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不知道在实验室里待了多久，阿雅娜只知道，窗外的蓝色和太阳已经变成了黑色和月亮。

她“啊哈”地向后倒，陷在小小的软沙发里。

“咳咳咳，咳咳……”

她忽然剧烈的咳嗽，咳嗽声比中午更久。

达利安此时刚从实验室出来，感受到月光透过窗户透进房间的地板，阿雅娜也同时克制了自己的声音，“扼住”了自己的咳嗽。

房间里又回到无声状态，寂寥吗？不见得。

达利安想到如果自己是一个人搬离，见到此情此景感受会不会不一样？胡思乱想的会不会害怕孤独——自己早就是成年人了——却仍然不成熟。

他脑子里印出一个躲在黑暗房间角落的一个男孩的身影，门外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桌子倒塌的声音，女人怒骂的声音，男人发酒疯的声音，想见到的人的声音，不想听到的声音。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只需要伏尔珀斯轻轻的几句话，就会被推倒在地。

“阿雅娜……”达利安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嗯？嗯，怎么啦？”

“嗯……没什么……”

“——你的病还好吧。”

“怎么又想到这个了，正在大幅度痊愈中！”

阿雅娜摆了个大笑脸，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妁妁其华。

“好傻。”达利安表面嫌弃道，但内心不以为然。

他也倒在沙发上，沙发包容了他，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心比之前任何一天都更安适。

疲劳地眯眯眼，躺在沙发里放空了一会大脑。

到时间了，达利安走入厨房，下意识地打开冰箱。

直到看见这一片干净的三层冰雪大世界，他才想起来已经没有饭吃了。

他手伸进兜里，从里面找出几张有些皱巴巴的纸币。

“我去外面找工作，顺便给你带点吃的。”

达利安留下一句话，随即走到门前穿脱鞋子，打开了门。

“大晚上的找工作？”阿雅娜有些好奇。

在他准备合上门时，有一只手抵住了门，然后一个金色的身影也跟着蹿出了门。

“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去？——我也要去。”

“你不是生病了嘛，我觉得待屋子里少乱跑才有利于养病吧……”

“我的病都变好了啦，而且这也算我自己的人身自由吧，你有什么意见？”

“我还要找工作不是——”

“大晚上的，谁都能知道，你绝对是去找莫尔索求助。”阿雅娜一眼看穿了达利安的行程安排，顺势出了门，反手将门关上。

“既然是去清吧，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好吧。”

达利安刚想以“生病怎么喝酒”之类的措辞回怼，但在思考过后发现怎么说都没法劝退，最终还是宣布:对不过如此有活力的阿雅娜小姐。

达利安驾车驶入夜市，红的紫的黄的各色光线在这里熠熠生辉，哪怕是居民楼都不免其辐射与其带来的喧闹，这也是他不选择这里的原因。

两人很简单的去下了馆子，期间还有为吃面还是吃干饭争辩。

主打吃面派的达利安认为吃面可以同时满足主食和汤水，而作为病患的阿雅娜必然需要热汤暖暖身子，经济实惠。

主打吃饭派的阿雅娜认为面不好吃，自己更喜欢吃饭，汤可以另加，可以给达利安也点一碗。

最终还是阿雅娜胜出。

即便意见不同，两人还是大快朵颐。

事后达利安想起这个争辩仍觉得有些好笑和奇怪。

两人因此度过了一个有些荒诞不经的吃饭时光。

时间至晚上九点。

“到了到了。”达利安看着头顶上闪着蓝色底灯的“欲望”两个字，叫了叫旁边的低头小憩的阿雅娜。

阿雅娜正低头以一种达利安听不到的声音缓缓咳嗽，闻言，“啊”的一下抬起来。

然后匆匆地跟着达利安。

每每走到这个酒吧门口，达利安都会有点自发性的羞耻，感觉自己会被别人当成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里面也确实可能有这样的人。

带着阿雅娜穿过走廊，达利安走入这里的大厅，没有鼓点暴动，没有特效音狂飙，没有灯光乱闪，没有燥热脱衣而扭贴在一起的人，有的是点缀在各个地方的桌子和挂在上面买醉的人和慢节奏的钢琴曲。

一个清吧为什么取这种名字……

如果真是那种纵欲狂欢的酒吧，他死都不会带阿雅娜来这里，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认识莫尔索。

