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百万去当卧底。

“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他们！”

　　马丁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杂乱的脚印，灯光照在地上反射了晶莹的雪光，三个穿着军大衣的男人举着手电筒，炽白的灯光扫视着周围的低矮灌木丛。

　　周围太暗了，又在山林里面，远处鸟鸣不断，孤狼低吼。

　　“他奶奶的，两个丁点大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消瘦些的男人抹了把额头冒出的热汗，举着手电筒乱晃，不小心照到了正在抽烟同伴的脸上。

　　抽烟的男人抬手挡光，满脸不耐烦地啧了声：“别拿手电筒照人！”

　　“有这闲工夫，还不赶快去找。”他把烟丢在地上，用靴子用力的碾了碾，看着烟蒂上的火光渐渐熄灭。

　　男人低声道：“那个丫头能不能找到无所谓，裴家大房的小公子必须找到，这一趟费这么大劲，得罪了东家，得罪了裴家，不就为了这一单能彻底暴富，现在小公子不见了，裴家和东家不会放过我们的。”

　　脸上有疤的男人用手电筒扫了扫黑不见人的树林，嘴里喘着粗气：“你说得倒是轻松，在这林子里面都找了两个小时，别说两个小孩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周围一阵沉默，雪地上吱呀的脚步声逐渐往更深的树林中走去。

　　低矮的灌木丛里面，一双灵动乌黑的眼睛盯着远去的光亮，捂在男孩嘴巴上的手缓缓松开。

　　暂时脱离危险，六岁的李玉姝转头去看靠在身边的小男孩，他一动不动，蜷缩着身体依靠在她身侧。

　　李玉姝散落肩上的薄雪，轻声道：“你还好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拿着她的手去触碰自己的额头，哑着嗓子道：“就我这温度，你觉得呢？”

　　手心的温度滚烫无比，李玉姝立马收了回来，手指去戳地上的雪粒：“你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我还不能死，我还要去报仇。”男孩浑身乏力，一头栽在了地上，斜躺在雪地上时，冰冷的雪地缓解了身上的燥热，让他不再那么难受。

　　夜晚的森林能看见的东西有限，一双小手试探的触碰雪地上的身体，触碰到肩膀之后使劲摇晃。

　　一只滚烫的手握上来，制止了她的动作：“别摇我，本来就难受得紧，再一摇，说不定我就要去找妈妈了。”

　　　炽热的温暖覆盖在她冰凉的手上，女孩眨了眨眼睛：“你妈妈去世了？”

　　“对。”男孩往侧边一倒躺正了身体，有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下一秒就融化了。

　　他呼出一口白气像是临终前的慰解：“去找妈妈了也好，爸爸是个笑面虎，与他作对，讨不到好处，况且他在外面也有了情人和儿子，更不会在意我的死活，要不是我外公压着他，说不定，家里现在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二叔二婶又惦记我身上的股份，说话绵里藏针，恨不得我早点死，这两年我其实并不好过，要是今晚走了也好，我想她了。”

　　他烧糊涂了，说话絮絮叨叨个没完，一会儿说这两年的辛苦，一会儿说外公的不容易，母亲死得冤枉，也没有证据，他一定要为母报仇。

　　李玉姝跪坐在雪地上，伸手拂开他脸上融化的雪水，“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让地下的人怎么安息呢？”

　　她摸到一簇细尖的树叶，抬眼去看面前高耸的松树时，叶尖戳疼了她的手指。

　　漆黑的天空遮住了李玉姝的眼睛，于是小女孩又垂眸看向地上躺着的人儿，瞧不清那稚嫩的面庞，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不知想到什么，李玉姝握住了他的手：“活下来吧，生命是很顽强的。”

　　一团迷雾之中，他弱小的身体似乎在海浪中起伏，一下子坠了入进去，倒在一片花园里面，光芒洒满这片花圃，一个女人站在光晕中向他招了招手。

　　周身没由来的升起一股莫名的力气，他挣扎起身向光芒奔跑，脚下的路又一瞬间坍塌。

　　无尽的黑暗将他包围，失重感充斥着他的全身，胃酸通过食道向口鼻淹来，在快要窒息时，一双冰凉的小手握住了他，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活下来吧，生命是很顽强的。”

