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阿雅娜?
啊,你终于接了我的电话,哈哈哈哈哈!
你是不是还在害怕?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的病怎么样了?重了吗?
日子不好过吧,阿雅娜,你说呢?
你觉得你在实验室那个样子还能瞒得住我?
怎么不敢说话?我知道你在。
“达利安,说话,达利安。”
他心里催促,只觉得颤栗,他嘴皮打着颤,呼吸得短浅急促,一口气,一口气。
伏尔珀斯,他知道什么……
……伏尔珀斯。
喔?不是阿雅娜,你是……?
哦对,达利安。
怎么是你来接电话呢?
真好玩,你们两个。
达利安,你告诉我,阿雅娜是不是死了。
说完,电话里传来恶意的笑声,绵延一会,然后咳咳两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希望阿雅娜死的。
“达利安,说话。”他揶揄。
声音延宕郑重,往达利安心里重重锤击了一下,不只一下。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懦弱,懦夫一个,真没意思。”
“……伏尔珀斯,你也是跟以前一样,铁疯子。”
想起那个黑色的背影,达利安曾带着阿雅娜激烈地反抗,现在阿雅娜不见了,这个鬼影卷土袭来,达利安,达利安……
“你也只有嘴硬了。”
“在外出租的日子怎么样呢?生活很拮据吧?过得不是很顺心吧?”
“……你如果是来嘲笑我们的,你也可以滚了。”
说到这,达利安心里又沉了下去,那口气,支撑脊梁,一定支撑住。
“你们?”电话那头传出恶心的笑声,听上去前仰后合,故意的,“不是只剩下你了吗?嗯?达利安?”
“我知道阿雅娜快死了,哈哈哈哈哈,而你不知道吧?”
“我就知道阿雅娜她会藏着这件事,真好玩啊你们两个!在演什么戏装成熟呢?”
“我之前给她打过几个电话,她都没接,我还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今天,还有惊喜。”
“……你他妈的闭嘴。”
达利安此刻某种情绪上了头,但下沉的心情把这种激情也给压了下去,仅凭着一口气吊在他的身体里面。
张口闭口就是阿雅娜死,阿雅娜死,怆然,愤怒。
有更大的雾蒙住了他的脸,呼吸不得。
“是啊,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伏尔珀斯笑了,用扭曲而嘲弄的语气,感谢着道歉。
“其实我觉得你们很厉害的,真的,不对,你很厉害,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被列入黑名单,竟然还能活这么久?跟蟑螂一样,打不死,死了还会抽搐。”
“……没事找事,我挂了。”
“你想挂吗?难道你不想听听你的昔日战友知道些什么?”
“……”
“黑名单是我弄的。”
“智心公司也是我收购的。”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达利安,你们在玩什么演出?来,你告诉我。”
达利安,你在玩什么演出?
他恍惚,本身就有点虚弱,现在更加站不住脚,一只手抠着浴室门才能站稳。
“你带着资料就离开了实验室,阿雅娜还跟着你玩,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还死了一个人。你对得起阿雅娜吗哈哈哈哈哈。”
“你们很喜欢玩过家家游戏啊,两个人出逃,为了劳什子机械之心计划,宁愿被城市抛弃掉。”
“好玩吗,达利安?还玩吗?”
好玩吗,达利安,还玩吗?
他终于遭不住了,一头险些载倒在洗手台上,好在手臂垫着脑袋,没让头砸破掉,手臂疼痛难忍,他已经分不清楚是哪里疲倦了,是外面的皮肉,还是里面的停滞的心脏?勉强让自己坐在马桶上,说是放松,自己也早就没有力气支撑了。
如果,当初不出逃。
伏尔珀斯会不会告诉他真相?
阿雅娜有重病,这样,他一定会举全力去让她治疗。
她会不会有所好转,然后痊愈?
“哎哟,看着你们这,真好玩,玩体力玩命玩心玩人生,什么都玩,你不觉得其中很荒谬吗?达利安?”
声音嘶哑,他低声说:“……荒谬什么?”
“你们付出了这么多。”
“回报是什么呢?”
伏尔珀斯讥讽,不屑地说着,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恶意,熟悉的人,一切熟悉。
达利安怅惘,他忽然穿梭,回到久远的几个月前,伏尔珀斯这样鄙薄他们。
离开实验室,被加入黑名单,落魄地生活了几个月,机械之心继续进展着,但收获呢?
达利安,收获呢?
如果要的是进展,为什么不在实验室研究?
