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莲儿狂奔

当湖匪的一声枪响，潘十八家的宾客四散逃跑。

莲儿原本意兴阑珊地也打算去凑个热闹，然而那突兀的枪响宛如惊雷乍破，刹那间震得她心头一颤。在这乱世之中，平头百姓如浮萍般艰难地寻求安身立命之所，这般突发状况，又岂是寻常之人能够预见的？

莲儿脚步匆匆，慌乱中折返向着家的方向奔去。这园子，本是潘家旧物，几经岁月沧桑，随着潘家的衰败，潘十八不得不将多余的房屋转售给杨家。杨家人口众多，家族兴盛，却仍有余屋未被占用。于是，这三间宽敞、两间略小的房屋便成了陶家的栖身之所，也就是莲儿如今的家。此刻，她的心中满是对家中温暖的渴望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看到父母和小弟在張望自己，跑到家门口拉上小弟叫道：“爸，妈，快跑吧！”接过妈妈递过的包裹就跑！

“好！”

一家四口随着庄上的人向范集方向奔跑。

一边跑，陶婶递过一块布，说道：“莲儿，把自己的脸化装一下！”

“妈，这不是化装盒子啊！”莲儿边跑边说。

“这是百草霜！”陶婶说道。

“百草霜？是什么东西？”

“你看跑着的小姑娘的脸都擦了这个？”

“锅底灰？”

“对！擦吧！后边有湖匪追，路上有不怀好意的恶霸，你知道谁好谁歹呡？锅底灰可以洗掉，女人的清白永远洗不白！”

听了这话，莲儿一下子站住了。

跑了一截的陶母转头一看，莲儿站在原地，满脸泪水。

“莲儿，怎么啦？”陶婶回头跑，牵着莲儿的手问道。

“妈，我已经不干净了，反正洗不白了，不跑了，湖匪糟蹋就糟蹋吧！”莲儿自暴自弃赌气似的说道。

“莲儿，你捡妈的话漏儿了，你和杨五在一起妈没有责怪，你和杨六在一起妈也没有责怪，因为你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和清白不清白没关系！”

听了这话的莲儿把手中的包裹往陶婶手中一塞，把锅底灰朝脸上抹了又抹，终于象黑脸的关公，只剩下一双勾魂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抹完了灰的莲儿，一言不发，发疯似的跑了起来。

秋日的残阳随着人影的拉长，最后终于隐下山去，而莲儿的狂奔已超过了庄上所有人，包括小弟和陶叔，小弟看到二姐狂奔，撒丫子赶上了二姐，叫道：“二姐，等等我！”

“别叫，你二姐死了！”莲儿大声对小弟叫道。

听到二姐凶恶的声音，小弟一脸懵逼，大声哭了出来，叫道：“呜呜呜呜，二姐——二姐——呜呜呜呜，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莲儿也跑得太累了，听到弟弟的哭喊声，一阵揪心的痛，茫然的看向前路，一片雾霾，仿佛自己的人生路，一片渺茫，……

看着庄邻一个个从身边跑过，有人牵羊，有人赶猪，有人把棉被裹在身上，陶叔陶婶也例外，陶叔裹着两床被子，陶婶背着大包裹，里面一定以前唱戏的行头，挺值钱的，陶婶怎么也舍不得丢下。

小弟也背着一个小包裹，应该是姐弟俩的换洗衣服吧。

小弟哭哭啼啼地赶上了莲儿，说道：“姐，你不要我了吗？”

“要！姐再不开心都不会扔下你的！呜呜呜呜——”莲儿搂着小弟哭泣着说道。

心里在说：小弟，你可知道姐的心中苦吗？喜欢杨六，杨六去了南京；怀了杨五的孩子，杨五又不想娶我，我可怎么办啊？

“莲儿，逸宗，你们在哪儿啊？”陶婶的声音传来，影影绰绰中陶叔陶婶到了近前，全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陶叔更是满头大汗。

“莲儿，妈对不起你，妈不是有意说的！”陶婶拉着莲儿的手说道。

“妈，我不生气，是我犯贱，不该让五哥得手！”莲儿语气冰冷的说道。

“你这样说，还是不肯原谅妈妈吗？”

“妈——哎哟哎哟哎哟哎哟……”一阵一阵腹痛传来，随即莲儿瘫软在地，口中不停叫唤着。

陶婶作为过来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着急地叫道：“老陶，莲儿跑了太快，应该是岔了疝气！”见周围还有庄邻经过，陶婶如此说。