阿雅娜远远地看见站在吧台里调酒的某个人，戳了戳达利安，后者顺势走向吧台。

“莫尔索，晚上好啊。”达利安说道。

“嗯？”吧台里一个穿着酒保制服，梳着背头，带着耳环的男性下意识地回道，再一会，他想到了什么，然后朝达利安的方向看去。

“达利安，今天来得早啊。”

达利安和阿雅娜一边走到吧台前一边打招呼。

“呀，你好，达利安，还有阿雅娜，今天怎么有兴致来酒吧喝两杯了？”

“我们是来找你问点东西的。”达利安苦笑着，但这并不妨碍他开门见山。

“哎呀，目的性不要这么重嘛。这里是什么地方？来这里的人都是要先上个几杯再说事情的。”

莫尔索挑笑道，手上摇着酒瓶。

“呃……”达利安思考了一会，只好说，“别上酒别上酒，两杯乌龙茶。”

“来吧里喝乌龙茶的真是不多见。”莫尔索笑道，但不可置否的是他真的转身去柜台上找了。

阿雅娜还是不要喝酒为好。

达利安知道，来清吧的人大多想来买醉，或者释放情绪，自己之前来也是因为和伏尔珀斯吵架，憋了情绪，实在受不了。

如果你愿意，点杯白水都可以和酒保聊两个小时，没有人会赶你走。

莫尔索更是这样。

没一段时间，阿尔贝·莫尔索就将两杯饮品装了上来，分别递至阿雅娜和达利安身前。

“两位请慢用。”

阿雅娜抿了一小口，忽觉清爽不已，唇齿留香，口感相当不错。

达利安喝了一口，忽觉腥辣刺嘴，舌头好像被拖在柏油路上摩擦，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在彰显人类的坚韧和精彩，拿开杯子又是一阵烈味扑脸，整个人差点迷失在称为乌龙茶的杯中物中。

“咳咳咳……”他一阵咳嗽，被呛到的滋味让他汗流浃背。

这乌龙茶什么劲？

缓过神来后，他下意识看向正在调酒的始作俑者。

达利安只觉得辛辣无比，口中溢满了酒精味，他于是从另一个酒保那借过了打火机，在确保消防措施到位后，他小心翼翼地在乌龙茶上摁下打火机。

“轰——”“乌龙茶”杯面闪烁着一圈的火光，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多有意思啊，乌龙茶会着火，真是神奇的茶……”莫尔索接着话茬继续胡说八道，这个人就是这样，达利安也拿他没辙，那次买醉好像也被他整了。

“没有比这玩意更像酒的东西了。”

“你的错觉。”

“……”

不知道是恶意还是故意还是好心，总之在这个乌龙事件之后，莫尔索算是认真来谈事情了。

“你知道我退出了实验室吧。”

“是嘞，两个月前你不用跟我说，其实我都知道。”

阿尔贝·莫尔索边拿湿巾擦着高脚杯，边自信地回答道。

“你知道他的事情吗？”达利安突发奇想，指了指远处趴在圆桌上，穿着西装的一醉不醒的白发老女士。

“你怎么突然好这口？”

“约翰·克里斯，一个地产公司的总经理，最近她公司不景气，亏了很多钱，丈夫又是个小白脸，在几天前刚抓到现场出轨，这些事情压在身上，所以来我们这借酒消愁。”

“这些都是她跟你说的？”阿雅娜好奇道。

“当然不是，她来的时候都是要一杯混合烈酒，然后就像你看着的那样，一直坐在那个位置酩酊大醉——不要觉得我们的情报都来自于酒后一吐为快的客人们。”

“你这让我都觉得你是不是背后也有什么靠山了……”达利安随意开着玩笑，不以为然。

“我只是个顺便了解情报的，正规的，酒保。”莫尔索又端了端领子，这应该是第三次，“也只是个局外人。”

“好吧，我直说了:自从我离开实验室，伏尔珀斯也没想我好过，他变着法子来整我。”

“他动用关系，再佐以我擅自离开实验室的行径，把我变成了失信人员，推手又将‘信用’‘诚信’这类词大力推广，几乎要把它变成各大企业文化，这样各大企业都不会再理会一个失信的求职者了。”