他觉得好冷,呆在浴室里好冷,脑袋也好冷,手脚也好冷,内脏也被冻坏了。
那股气好像被冻住了,他抓耳挠腮地怀疑着,这股气和他所做的一切。
阿雅娜,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行这个计划了。
我已经没有动力了。
“回报是……”
“回报就是:没有回报!这不是很好吗?没有回报也是一种教训。”伏尔珀斯直接戳破泡沫,这些泡沫炸在达利安脸上,他的皮肉都生疼起来。
“你们都说我的决定太功利了,但当你们走自己的路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两具尸体在自娱自乐。”电话处传来撕拉的声音,像是窗帘被拉开,光照了进来,伏尔珀斯惬意。
“达利安,你意识到了吗?”
怎么不回答?
达利安呢?
他自己也想知道,达利安去哪了,现在坐在浴室里面的躯体,好像不是他,他好像解离出了这个身体,俯瞰着他自己,不禁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笑,看着这个佝偻在浴室,眼睛混沌,思想肮脏的人,他也在嘲笑着这个让所有相信他的人失望的人,他也在鄙薄着这个为莽撞付出代价的人。他也在自娱自乐着,继续不管伏尔珀斯的言语,自己一个人傻乐呵,还要到什么时候?阿雅娜已经看不到了。
他联合着伏尔珀斯,嘲笑着自己。
“你觉得凭借我自己,我会做不出来机械之心的计划吗?”伏尔珀斯嗤笑,然后反问着。
难道不是这样吗?达利安,伏尔珀斯几乎只手遮天,我们两个人,能阻止他什么呢?
阿雅娜,我们为什么这么做?我没有在质问你,我……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发懵。
我们这么做,为了什么?
另一头的伏尔珀斯,见达利安一言不发,好像又在笑着什么。
“这样吧,达利安,我知道你很难过——”
“回来吧,怎么样?达利安。”
什么?
他还在睥睨那个自己——
“……什么?”
“回来实验室,带着你的资料——我的资料,我们还可以合作下去。你听到了吗?”
达利安,你都听到了什么?他在求合,伏尔珀斯在求合。
“这是对你所做的一切,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你好好想想吧哈哈哈哈哈。”他咧着嘴笑着,嚣张地道着。
“你……”
“另外再提醒你一句。”
“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你想想我会怎么做?呵呵。”
“再见。”
嘟、嘟、嘟。
达利安整个人软了下去,那口气?那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屁,以它一种最卑劣的方式离开了他,但倒不如说最卑劣的是达利安自己,脊椎骨也支撑不下去了,他的身体倒塌。
他仰头倒去,头支撑在马桶的水箱上,无论是否硌得疼,身体就这样难受地放松着,最好脑袋什么也别想,但做得到吗?
伏尔珀斯的话像棉花一样,轻轻的把达利安最后的精神支撑压垮。
他以往不断逃避,认为一切安好的假象被打破掉,他本以为这样下去可以到计划实现,但,达利安,你怎么敢忘记的?
一想到阿雅娜曾经为了自己隐瞒伏尔珀斯的电话,一想到她曾经为了理想用命来拼,自己就觉得自己不值,他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一个骗子,一个假的理想主义者。
那就这样吧。
伏尔珀斯……还能怎么办?
他想,他想,如果现在回头,是不是还来得及……
米拉的生活一定有了保障,MH-2会被拿去做研究,萝卜还能陪米拉度过好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可以让爱德华从海外回来,债务的事情等项目落地后,就不算什么了,届时父女两可以团聚……自己没有了黑名单,去实验室还是去哪待遇都不会差,自己能力很厉害,毋庸置疑,大家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达利安,你问问你自己,行不行得通?
好像忽然有了动力,他能站起来了,那股气回来了,变成了一股浊气,变成了他看不清的雾,但这团模糊让他有了站起来的气力。
好像在浴室里呆了很久,站着扶出门框,自己腿软的好像每一步都要黏在地上,但比起挪,他感觉自己可能可以开始正常走路了。
达利安,回去就行了吧。
达利安,回头就行了吧。
一步一步地扶出阿雅娜的卧室,好像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他感觉脑袋充满了熟悉的感觉,那种朦胧,好像是在刚刚离开实验室,感到惬意的那段时光。
既然找不到意义,就回头吧。
萝卜见到步履蹒跚的达利安,上来搀扶,要去哪里,萝卜问,达利安回答。
不知道。
远远地看着桌上那个认真仔细的小女孩背影,达利安忽然感到不舍,去那吧。
在途径客厅的时候,达利安看着角落里那双红红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着就感到犯怵。
一股气,一股气。
怯懦的达利安,俯视审判他的也是他,成为他的也是那个他。
他走到米拉身旁,在坐下那一刻觉得全身都酥软了,久违的休息,真正意义上的身体和精神上的休息。
浊气,浑气。
“小米拉……你画得怎么样了?”