“那找个地方给孩子揉揉吧！”陶叔脑筋急转弯，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路边就是即将收割的高粱地，陶叔放下被子，一把托起女儿的身子，艰难的向高粱地里走去。

夜色降临，陶婶抱着被子跟在后边，小弟牵着陶婶的衣服，眼里噙着泪水，问妈妈道：“妈，二姐会死吗？”

陶婶被这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望着陶叔匆匆离去的背影。莲儿那愈发急促而痛苦的叫声如同尖锐的刀刃，一下下割在她的心上。她清楚地意识到，莲儿这是流产了。在这荒僻之处，既无良医又缺药物，流产简直是一道生死关卡。莲儿此刻仿佛一只脚已迈入了鬼门关，另一只脚也摇摇欲坠，陶婶满心惶恐与担忧，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菩萨保佑，盼着莲儿能坚强地挺过这一劫难。

陶叔怀抱着莲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这片静谧之地。四周，高粱如林，随风轻晃，似是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忠诚卫士。其间，几垅山芋田横卧其中，部分已被收获，裸露出斑驳的土地。一丛丛残留的山芋藤蜿蜒于地，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在陶叔前行之时，猝不及防地伸出，竟将他绊了一下，险些令怀中的女儿摔倒。陶叔心中一惊，赶忙稳住身形，紧紧护住莲儿，目光愈发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妈，痛！”莲儿痛苦的叫着妈。

“莲儿，妈的好闺女，妈知道你疼，疼，你就大声叫出来吧！”

“妈，我会死吗？”莲儿紧紧拉着陶婶的手问道。

“莲儿，放心不会死的，这只是小产，把那祸害流出来就没事了。”

此时，陶叔已经将山芋藤细心地拉开，使其呈现出床的形状。他轻轻铺上一床被子，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随后小心翼翼地将莲儿安置在被子上，再把另一床被子温柔地盖在莲儿身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无助与担忧，静静地望着陶婶，那目光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却又在这沉默的时刻无从说起。

“老陶，这事你回避吧，带着逸宗裹着行头睡吧。”陶婶对陶叔说。

“莲儿这样了，我又怎能安心入睡呢？”陶叔在黑暗中已是老泪纵横。他回想自己一生，始终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命运却对他如此苛刻？大女儿惨遭毒手，长子绍宗音信全无，不知流落何方。苍天啊！你何其不公！这般对待善良之人，又怎配称作天？

陶叔无助地仰望苍穹，苍穹仍然是苍穹，只是闭上眼睛了，对人世间的疾苦选择性的弱视。

莲儿的声音终于小了。

陶叔提到嗓子眼的心仿佛要跳出来，连忙跑过来问道：“孩他妈，莲儿怎么样？”

“没事了，睡着了！”

“那……”

“流了！”

“我的苦命的闺女啊，只要你平安喜乐，你选谁嫁谁都好，爹绝不阻拦。”陶叔说着，颤抖着手轻轻抚上莲儿的额头，那粗糙的手指传递着无尽的慈爱与担忧，仿佛这般轻抚就能将所有的苦难从她身上拭去。

感觉到手上一片湿腻，明知那是汗水，却仍忍不住从行头里抽出戏服，轻柔而仔细地为莲儿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确认汗水已被拭去后，又轻轻将女儿的头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慰着她秀发间残留的温热与湿润，仿佛想要把所有的疲惫一同抚平。

“老陶，你抱着莲儿头干什么？”

“莲儿的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两侧。在这荒郊野外，风邪最是猖狂，极易使人染病。我轻轻抱起莲儿的头，掌心传递着温热，一点一点将那冰冷的汗水捂干，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体内的寒意与病痛。”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你每次洗头过后不都是我给你擦干了头发，你已经习惯了！”

“谢谢你，老陶，这辈子跟了你，值了！”

“老夫老妻了，幸亏孩子都睡着了，不然听到了，连孩子都会脸红的！”

“莲儿经过这一场折腾，估计明天不能立马回家去！”陶婶叹了一口气说道。

“不回去就不回去呗，就躲在这里，有人来收庒稼，跟人家说个情吧。”