“不管求职者叫达利安还是玛丽安，都不可能了。”

“嗯……你说的倒是填补了我所听到的消息的空白。原来是这样。”

“这件事你又知道了？”

“只是个大概，还有我自己的一点推测，但现在肯定是明白了。”

“你真是什么都能知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兼职酒保。”

莫尔索忽然伸出手，掌心朝向阿雅娜。

“比如阿雅娜小姐，我仅仅知道她有一头金发，父母远在海外从事金融和海洋行业。阿雅娜小姐有自己的个性，主动和你一起搬离了实验室，一块住在了润物路那一带，门牌号是1……”

“……好恐怖。”阿雅娜有些惊讶，随后是强烈的防备心理，她和莫尔索仅仅只是相识的程度。

“不好意思，阿雅娜小姐，你相信我，一些信息我只是知道，然后很快忘记而已，我没有恶意。”

达利安挠挠头，“那麻烦你动用你的信息，帮我找份工作呗。”

莫尔索一时哑语

“嗯……？”

“就这样吗？我还以为你绕这么大圈是为了什么。”

“这也很难了吧，我几乎被所有企业通缉了，最好是可以进一个能接触新科技产品的公司，然后希望工作时长不能太久，最好不要太忙，想腾点时间做实验——我认为我可以任职通信或者数据处理类的工程师——工薪没有太多要求。”

“要求有点多，不过说的方向还挺细的，我想想，这样能研发科技的公司，正规途径一定没法进去了，嗯，嗯……”

他用手捏着自己下巴，作思考状。

“红星？……不是高科技……”

“数核引擎？……企业文化是加班么？”

“果度？……最近大裁员。”

莫尔索喃喃自语着，又数着手指。

“噢噢噢！想到了想到了！”

“智心公司！这个应该可以。”

“这样，里面的市场部经理是我的老熟人，我可以把你引荐给他。”

“有我推荐，他肯定是收下你，你可以以他的亲戚或者是助理形式出现；同事共事这方面，由于是市场部，所以出差是必要的，所以同事大多时候见不了你的面，相当于一个隐形员工，工资的话我跟他商量一下，应该会以私人转账的方式转过去。平时你就在小屋里和阿雅娜过二人世界，需要出差的时候你就跟伍德去一同去，要不了多久时间。”

“怎么样？你想要的好像都在这里面了吧。”莫尔索边摇瓶边跟达利安说，正因如此，手里的调酒瓶子摇着摇着都漏出来了。

“我要求这杯免单。”一旁焦急等待杯中佳肴的国字脸肌肉大叔于是说道。

“呃，嗯，好的，实在不好意思。”

处理完大叔和调酒，莫尔索的兴致似乎降下来了一些。

“哇，莫尔索你还挺有一套的啊。”阿雅娜打趣说道，她已经把乌龙茶喝完，喉咙痒痒的，她想咳嗽。

“你真的是什么情报都有啊。”达利安感叹道，他会不会跟伏尔珀斯有什么关系呢，毕竟知道这么多。

“感谢你的帮助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无以为报。”

“报酬很简单。”莫尔索伸出食指点了点达利安。

“嗯……？”达利安摸不着头脑，在思索片刻后忽然脑袋像是被点亮了。

在那个达利安一吐为快的夜晚。

“哥们，如果什么难处，你可以和我说。”看着达利安一次性喝了一整瓶，莫尔索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有心事。这正是他想要的。

达利安混混沌沌地抬起头，脑袋晕沉。

“我可以帮你，你听得到吗？”

达利安不明觉厉，他心里有着难受劲，点点头。

“我没有别的什么要求，我只想听听你的故事，还有乐子。怎么样？”

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忘记了——自己好像像开了水闸的水龙头，打开了话匣就再也闭不住。

回想结束，他点点头回应莫尔索，转头发现一脸问号的阿雅娜。

莫尔索嘻嘻一笑，正在倒酒的手忽然往旁边偏移了一段，大半杯调好的龙舌兰滋向吧台，周围一圈都给溅了个遍，直到整瓶倒干净，本该倒进去的酒里面只倒了五分之一到玻璃杯里，里面甚至还有块冰。

“我要求重新来一杯，免单的。”正在等待烈酒的横肉刀疤脸忽然杀气四起。

“呃，好的，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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