米拉不语,黑色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一直拿着画笔画画,手上都有了其他的色彩。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在爱德华的办公室里,小米拉也是这样。
一旦专心就不会理会外界。
阿雅娜也是这样……
那个常备着咖啡写手稿的背影……
后来经萝卜提醒,大概过了半小时,小米拉才有些汗涔涔地抬起头,达利安低头看向画纸——她方才才给一个人物上完色。
达利安深呼吸——不知道为什么,他调整呼吸,他想解释可能是因为要继续骗米拉骗下去——所谓生活的真相,但他却也在不知不觉间骗了阿雅娜和他自己。
“你画得怎么样啦?”达利安语气欢快,是一副逗小孩子的做派,他也想把这出戏演下去,哪怕这夸张的表现下是一个逐渐萎靡腐烂的心。
他感觉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向外扩张又无限内收的圆。
黑发女孩闻言拿出一张纸条,写着写着:
“只剩下上色啦。”
坐在旁边的达利安把这张画的大概看了一遍,小孩子的想象力还是丰富,明明每个人都只有个形状,他却还是能够认出每一个人。
“你怎么给我都偷看完啦,我还没画完呢。”
米拉有点不满,气鼓鼓的样子,看着她忽然伸出的拿着纸片的手,他忽然感觉和小孩子相处一会,自己都没有那么疲劳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尴尬地笑笑,连尴尬都有力气了。
米拉手边放着十几只颜色的笔,她偶尔拿出来一支,试过色之后,又频频摇头,又从笔堆里拿出来一支,反反复复,一直在试色。
“要不让萝卜来帮帮你?”萝卜脑袋里联通互联网,让它检索一个美术配色应该不成问题。达利安看着米拉的窘迫,支起力气招呼了一下萝卜,下一刻却被米拉伸手制止了。
一旁的萝卜挠了挠头,朝同样有些蒙的达利安解释道:“米拉小朋友说,她的上色不太一样。”
嗯?
“她说,上色是根据对我们的感觉上色。就这样来看,我们的肤色都可能不是黄色。”
“小孩子真是有创意啊。”他笑了笑。
达利安朝着米拉问道,“那小米拉,我是什么颜色啊?”
米拉挠了挠头发,胡乱的发丝又多出了好几根,思考了一会,然后哼哼两下,给出了她自己的答复。
“达利安哥哥应该是蓝色和灰色的。”
“整个人就这两种颜色吗?”
“没错没错。”
“为什么是这两种?”
“这是我的感觉!”
她的感叹号画的大大的,好像耀武扬威一样。
浊气,浊气,沉下。
“那萝卜是什么颜色呢?”
“达利安先生……?”
“萝卜的话……白色棕色,还有橘子色吧!”
“嗯……?为什么萝卜有三种颜色?”
“感觉!感觉!”
好吧,感觉,感觉。
“那你觉得那个机器人是什么颜色呢?”达利安
给她指了指角落的MH-2,红色发光的眼睛正对着达利安的手指。
“黑色。”
“就一个黑色?”
达利安感觉到有点新鲜,他能感觉到新鲜而不是混沌,说明那股浊气真的抵在了他的脊椎上,呼吸,呼吸呼吸,一切都在变好。
他继续骗着自己。放空大脑。
那你觉得阿雅娜姐姐是什么颜色的呀?
这个问题似乎特别刁钻,米拉听闻后故作沉思地捏着下巴,又时不时地挠了挠茂密的头发,想的时间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久。
“很难想吗?”达利安问了一下,像是好奇,但总没有那股心情提起来的劲。
“我觉得阿雅娜姐姐是彩色的。”
“嗯?彩色吗?”达利安这下真是感觉诧异了,他能感觉到心里忽然颤了一下。
“为什么是彩色呢?”
在一旁听着不说话的萝卜此时也凑过身来,好像好奇着。
“也是感觉吗?”
