那花莫莫……

贾仙人：你拿剑架他脖子上，他傻了才什么都跟你说呢！

贾仙人：亏得人家心善，还带你来找我，什么态度？真是的

……那恐怕是二百两银票的功劳。

一别经年，羌宿不再是贾仙人最疼的小孩儿了。那些贾仙人拿着好不容易攒下的工资给他买花灯的日子一去不返。

也不知花莫莫给贾仙人灌得什么迷魂汤，贾仙人拿他当亲徒弟似的疼。

见花莫莫血红了半边肩，还是羌宿的不争划的，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多年未见，有些生分了才神色有异。那是为了花莫莫心疼的！

这好多年过去，贾仙人骂起羌宿来一点都不生分，顺着呢。

当年也曾捉弄人的小团子如今却蹙眉，羌宿，如今是长成了雅正内敛的谦谦君子了。

纵使他突然被敬重的老前辈骂了，也只会在心里记到花莫莫账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花莫莫，来日方长。

羌宿：先生，他会轻功。

贾仙人：真的！那可好啊

贾仙人：诶呀，先前我还可惜，说他学武晚咯

贾仙人：这下好了，等回头他去了万象岛，再挑个什么内功心法，日后也能自保喽

羌宿：请他去岛上？

贾仙人：我观察他好久了，可适合作我小徒弟了

贾仙人：之前我说书，除了他都没人听

贾仙人：这次啊在赵宅，他和我那是共患难呐

贾仙人：我都想好了，不管他同不同意，都得给我把他拐到咱们万象岛上去

羌宿：……

羌宿：先生……

贾仙人：怎么？

羌宿：先生以为赵宅惨案可有异处？

贾仙人：这……唉，我这么跟你说吧

贾仙人：我就是记性好，这文字什么是过目不忘，有什么声响也记得清楚

贾仙人：但你要问我有啥不对劲儿，那我也不知道啊我

贾仙人：我一般都只管记，不动脑子的

羌宿：愿闻其详

贾仙人：我就从那日说起……

……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之后，贾仙人可谓是事无巨细 ，将他所见所闻全说了一遍。

除了拍棺的赵生明、张轻扬的曲谱和花莫莫发现的骨头，从这位记性分外的好，脑子却不怎么转的前辈口中是再吐不出什么疑点了。

花莫莫曾为赵生明敛过尸，曲谱在花莫莫手中，碎骨和人头是花莫莫发现的……一切一切，又绕回花莫莫。

羌宿走出书房，花莫莫在花厅喊他：

花莫莫：羌少侠！我想和你打个商量

羌宿走到花厅，花莫莫坐着门槛上，笑着和他招手。

花莫莫其实不矮，算是高挑的身形，但羌宿要比他高半个头，是以花莫莫坐着仰头看他，总觉得吃力。

他衣袖被花莫莫拽住，很轻的，几乎没什么力，慢悠悠地晃了几下。

他低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花莫莫脖颈上的伤，暖白色肌肤上蓦然一道细长的血口，着实触目惊心。

花莫莫没说话，任由他打量，又轻轻晃他衣袖，示意他坐下说话。

羌宿反手抓住花莫莫的手腕，再次扣住他脉门。然后一撩衣摆，并排坐在门槛上。

花莫莫转头看他，没恼，和和气气地问羌宿：

花莫莫：怎么又抓我？

羌宿：打商量总要有点诚意

羌宿：我不想听你扯谎

花莫莫：你抓这个……就能看出来？

羌宿：总比没有强

羌宿：想商量什么？

花莫莫：我想借你的剑用用

花莫莫：三次，只要借我用三次就行

羌宿没给剑，也没说话。

花莫莫比了“三”的手势，他也没有动，望着羌宿。

羌宿：你并无武功，要它做甚？

花莫莫：我想用它做个东西，放心，不会很久的

羌宿：其余两次呢

花莫莫：嗯……说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花莫莫：第二次……我想挖砖

羌宿：何处的砖？

花莫莫：赵宅里的，不一定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要挖哪儿的砖

羌宿：第三次呢？

花莫莫：我想……好好看它一眼

说到“看它一眼”花莫莫脉搏加快，三息了，竟然也没有平复。

他望着羌宿的眸子。这次花莫莫没有笑，他说得很郑重，很真诚。他是真心的，也是敬重的，想好好看看这曾经削下他半截琵琶骨的宝剑——不争。

这剑是师叔所赐，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不是没有人向他借剑一观，从未有人借得如此郑重其事。

花莫莫手腕上一紧，那人拇指落在他手心里，是右手。

常年练剑，拇指上有层茧，花莫莫皮肤很细，手心肉嫩，被他刮得痒，刮过的地方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腻在两人之间，好暧昧。

花莫莫握拳，将他的拇指包住，指腹是凉的，轻轻地掰拇指，手心里却全是汗。羌宿还是没放手。

花莫莫突然被他盯得心虚，好像这人因他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他只好败下阵来：

花莫莫：那……条件你开？

花莫莫：我是真心和你商量的

羌宿：成交

羌宿：我借剑，你帮我查案

花莫莫：拉钩，成交！

花莫莫伸出小指尖，勾了羌宿小拇指，对着他的拇指按了一下。

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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