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咳咳咳…………”

厨房外传来阵阵咳嗽声，里面的达利安正对着冰箱上下求索:保鲜，冷藏，急冻——每一层的开柜动作都伴随着希望的诞生和破灭。

“真是快揭不开锅了。”他看着搜出来的零星的罐头食品，感叹着食物消耗之快。

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和阿雅娜一起饿死在这个小屋——这里远离闹市，是个图清净做实验的好地方，但这样看来也可能会变成一个死寂的安息之地。

嗯……

什么鬼，想太多了……

他晃晃头，然后将罐头汤水倒到餐盘里，送入微波炉逐个加热。

“好香啊！”坐在桌前的阿雅娜，看着达利安端出的一个个冒着香味的食物，她的胃高举着旗，势必拿下这几盘菜。

等到达利安也坐下就餐，阿雅娜立刻将一大块肉送入嘴中。

达利安有些惊讶有些欣慰，阿雅娜这副架势来势汹汹，欣慰在虽然身患病仍然食欲大增，也算是个好事。

他倒是不饿，随便吃了一碗，剩下的全部交给对面的大快朵颐女士。

虽说跟着自己离开实验室，来到这里是她本意，但看到她跟自己一起拮据，总有一种亏欠感。

“你的病怎么样啦？”达利安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言，阿雅娜放下碗筷，金色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左右飘荡。

“我感觉身体还不错，这不挺能吃的吗嘿嘿。”她大大方方地说着，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咳咳咳……”

“你买的药很有用喔，吃完感觉神清气爽的，咳嗽出血量好像也少了。”

“那就好那就好，身体最重要了。”达利安松了松气，随后将一条鱼从盘子里捞起来，细细品尝。

等到几个盘子里的食物变得所剩无几，他将盘子收起，结束了这顿午饭。

这个房子很小，餐桌是在客厅里摆放的，顺便占据了相当一部分面积，再旁边有两间主卧，摆上一张床后就连衣柜了难以塞下，到头来是杂七杂八的一些物品碎片式的摆放。

但这些都不关紧要，在他看来。

他走出厨房，径直走到客厅沙发旁的墙壁前，墙上挂着一个密码锁，在点击几个数字之后，随着“滴滴”两声，一道门型的墙壁瞬间被收入到整个墙壁里，露出了里面的实验室。

他缓缓走了进去，那堵墙顷刻间又回到了客厅，一切照旧。

他在入口出换好了白大褂，看到了提前进来研究设备的阿雅娜。

“刚吃饱不应该休息一下么？”达利安打趣道。

“你说这话哪有个搞研究的样子？在这里想方案，不也是种休息么。”阿雅娜“没好气”地揶揄回去。

“好吧，也有道理。”

说罢，达利安也对着设备思考，然后囔囔自语，他从桌面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资料中取出几张，想在里面找找思路。

“现代科技已经能够做到让机器人根据指令运转，包括视听，触觉和味道几个方面，机器人接受这些信息然后运转中枢，把信号转换，再输出出去……”

这些资料是自己一股脑地拿走的，说到底，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重要，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个孩子，在实验室里和别人闹完矛盾一定要破坏一番才离开。

自己写的资料不要也罢，其实也都记得清楚，但手上这幅熟悉的字迹，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份手稿来自曾经的同事，伏尔珀斯。

“这是他写的吗？” 阿雅娜往这一看，瞥见了这几行熟悉的字，金色的头发飘了飘，“真是的，这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距离他们离开实验室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一提到伏尔珀斯，阿雅娜还是很抵触。

她知道达利安和伏尔珀斯的关系。

她知道达利安与伏尔珀斯决裂的全过程。

他们三个原隶属于同一个实验室，旨在研究人工智能方向，希望能在机械身上实现新的成果，在刚来一段时间内，她也因此幻想过:能将机器人身上的“人工肺”移植到真正的人身上去，不需要化验和臃肿的外部仪器，一个人就能够免除疾病干扰——对她来说，哪怕是每天需要灌入机油，这种技术也绝对是可以拿奖的，绝对可以让人解脱的，她无比憧憬。

但实验室里要打交道的，不只是复杂的实验仪器和成堆的说明书，还有互相做研究的人。

达利安与伏尔珀斯的交往并不愉快，好吧，准确来说，伏尔珀斯与他们两个关系都很差。

伏尔珀斯出生优越，背靠大公司，话里话外对别人总有一种劲，达利安说那是不屑，鄙夷，就阿雅娜自己来说也是一股难闻的态度——一些正常的公道话，在他嘴里也能说出别的滋味来。

阿雅娜反感他，希望这种人可以有一个让大伙喜闻乐见的坏结局，每个人都这样爽快地想着。但伏尔珀斯的科研能力和背景却仍然让他来到了这里。现实就是这样不如人意。

而达利安能来到这里，纯粹来自他自己的“热忱”和一腔热血。以前经历的教育和模式，像是一个推手，把站在原地的达利安不断往前推，这个推手一旦握拳，达利安前面的路就变成了甬道，他只有这个方向可以继续走了。