“嗯……这个不是。”
米拉拿食指抵着下嘴唇,眼睛往左上角看着。
“我觉得平时的阿雅娜姐姐在发光,就是那种亮晶晶的样子。”
“尤其是跟我玩的时候,姐姐笑的很开心,我也很开心,我就是觉得姐姐在发光咯。”
“我记得光有好多颜色,分不清楚,那就是彩色的啦。”
发光……?
……阿雅娜,你在发光吗?
阿雅娜……
啊……
一种奇怪的感觉袭来了他的大脑。
……“咳咳咳……我跟你一起去。”阿雅娜认真果断地跟他说,她拎着一个大包,里面是她的所有衣物和生活用品。
……“我喝了咖啡,不困,你不用担心我。”刚来这里,他们坐在新实验室里,研究萝卜的机体性能,阿雅娜上下眼皮打着架,却劝阻着想让她去休息的达利安,让他继续工作。
……“不能让伏尔珀斯得逞。”一顿晚饭期间,达利安诉说了自己对伏尔珀斯异化理念的不满,阿雅娜喝了一口热汤后吐露真心附和道,“我们统一战线!”
……“咳咳,症状好了很多喔!”阿雅娜笑着对他竖了个剪刀手,金发随着她的动作飘呀飘呀,达利安心里震颤,“谢谢你~”
……“谢谢你,辛苦了。”阿雅娜曲着肱,头放在上边枕着,对于那个正在讲解MH-2理念现状的达利安,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如果你被骗了,可以先这么想想……”在他闭着眼睛,精神疲劳地快要昏睡过去前,他听到阿雅娜如同梦呓一样的轻语。
……“也许她也只是在为你着想。”为什么,他好像听到了哭腔。为什么。
身体不自觉的僵硬,全身起了冷颤,好像起了鸡皮疙瘩。
浊气?浊气?
他现在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精神,如果可以,他最想先给刚才的自己来一巴掌。
“我上个厕所。”他立刻窜走,把米拉吓了一跳。
在浴室里,他抽着自己的脸,一下,火辣辣的感觉扑面而来,妈的,再来一下,两边的脸的感官都疼的半死。
第三下,第四下。
第五下。
达利安,你都干了什么啊?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敢忘记自己啊?!
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想回去啊?你凭什么敢受伏尔珀斯的邀啊?
你忘了阿雅娜了吗?!
一想到阿雅娜故作坚强的样子,一想到去帕若黛斯那天的笑脸和哭腔,他就忍不住失声,他用力地锤着墙,鼻子里像是进了水一样难受,从头腔难受到泪腺,再到鼻腔,穿透整个头颅。
第六下。
第七下。
她几乎是用命来赌一个实验,而你却差点把她的命还回去?
你他妈的!!
不知道拳头打了几下墙,等他情绪略微稳定下来时,只看到上面满是血,从手背的一直穿过手指溜到整个掌心。
铁锈味弥漫下来,他分不清楚,脸上也有,滴下来,要滴到肩上,继续流下。
他面朝镜子,看着镜子里面的这个潦草男人,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终于有脸看着这张脸。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右手伸出食指,咄咄地朝着镜子里那个达利安。
那个俯视自己的达利安,正在用手指指着自己。
“达利安,你他妈,像个男人一样!”
第八下。
他恶狠狠地看着镜子里面这个脸上粘血的人,只觉得后悔莫及,随后又补上一下。
他忽然豁然开朗,尾椎骨不再需要劳什子的浊气,现在他感觉他吹散了脑袋里的雾,浊气也像排出二氧化碳一样消失不见。
“阿雅娜,让你实现你的理想……”
“如果,你的理想就是阿雅娜……”
“就去实现她的理想,好吗?”
他瞪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坚定着自己的信念,这次再不会有错,自己曾经变成了阿雅娜最讨厌的样子,现在,不会在有错。
“坚定下来!”
第十下。
就是这样,他忽然感觉一阵清爽,所有混沌,所有浑浊都不见了,他一定要这么做。
他会做他自己想要做的,伏尔珀斯,你就看着吧。
好。
他忽然笑了,笑的比搬过来的的所有日子中的笑都更猛烈,他笑了,眼泪都笑出来了,继续笑着,他开心了,什么开心啊——他真的开心了。
洗净这些冲动,达利安对着镜子,看着这个伤口还没结疤的自己,他笑了笑,他已经决定好了。
在转身离开镜子前的一个瞬间,他似乎错觉地看到:
镜子对面的他变成了阿雅娜,金色头发垂着,她挂着诗一样的笑容,小嘴咧开,笑的比花还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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