　　终于在无边无尽的黑暗褪去，警报声由远及近的在耳边响起，意识片刻的清醒时，他拼命地睁开了眼睛。

　　红蓝色警报灯从她背后扫过来，一丝橙黄色的阳光穿过灌木林，在她发丝上披下来一层金光。

　　她裹着厚厚的棉袄，太瘦了又那么小，看不出有多么漂亮，只是那双眼睛实在让人难忘，既没有获救的欣喜，也没有被拐的绝望，平淡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六岁孩子能拥有的眼神。

　　“我们得救了。”见他醒来，李玉姝望着那棵松树，转身就要走。

　　“等等！”男孩抓住了她的手，咽下了口中的酸水：“我叫裴弈君，你叫什么？”

　　身后的警察跟救援队拨开灌木丛，拉住了她的肩膀，说了一些关心的话题，小丫头最后瞟了一眼被扶上担架的裴弈君，勾出一个淡笑：“叫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李玉姝坐在救护车上晃着腿，身边的护士拿着听诊器贴着她的胸口，看着裴弈君被抬上直升飞机，她喝了递过来的热水道：“那个小男孩家很有钱吗？”

　　年轻的护士往外面瞟了一眼，羡慕道：“小妹妹，那是金港市的财神爷，裴家大房的独子，跟你差不多大，从小养尊处优的，没受过一点委屈，被拐的第一时间，裴家就调动了三省的警方天涯海角的找这位少爷。”

　　护士收了听诊器，淡淡的感慨了一声：“有些人的命生来就不一样哦。”

　　李玉姝望着天空上那一个黑点，低下头抿了抿杯子里面的水，手心的温度似乎还没有退下去。

　　两个警察走上了救护车，女警察手中拿着本子，半蹲在她面前温声道：“小妹妹你别怕，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余光瞥到那三个男人戴着手铐连成排的走了出来，李玉姝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眸像只幼猫，让人心中无端起怜悯。

　　她直直望向站着着的年轻男警察道：“叔叔你不记得我了吗？”

　　这警察年纪轻，他先是疑惑了一会，盯着那双眼睛才反应过来，面上浮现怜惜之情：“小妹妹是你啊，自从那件事后，你们一家还好吗？”

　　李玉姝低下了头：“还好，只是我不见了，妈妈一定急坏了。”

　　“没事的，你好好回答阿姨的话，叔叔阿姨一定平安把你送你回家。” 警察揉了揉她的头，随后下了车，同伴在抽烟，没忍住问道：“怎么？那小丫头你认得？”

　　年轻警察接住了同伴递过来的烟夹在耳上，回头看了眼车中的李玉姝，见她安安静静的回答女警察的询问，厚厚的棉袄包裹着她瘦小的身体。

　　年轻警察脸上浮现惋惜：“怎么可能不认识，两个月前的雨天杀人案的原型就是这小丫头的亲爹！”

　　“嚯，听说连砍了数刀才死，只可惜那次赶上了槐花县特大暴风雨，所有的痕迹都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来。”

　　年轻警察听到这话，回头看了眼李玉姝，同伴此时刚好呼出来一口烟，薄烟环绕在他的眼前，透过袅袅烟雾，小女孩朝这边看了过来，眼中满是冰寒之色。

　　李玉姝看见了警察眼底的怜悯，白色的烟雾从鼻息之中喷出。阻碍了欲说还休的视线。

　　李玉姝转过头，垂下了睫毛，手指敲了敲杯壁，激烈的暴风雨下那座遮挡了她人生的阴影轰然倒塌，血腥气混合着雨水落在脸上。

　那场特级暴风雨确实大，但李玉姝敢确定以后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大的风雨了。

　　所以惋惜什么？又在怜悯什么？

　　橙黄色是阳光照映在她稚嫩的脸庞上，散掉眼前飘渺的虚影，李玉姝对着女警察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但愿以后的日子都能阳光明媚，不再有一丝阴霾。

　　………………

　　多年后的一天夜晚，正值春夏交接时，窗外的苦楝花开得漂亮，屋里十八岁的李玉姝被一通电话惊醒，接通后，她还没睡醒，迷糊地问道：“谁啊？”

　　那边没有声音，李玉姝搓了搓眼睛，“不说话就挂了。”

　　“我是，裴弈君。”清冷的声线顺着电流传过来，他的声音压得低，平白还带一股酥麻感。

　　单这一句话就将李玉姝拉回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她猛然睁开双眼，瞥眼看到手机上显示一串未知号码。

　李玉姝还有点蒙圈，那边不紧不慢又说：“五百万，帮我做件事情。”