但现在，坐在这个实验室里，达利安感觉自己空落落的，顺遂，又有些恐慌。

阿雅娜刚了解到达利安时，全然能够理解这种人生道路豁然开朗的朦胧感，因为一旦从甬道变成溶洞，适应了的人们，甚至可能会怀念那个狭窄逼仄的空间，而害怕空旷。

也是因为两人性格的因素，阿雅娜更愿意和达利安共事。

但身为同事，这样的性格差别也意味着潜在问题的发酵，更何况三个人研究的是一个课题。

伏尔珀斯不愿意认可达利安的理论，哪怕他的说法可实践，对于实验有较高复现性，对于现象也能高度解释。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做法，武断地选择方案，两人共事时每每都会争论个不停，这小规模的战役通常由阿雅娜阻挡结束。

起初达利安出于对伏尔珀斯身份的忌惮，会耐心的解释和退让，哪怕他自己也十分窝火，这样当然会让矛盾立刻解决，但矛盾只是藏起来了，像是循环一样会不定时的爆发。他的隐忍也助长了伏尔珀斯的气焰。

直到某一次达利安拆了伏尔珀斯的台，因为伏尔珀斯的实验存在巨大疏漏，伏尔珀斯拉不下脸，大声辱骂达利安的家庭，他的性格，大骂达利安的出身微贱，大骂阿雅娜和达利安分裂实验室，大骂这个实验室，他谁都骂，他把达利安的实验报告撕碎了。

这一次是和平鸽使者阿雅娜唯一一次没能阻止战争的一次。

达利安听到他说的话后，直接将材料都在地上，设备都没摁停，冲上去和伏尔珀斯扭打在一起，两个人倒在地上，一时间纸质资料被打散在空中，桌子大幅度歪斜，仪器错位地轰隆轰隆，再也不顾——在某一个角度，阿雅娜能看到，达利安的眼睛红的要渗出血来。

自那次之后，实验室像是陷入火山喷发后的死寂了一样，几个人偶尔见了对方，互相也都没有再说话，在后几天，甚至面也没有见到了，实验室的手稿被乱扔在桌上，在某一个晚上，达利安痛定思痛，要离开这个地方，在之前他也跟阿雅娜通知过了，便卷走了资料，带走了行李，搬离了实验室。

不料阿雅娜那天晚上在必经之路等着他，直言要跟着。

达利安有些纳闷。

这是自己跟伏尔珀斯的矛盾，阿雅娜不必参与，实验室的条件，从外部来看，还是非常光鲜的。

阿雅娜却反驳，给了自己的答案。

她想看看达利安的做法，对于他的“机械之心”计划的做法。

她非常期待看到这个计划实现。

至于实验室，从来不会成为她的考量标准。

更何况——

“咳咳……”

…………

看着达利安盯着手上的材料，眼神空泛涣散，阿雅娜趁机打趣道:

“你走神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明明她自己也才刚刚回过神来。

“我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让机器人变成‘人’是一个超越人类伦理，社会道德的事情。”

达利安兀自说着，然后将资料放在桌上。

“‘这种事情根本没法完成，你们会遭到谴责，也许是整个社会的谴责，更何况哪怕是制造也有相当的困难’，伏尔珀斯这样说。”

“所以不如和我合作，我知道我们虽然在一个实验室，但实际上我们的心不在一起。我们来达成你的目标，来达成我的目标，双赢，怎么样？”

伏尔珀斯的眼睛像狼一样尖，达利安感受着他背后的目的，思维下浅下浅，戈壁下是无尽深的海渊——绝对不会只是表面这样。

当然，他另有所图。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不会谈和，一副老奸巨猾的商人模样。

这也是另一个，他不与伏尔珀斯合作并选择离开实验室的原因。

看着眼前对于机体的思路分析，达利安想起了所谓“机械之心”计划的灵感。

就只是这样想:

如果机器人有了自主的意识，是不是会拟造一个小型的人类社会——权当做人类来看，他们有高有低，任何一个像他这样被家庭遗弃的人都会遇到同样出生的一个机器人。他们会互相认识，互相依偎，互相长大，哪怕一个食用机油，一个啜饮冷水……

应该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如果把他们当做人类，那和我们现在有什么区别？现在仍然有人遭受罹难而没有同伴！你的机器人朋友如果自主做出决定，真当作‘人’来看，和现在不会有任何区别。”

伏尔珀斯这样说，他成功也很正确地冲击了达利安。

你到底是想让机器人有自我意识，还是想让机器人成为一个“人”？

怎么回事？怎么了？

他下意识的想这样做，想这样创造一个“人”。

忽略了所有经济效益和社会舆论和个“人”意识。

看着旁边努力工作的阿雅娜，她的头低到要和纸贴在一起了。

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他还在实验室时就时不时地问自己。

继续做实验吧。

他一拍脑袋。

时间不等人。

他继续和阿雅娜研究那个名为“MH-1”的机体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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