于是陶叔陶婶一家四口在人家庄稿田躲了四天，陶叔用行头里边的戏服换了一些饭食。

进庄一看，潘十八和小脚媳妇的丧事已办了。

莲儿回来后，在家睡了半个月，才下床走动，与人谎言道露宿野外，感染风寒，是以难以痊愈。

而潘巧儿在肖老三的帮助下，安葬了父母亲。

此时此刻的潘巧儿才认真打量肖老三。

她轻抚着那稀疏却洁白如雪的发丝，意外地发现这份独特之美竟与他红润的面庞相得益彰。望着镜中的自己，思绪万千，她深知自己已历经太多坎坷，不知这良缘能否被珍惜。但命运已然注定，父母之命不可违抗，既然此生与他结为连理，便当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纵使前路未知，也只能收拾心情，坦然面对。

这天，她轻轻开口对肖老三说：“老三，你走吧。你也知道，经过这一连串的变故，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先被靖大龙那般欺辱，后又在这湖匪手上受尽折磨，这些经历让我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如今，不仅家中的积蓄所剩无几，就连田地也只剩下几十亩，这样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

“我不走了！你是被害人，不是你的错！尽管遭受了这些，你仍然是我心中的天鹅，是我这个癞蛤蟆在高攀。”

“既然你这么说，只要你不后悔，我以后就是你肖老三的媳妇，你也不必改名换姓了，仍叫肖老三，可行？”

“既然岳父给我起了名，那我以后就叫肖伯友吧，以此怀念岳父，可好？”

“行吧！经过这一遭，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生养呢？”

“如果不能生了，我们就去抱个小子吧，给你们潘家留个根！”

“根不根，如今已不再重要。想当年，潘家何等兴旺，族人满堂，如今却只剩下我这孤零零一人。独木难支，形单影只，早已没了那份坚持与执念。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姓肖吧。”

“好吧！”肖步友心中一阵暗喜，宛如捡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眼前不仅有如花似玉、温柔贤淑的新娘，更有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他深知，从今往后，再不能像往日那般懈怠。这么多田地，只要勤勉耕种，不但能让自己衣食无忧，更能将丰收的成果献给年迈的父母，以报答他们多年的养育之恩。这不仅是责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孝心。

这种悖逆天伦之事，竟真被肖伯友这等人做将出来。有诗叹曰：本是潘家郎，却为无义身。生子应承潘姓，怎料沦为肖孙。肖姓有何妙处，岂料天道循环。

肖老三的子孙没有一个有出息，子媳公用车，孙媳车公用。

莲儿痊愈后，更加没有精气神了，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也不出去走走，最多和陶叔陶婶去田里干活，收高粱，挖山芋等等干些农活。

莲儿日日守候在那条熟悉的路径旁，盼望着杨家的人从眼前经过。每当大强子、二珍子、大宝、二宝还有大乔迈过这方天地时，她的心便不自觉地加速跳动，哪怕是小三乔那呀呀学语的模样出现在面前，也能牵动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然而，唯独不见杨五和杨六的身影，那一回回满怀期待的目光投出，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希望落空的结局，这般反复的煎熬，如同无形的枷锁，渐渐让莲儿感到心力交瘁。

终于，杨五归来了，他怀着急切的心情想要证实主持者所说的话。按理说，怀孕三四个月的莲儿肚子应该已经有些显怀了。然而，映入眼帘的莲儿依旧如往昔般苗条，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那婀娜的身姿、轻盈的步伐，丝毫不见孕妇应有的笨拙模样，没有步履蹒跚，不见罗圈腿，更没有走路时的慢腾腾之态，这与他想象中的孕妇形象截然不同，这一幕让他满心的疑惑愈发浓重起来。

“莲儿，我回来了！”杨五带着满心的急切喊道，他目光炽热地看向莲儿，那恨不得立刻拉住莲儿柔荑的冲动在心底翻涌。可莲儿啊，她的心虽因杨五的到来而泛起涟漪，却依然将这份热情隐藏在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之下，这般心热面冷的模样，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生生地让杨五望而却步。

“从上次见到你至今，已是八十八个日夜。这八十八天里，靖家庄风云变幻，历经无数波折，这些你是有所耳闻吗？而我在这期间所遭遇的种种，又是否曾进入你的视野？”莲儿语气冰冷，字句间似有寒霜凝结。

“我进寺求佛祖去了！希望佛祖给我明示！”

“佛祖怎讲？”莲儿仰着脸，眼中满是期待与憧憬，那目光仿佛能将人心融化，她多么希望能从杨五杨根生口中听到“我娶你”这样的话语。可最终，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陶莲儿只觉心中像是坠入了冰冷的深渊，失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那是一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透彻失望。

“无心而为莫为过，过者己消弥。无需纠缠自己之过往！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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