　　李玉姝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打开了床边的小台灯，又喝了一口冷水，才开始接受他话里的意思。

　　聊了半宿，李玉姝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刚好早上五点，“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金港市，接近你二叔家流落在外的那个儿子，还有你爸爸养在外头的私生子。取得他们的信任，暗中帮你传递消息？”

　　听筒传来轻轻的一声：“嗯。”

李玉姝转了转发尾，瞟向镜子中的那张娇俏的脸蛋，心中疑虑万分：“裴家大少爷为什么要来找我一个要啥啥没有的县城小姑娘呢？”

　　 “一个报送名校的机会，你母亲一直想要实验校门口的那个店铺，好像因为地方委员会的原因一直批不下来，你还要什么？”

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下：“你今天可以贪心一回。”

　　“你调查我呀～” 李玉卷着发尾，淡笑道：“不过，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多谢。”

　　“不多，我会将一切都弄好，你的保送名额和你妈妈的店铺，学校那边会以友谊交换生的身份把你转到金港市的雅苑学院去，明天上午也会有专车过来接你。”

　　这么贴心？李玉姝眸光闪了闪，意有所指：“裴弈君，回家的日子很不好过吗？你的性子好像变了很多。”

　　那边罕见的沉默，随后调侃道：“那你呢？初中到高中，因为那张长开的漂亮脸蛋转了多少次学，背地里有多少流言蜚语，你弟弟呢，他还排斥你吗？”

　　笑容从李玉姝脸上消失了，看来裴弈君背调做得很好，某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都知道。

　　觉察到李玉姝忽变的心情，电话那头语调一转：“李玉姝，有时候美丽是需要权力保护的，出身寒微不是耻辱。”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李玉姝眼神很冷：“那之后呢？你想做到哪一步？”

　那边依旧是一张笑脸：“我要将之前所受的苦难尽数归还，最好痛失所爱的同时孤苦一身，生被万人唾弃，死后不得安宁。”

　　字字咬牙切齿，倾注了所有恨意，说完后像卸了浑身的力气，只剩下细小的呼吸声。

看来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变得阴暗狠厉，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上帝的慈悲中没有后花园，也没有回忆或者希望的曙光，我们都只能在痛苦与挫折中不断成长。

　　李玉姝的手指搭在台灯上：“裴弈君，我还有一个要求，无论我做什么，你必须对我绝对信任。”

　　迟疑了，李玉姝却没有转移话题，她拂开垂落在眼前的发丝，又重复了一遍：“裴弈君，这不会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在卧底期间，你必须对我绝对信任。”

　　她对这个要求很认真，那边也没法躲避，“好，我会信任你。”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李玉姝这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一切如你所愿。”

　　台灯被“啪！”的关上。

　　大院里面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辆名贵的黑轿车停在边上，后座上的少爷看着关灯的窗户，放下了手机。

　　他静静等着，直到第一缕太阳照射在树梢上，陆陆续续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走到从楼梯口走了出来。

　　为什么，多少女人不行，温柔的，甜美的，热情的，妖娆的数不胜数，为什么一定得是李玉姝？

　　 直到看到李玉姝从楼梯口走了下来，走进了他的眼里。

　 外面还有点冷，她穿着却并不多，一件与别人无异的白配黑校服，踩着一双布鞋。

　　姣好白嫩的脸庞在冷空气下微微泛红，眼下的那一圈青乌都没办法遮掩越发显露的美丽，她的美不属于这座小城市，也不属于校园。

　　该是身着奢华的礼服，戴着名贵珠宝，站在华灯初上，纸醉金迷的金港市，享受白葡萄酒的辛辣和侧推白米兰烟过肺的刺痛感。

　　又或者，甜涩奶霜中，颓废沉迷的红丝绒玫瑰。

　　她这一簇晚香玉开错了地方，是只金丝椋鸟，也缺少了金笼子来相配。

更难想象，少年时就如此娇俏脱俗，待到长成，又该是何等的艳绝无双。

　待到她走出院子，裴弈君的目光还不肯离开，司机瞥了一眼前视镜，沉默的转着方向盘开了出去。

　两人并不同路，车子往右拐时，李玉姝刚好停在一个馄饨摊前，裴弈君才撇开目光。

　打开了车窗，在满是街头巷尾商贩，和学生的叫嚷声中，他捕捉到了一声娇软的轻笑。

　　忽起一阵风刮过裴弈君的头发，他撑着头，侧着脸，闭目浅浅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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